正月初三,正在外婆家吃午饭的温婉的手机放在茶几上震动不停,虽然温婉习惯于在春节期间不理会抢红包以外的任何消息,但她却无法放任电话的存在。

    电话的另一端是蒋锐意有些颤抖的声音,“婉婉,你在家吗?”

    温婉不知道蒋锐意这又是闹哪出,但还是耐心地答了“不在”,想了想又加上了一句,“我在姥姥这边,你怎么了?”

    “没事,你……晚上能不能早点回家?”蒋锐意的话说得断断续续,让电话这端的人听得有些艰难。

    温婉迟疑了一下,想了想这声音倒有些像是天气寒冷导致的战栗,突然反应过来,“你在我家楼下?”对面迟迟没有回应,温婉的脾气瞬间上涌,“你说话,是不是在我家楼下。”

    纵使蒋锐意被空气中的寒意侵袭入骨,他依然能听得出温婉语气里的着急,只能“嗯”了一声。

    “你去小区外头那个咖啡厅坐一会。”温婉说着就要挂掉电话。

    “你不用为了我专门跑一趟。”蒋锐意听得出来温婉要做什么,忙出声制止。

    “马上就去。”温婉换上了命令的语气。

    看到站在客厅的女儿挂掉电话,林兰喊她,“再不来你喜欢的炖大鹅可就被林恪抢光了。都初三了,还有人给你拜年吗?”

    “妈,我得回家一趟,爸,你把车钥匙给我,姥姥,咱家有饭盒吗,我拿点菜。”温婉表面上有条不紊地安排着,心中却早已乱作一团。

    不过总有人喜欢把这种表面的条理打乱,比如身为母亲的林兰女士,“你回家干嘛,早上忘带什么了吗?”

    温婉张了张嘴却没说出话来,说蒋锐意来了吗,可她现在要怎么介绍自己和蒋锐意之间的关系呢?

    温铭展看出温婉的犹豫,伸手拉了妻子一下,干脆地掏出车钥匙递过去,“前几天刚下过雪,有的路段积雪还没清理干净,你慢点开。晚上要是回不来我和你妈打车回去,你别操心。”

    一边的姥姥已经拿了饭盒开始给温婉装菜,舅妈也开口叮嘱,“茶几上的雪花酥我昨天新做的,你拿一包。”

    连自己出门去做什么都不知道的家人对自己如此贴心,温婉有些感动。坐在餐桌前的一家人目送温婉离开,只有林恪一直没停嘴的用心吃午饭,“奶奶,大姨,你们都别担心啦,我猜,肯定是小蒋姐夫来了。”

    “你是不是嫌你姐赢你赢得少了,下次再把那玩具输了别跟我耍脾气。”

    “爸,那叫手办,不是玩具,不对,我跟你解释这个干嘛。”林恪看一家人齐齐的盯着自己,心里直发毛,索性放下筷子,“我姐刚才打包的时候特意让奶奶打包了一个鹅腿,你们想想,我姐从小吃大鹅最喜欢骨架,什么时候喜欢过大腿,还有我妈做的那盘排骨,她带走了小半盘,那年姐夫来家里,最喜欢的不就是我妈做的糖醋排骨。小姑父做的茄汁鱼也没了一半,反而这个冰糖肘花,我姐一块都没要,为什么?因为小蒋姐夫不吃。”林恪说的头头是道,一副我什么都懂的样子。

    林恪口中的“小蒋姐夫”坐在咖啡厅里抱着一杯奶茶暖手,大概是北风卷地的天气太过苦寒,蒋锐意的太阳穴被吹得生疼,虽然室内有暖气加持,他却始终没有缓过来,温婉找到他的时候,他正瑟缩在自己的大衣里,清晰地感受着体温的升高。

    “你就穿这个?你知不知道这几天降温,出发前都不看一下目的地气温吗?就算你不看天气预报,你忘了之前来的时候有多冷吗?”温婉看着蒋锐意身上的大衣无端冒出了一股无名之火,再看到蒋锐意无精打采的表情后,又不得不把火气压了下去。

    温婉有些暴力地伸手把蒋锐意拉起身,带他到路对面的酒店开了房间,把手里饭盒打开放在桌子上,“舅妈做的糖醋排骨,小姨夫做的茄汁鱼,还有姥姥炖的鹅,你先吃饭,我去买点东西,一会回来。”

    蒋锐意没有接筷子,伸手拉住温婉的袖口,“能不能不走?”

