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喜雨被母亲带到她丈夫的老家过年。她对她的婚姻总是一无所知。
温禾落再婚五年了,这还是女儿第一次去她的结婚对象家里。带着他们的幼子明明。
温喜雨的家乡万野市距继父万午骅家里有四个小时的车程,她坐在副驾驶座位上打盹,母亲养的宠物狗很亲近她,跳到她腿上趴着。眼睛忽然遇到了强光,温喜雨蹙着眉睁开眼,原来高速路前方出了车祸,车流都被迫停滞下来。
一辆轿车被撞得面目全非,驾驶座的人被拖出来时鲜血淋淋,玻璃碎片扎在手臂上。明明好奇地趴在窗户上往外探望,温禾落连忙把他拉下来,捂住他的眼睛。继父望着这片破碎景象唏嘘,余光瞥见温喜雨面无表情地盯着流血的死者,好像在出神。
温喜雨想到了十五岁那年。温禾落开着车,温喜雨和一岁的明明坐在后面。喜雨拉扯着明明,小孩不停啼哭着,温禾落掌着方向盘尖叫,回头冲她喊,“你是不是要害死我们?你是不是非要出车祸?”那时,温喜雨恳切地希望被撞飞,撞到头破血流,撞到失去记忆。
收回思绪后,温喜雨懒懒地摸着黑狗的毛,眼睛阖上继续睡觉。
四个小时的车程被拉长到七个小时,他们最后落脚在万午骅的姐姐家里。
万姐家里有个跟温喜雨同龄的儿子,叫方潜。
方潜听母亲说过舅舅一家晚上会到,舅舅妻子的女儿今年也来了,有些拘谨地坐在沙发上等着。
门咔哒一声,明明清脆的孩童声音响起,方父连忙迎上去抱住明明,热络地逗弄着憨态可掬的小孩。方潜放下手中平板,正了正身子,抬头望向门外。
一个很瘦的女孩,及肩的黑色头发,神色淡漠。她没有喊人,也不上前踏进来,只是先观察了一下环境,警惕得像只兽。
“这就是喜雨吧,快进来,吃点什么呢?”万姐笑着为她拿了双棉拖,是方潜的,穿在她的脚上孤零零的大。温喜雨摇了摇头说不饿,慢吞吞地走向沙发坐下。方潜坐在最里面,她坐在最外面,万午骅和温禾落坐在中间,明明坐在最中间。
温喜雨没有吃桌上摆的零食,洗过澡就去客房了。万姐进来取衣服时跟她多讲了一会话,问她的专业课忙不忙,顺带说了一下方潜的大学生活。温喜雨回应时带着笑,跟普通人一样,方姐放下心出去了。应该是车程太远,孩子受不了才没精打采的,万姐心想。
方潜与舅舅没有很亲昵,也不擅长跟小孩玩,客套完后就去卧室洗澡了。
卧室里还氤氲着水汽,窗户打开着,镜面雾蒙蒙的。冬天有点冷,只有方潜卧室的洗漱间才有暖气,万姐让温喜雨到这来洗澡。
突然有些奇怪。方潜有些别扭地脱下衣服,打开淋浴头。沐浴露的泵头还残留着水滴,是喜雨才按过的。凉拖鞋其实也是喜雨才穿过的。洗完澡后方潜照着镜子刷牙,水汽消退后,镜面清亮地照着他。想到了些什么,方潜连忙别开眼睛,匆匆刷完牙后离开了浴室。
舅舅的继女没有跟他讲话,也没有看过他。明明是如此陌生的一个人,两个人却在同一个地方穿着同样的拖鞋,抹着同样的沐浴露,甚至——裸露地照着同一面镜子。
第二天清早,温喜雨起床推开门,方父正在晾衣服,看见她后温和地说早上好。喜雨不动声色地打量了一下这个中年人,一个会帮妻子洗晒的男人。她也回以早晨的问候。
万姐在厨房里做早饭。温禾落起得很晚,忙着打扮了一会,又称自己不太想吃早饭,躺在沙发上刷手机。明明闹着要找母亲玩,温禾落不耐烦地哄了几句,方姐见状帮忙把小孩抱过来吃饭。
两家人吃完后开车回乡里的老屋。温喜雨抱着黑狗依然坐在副驾驶位上。
方潜家的车在后面,他能看到舅舅车的后视镜,以及后视镜倒映着的喜雨的脸。
喜雨是单眼皮,因为很瘦,脸的棱角也很分明。不说话的时候,她的疏离感很强。
自己的母亲再婚,还有了一个孩子,确实会很难过吧?