    “我去给你买衣服,你穿这个会被冻死的,我一会就回来。”温婉不得不耐着性子哄人,看到蒋锐意有些神志不清的样子,温婉伸手探了探他额头的温度,幸运的感受到了没有生病的温度。

    对逛街这件事从来都没有什么经验的温婉在商场迅速锁定了蒋锐意最喜欢的牌子。不出意料的,立春之后,厚羽绒这种衣服大多已经下架了,好不容易找到一件,款式竟还有些衬蒋锐意,也不知道现在的小蒋总还会不会把这种事归结为缘分,温婉眼睛都没眨地买下了这件相当于自己半个月工资的衣服。

    回酒店的路上恰巧路过一家药店,温婉迅速将感冒药、消炎药、止咳药和退烧药收入购物袋中。

    一场速战速决的购物之后,再回到酒店的温婉只看到了和衣躺在被子里的蒋锐意,外套凌乱地压在被子上,桌上的饭只吃了一半,剩下的一半已经没有了刚打开饭盒时婉转升腾的热气,大概是蒸米饭的时候放的水太少,饭盒中上层的米饭已经有些粒粒分明的干涸之状。茄汁鱼的鱼刺和糖醋排骨的骨头堆在一张餐巾纸上还没有收拾,但从这堆残羹的干净程度至少可以判断,蒋锐意有在很认真的对待这顿午餐,他试图把每根鱼刺上的鱼肉和每块骨头上的肉都收入囊中。

    把药放在床头柜上,安静地看着蒋锐意的睡颜,温婉忍住了留下字条就逃跑的冲动,抱着饭盒坐到窗边,开始吃自己迟到了很久的午餐。

    茄汁鱼表面裹着的番茄酱凝固在鱼皮表面,让入口的味道轻重可辨,糖醋小排的转冷倒不影响味道,只是逐渐凝固的油脂打扰了口感。

    温婉的心思完全不在这些精心准备的菜上。

    房间位于十二层,附近没有大量的高楼,从这个高度看出去,视野极其开阔。

    前几天下的雪在凛冽的寒风中□□不化,街边的人行道上和楼顶上还堆积着大量的白色,人工清理过积雪的道路露出柏油本来的颜色,在城市中纵横交错着,大概是因为雪后气温骤降,街上来来去去的车辆和人行道上的行人数量都不多。

    街对面的小超市门前堆满了打开的纸箱,纸箱里是各色包装的雪糕,就着刺骨的温度吃雪糕是蒋锐意当年怎么都能没学会的技能。

    温婉就这样呆呆地坐在窗边看着窗外,直到天色暗了下来,转身才发现蒋锐意正躺在床上睁着眼睛看着自己。

    一言不发的收拾好饭盒,温婉走到床边再次探了探蒋锐意额头的温度,发觉手背接触到的温度与常人无异后才松了口气,刚想收手却被蒋锐意一把拉住。

    “你别闹。”温婉用冷淡的语气回应蒋锐意试图亲近自己的行为。

    “你别走。”蒋锐意的语气竟然也很平静,没有请求也没有命令。

    “衣服放在椅子上了,你回去的时候记得穿,今天没发烧是你幸运,以后别这么作。”温婉低下头不再和他对视。

    “为什么是我幸运,为什么不是我身体好?”蒋锐意慢慢坐起身,一只手始终抓着温婉不放,好像生怕她跑了,“过着年我还想着跑来给温老师拜年,温老师都不给我设宴接风?”

    “中午不是给你带午饭了吗,小蒋总再让我设宴可就有点贪心了。”温婉挣扎着试图拜托蒋锐意的桎梏,“你放开,很晚了,我得回家。”

    “你没和叔叔阿姨说我来的事?”蒋锐意一个用力把温婉扯到自己怀里,额头抵上温婉的肩。

    “我怎么说?说那个丢了五年的前男友诈尸了?”温婉没好气地开口。

    “不是诈尸,是复活。”蒋锐意的语气竟有些认真,他知道温婉为什么不想让他见她的父母,他也不想强求,毕竟他这次冲动的出行,目的并不是见家长。

    “有区别吗?”

    蒋锐意不想在这种文字游戏上纠缠,迅速切换话题,“温老师,我饿了,陪我下楼吃顿饭吧。”

    直到人坐在烧烤店里,温婉都还在思考,为什么自己就没能抵挡住蒋锐意的诱引,大概是太久没有听到他的声音,免疫系统暂时出走,低频的声带振动通过空气的传导扰动自己的耳膜,并形成电信号传递到大脑,成为自己无力抗拒的信息,这是自己从未产生过的抗体。

    虽然还处于过年期间,但店里却人声鼎沸,原来大家对于在家过年这种固定的节目并没有那么感兴趣。看着啃羊排啃得开心的蒋锐意,温婉终于开口问,“为什么突然跑来?如果我没接到电话你是准备冻死在外头然后明天出现在新闻头条吗?”

    “我前两天去殊哥那蹭饭,还和他说,就算我冻死在雪地里你都不会心疼,没想到温老师愿意屈尊来看我一眼,我很开心。至于我为什么突然想来这里,主要是因为除夕晚上,我和关旭瑾视频的时候,他说他和路潇潇在一起好久了,我作为他俩身边最亲近的人居然都不知道,他还气我,说他保证他俩领证的那天我都追不到你,我气得一晚上都没睡,本来想买初一的机票,不过已经没有了,所以今天才来找你。”看来这件事情对小蒋总造成的冲击并不小,虽然事情已经过去了好几天,提到这件事的时候他还是一脸愤懑。

    “所以,你跑过来是觉得自己能改变什么?”温婉皱了皱眉头。

    “就是因为不知道自己会改变什么所以才要来啊。”蒋锐意的回答让温婉哑口无言,“不过,为什么你对他们两个在一起的消息一点都不惊讶?”

    “我知道啊,潇潇跟我说过,而且就算他们两个不说也能看得出来啊。”

    大概是与关旭瑾和路潇潇两个人都太熟悉,蒋锐意承认自己完全没有把这两个人放在一起想过。

    “那,温老师要不要帮帮我,虽然现在你算是我前女友,可是你总不愿意关医生这么讽刺你前男友吧。”小蒋总直直地盯着温婉,也不知道是在期待她给出什么样的回应。

    温婉不置可否地喝了一口大白梨,放下瓶子的架势很像刚刚吹掉了一瓶啤酒,“小蒋总自己都说了我只是前女友,还这样管着前男友的事不合适吧,难道小蒋总没听过那句话吗,一个合格的前任就应该像死了一样,诈尸这种行为一点都不道德。”

    “我说了,这不是诈尸,是复活。”蒋锐意刻意压低了声音,试图用温婉抵抗不了的声音频率冲破对方的防线。

    “小蒋总,逆天改命是要遭天谴的,你以为你是齐天大圣啊,连阎王的生死簿都敢动。”温婉稳了稳自己的心神。

    晚饭后,小蒋总送温老师到小区门口,“温老师,看在我这么多年都没来的份上,你明天可不可以做我一天的私人导游?”

    温婉回家的时候温铭展和林兰已经坐在沙发上看了很久的电视,不过从自己进门后眼神来看,这两个人的心思完全不在电视上。到厨房把饭盒洗好,走出厨房的时候却看到自己的父母齐齐收回目光的动作,温婉不知道为什么这个图像映在眼中被传递到大脑之后,大脑给出了辛酸的反应。

    把饭盒放到餐桌上,温婉坐到沙发上,开口承认了蒋锐意出现的事实,两个人有些冷静的反应反而让温婉有些惊讶。

    “你们两个又在一起了?”林兰问出了自己憋了一下午的问题。

    “还没有。”

    “你正在考虑。”温铭展的话并不是个问句。

    “嗯,还在考虑。”

    “明天把他叫到家里来,我跟他喝两瓶。”

    “爸,你是不是忘了他一杯倒。”温婉对这个要求很抗拒,毕竟她完全没有准备把蒋锐意带到家里。

    “没忘,但是我想找他聊聊。”温婉并没有把五年前的事情全盘告诉他和林兰,他凭借自己的主观臆断认为是蒋锐意在规划他的人生时没有把自己的女儿纳入考虑范围,只身出国深造导致了两个人的分手,他知道这样的想法是片面的,但他始终没能劝的自己站在蒋锐意的一方审视这件事。

    他不止一次地让温婉把蒋家奉送的那套房子还回去,但温婉始终没有听他的话。

    他不知道两个孩子之间发生了什么,但他总会出于本能的保护属于自己的那个孩子。

    “我考虑好之后会带他回家的,他连我这关都过不了的话就没必要见你俩了。”温婉揪了一颗葡萄放到嘴里,没有答应。

    酒店里刚刚沐浴过的小蒋总一只手拿着毛巾擦着湿漉漉的头发,一只手从床头柜上拿起手机给温婉发消息:温老师,明天给我当一天导游吧,我想去看看冰封的江面。

    虽然不想让身份不明的蒋锐意见自己的父母,但带着他和自己的好朋友一起吃顿饭并不会突破自己的安全区。

    蒋锐意见到郭嘉乔的时候忍住了转身逃跑的冲动,礼貌地在郭嘉乔有些审视的眼神中打了招呼。

    钱易言订的火锅店坐落在江边,餐厅由两节绿皮火车改造而成,连座椅都保持着从前的样子,一侧的车窗临着冰冻的江水,冰面上的人群三三两两地嬉戏着,很难想象这厚厚的冰面下江水亘古不变地流动着,另一侧的车窗望出去,是繁华的步行街,街上的精品店和特色店铺人声鼎沸,路灯上挂着灯笼和各色装饰物,提醒出行的路人这并非普通的假期,而是名为春节的传统节日。

    “可惜前几天下的雪已经化的差不多了,不然吃着饭的时候看着窗外下的雪会更好看。”虽然从小就在冰城长大,对下雪这件事习以为常,钱易言却始终难以抵挡每一次雪轻轻落下浸染大地的过程。

    伴着窗外的冰雪吃火锅多少有点浪漫唯美的色彩,蒋锐意听了钱易言的话也不由陷入想象,郭嘉乔不客气的声音直接打断了他企图深入的想象,“听说蒋先生这次是不请自来?”

    “算是吧,一时冲动。”很多年都没有听人叫自己蒋先生了,蒋锐意一时没有反应过来,他知道自己今天没有那么容易走出郭嘉乔的质问,索性大方承认。

    “出国那次也是一时冲动?蒋先生还真是个容易冲动的性格呢,那能不能麻烦你告知一下,你下次冲动的内容是什么?”郭嘉乔不顾钱易言的阻止,坚持对蒋锐意“恶语相向”。

    “能告知的怎么还能叫冲动呢,而且那件事也并非冲动,一定要定性的话,可以算做身不由己。”蒋锐意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上去没有一丝波澜,不那么像挑衅。

    “不管你是冲动还是被动,如果以后你的决定是以婉婉为代价,我希望你慎重考虑。”郭嘉乔每一个字都咬的字正腔圆,一副自己绝不会放过他的表情。

    温婉不肯帮蒋锐意,还是钱易言圆场般的一句“我饿了”帮他解了围。

    午饭后,钱易言得知蒋锐意上一次来冰城居然没有看过冰雕和雪雕,于是提议去江边转一转,不但可以欣赏到艺术家们的作品,还可以体验一下冰封的江面上的体育活动。虽然前一天经历过“温门立雪”之后,蒋锐意对于冰城的温度有些畏惧,但他对于这座城市依然抱有无限的好奇,于是欣然接受了钱易言的邀请。

    让小蒋总有些意外的是,接下来的半天时间里,郭嘉乔竟没有再为难他,小蒋总一厢情愿的认为自己算是过了她这关。

    小蒋总离开的那天,温婉开了车去送他,径直把车开上送机通道,“温老师这么狠心,都不肯为我多停留一会。”

    “又不是这辈子都见不到了,你还真的想让我目送你过安检吗?”温婉打开后备箱,看着蒋锐意拿出行李。

    “我们帝都见了,温老师。”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蒋锐意伸手环住温婉的后颈,把来不及反应的人带到自己身前,俯下身在她的双唇上轻啄了一下,随即放开,再次把来不及反应的人留在原地,自己拖着行李箱走进了航站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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