方潜听母亲提起过舅舅的妻子温禾落,那是一个有过四段婚姻的女人。她在第一段婚姻里生下了喜雨,离婚后就让女儿随母姓,又丢给外公外婆养,自己很少照顾孩子。在第四段婚姻,也就是跟他的舅舅,生下了明明,让喜雨有了一个比她小十四岁的同母异父的弟弟。但温禾落从来没有把喜雨接到身边,她跟她的女儿相处的时间从没有长过两个月。
这是方潜从未设想过的成长环境。他的家庭很完整,他的父母总是陪伴在身边。
老家是万午骅与万姐的父亲家,也就是明明的爷爷,方潜的外公。
温喜雨进老屋时,老人家抱着明明,说着方言向她打招呼。“您好。”温喜雨点点头。
老人家早年丧妻,一直没再娶,独自拉扯着一儿一女长大。万午骅与万姐都是孝顺的,与老人家联络很密切。这个老房子也是万午骅五年前结婚的地方,墙上还贴着喜联,二楼的婚房摆着结婚照。
方潜注意到温喜雨仔仔细细看过了每一道婚联,目光一寸进一寸,仿佛是一把火炬,在眼瞳里烧掉了这些结婚的喜庆物。再眨眼,灰烬消散了。
过年人忙,万姐拜访过老父亲后还要去丈夫亲戚那边走访,待了一会便带着儿子和丈夫告别了。
温喜雨在楼上看着他们的车离开。
这里是安合乡,风土人情比起万野市更为热情和友好,邻里街坊的联系都很紧密。万老父的家里很快拥进来同村的其他人,围着火炉嗑瓜子、看电视。温喜雨从二楼下来,有人注意到了她,询问万老父。“这是禾落的姑娘,喜雨,温喜雨。喜雨,你来吃橘子吗?我给你泡杯茶。”万老父和蔼地对她说,吃力地起身去拿热水瓶。
乡邻不再作声,回过头去讨论其他的家长里短和两周后的庙会。温喜雨站得远,隐在暗处,不好意思拒绝万老父,只能又走上来接过纸杯。水的温度沉甸甸地印在她的掌心里,万老父的话她听不是很懂,只好佯装应和。
这几天温喜雨一直待在老屋的二楼抱着电脑敲字,早上会被喊下去吃早饭。万老父会下面条或者米粉,有时候是蛋炒饭,味道都很不错。明明是和万老父一起睡的,所以早上也是他们三个人围在桌旁吃。万老父吃得最快,呲溜呲溜就连汤带面的全下了肚;明明饭量小,又总是不愿吃,经常吃一半就甩手看电视去了;温喜雨是那个最慢吃完的人,她把筷子和碗放回水槽里后,会把方桌收到一旁,收拾了凳子,又回到二楼。
早中晚吃完饭,万老父总会送一杯热茶上去递给喜雨。温喜雨没有很喜欢喝,也经常喝不完,有时候沙发上叠了好几个纸杯,有点浪费。但喜雨没忍心拒绝老人家的善意,而且喝茶也是安合乡的习俗,她得顺应。
万午骅有时候会躺在一楼沙发上玩手机,有时是去钓鱼、走亲戚,或者带着明明转悠。温禾落总是在打牌,输一把赢一把,每天早上化着妆出门,半夜才回来。几个人只有晚饭才会聚在一起。
过年前夕的一天是温喜雨的生日,温禾落问她要不要订蛋糕,喜雨有点想要。生日当天早上,万午骅出门去镇上订蛋糕,店铺告知他来不及做,只好买了一大袋零食回来。明明看到零食后开心地扑上去。
听到继父的抱歉,喜雨说没事。
她的母亲一大早照旧去打牌了,给她发了几百块的红包。喜雨挨个点了亲戚的红包后,数了数钱,全部存了起来。万老父也是给她塞了钱,温喜雨有些惶恐地拒绝,但还是被万老父按了回去。到了傍晚,母亲回来吃了饭,简单地祝温喜雨生日快乐,又拿着钱包去打牌。
继父突然晚上牙疼,不舒服地待在房间里,万老父在一边照顾。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事。温喜雨以为自己的二十岁生日就这么结束了,闭着眼等睡觉的时间到来。
晚上九点多,楼下忽然一阵声音。有车停在了门口,还有袋子摩擦衣服的窸窣声。温喜雨猜测是万姐一家来了,可能是来送东西的,她没在意。一楼因为人的聚集而有点吵闹,有人爬上楼敲了敲她房间的门。
温喜雨有些疲倦地打开门,对上方潜的眼睛。
“那个,我妈他们喊你下去吃烧烤。”方潜有些局促地说,发现房间是暗的。
温喜雨没有开灯,她伸手去打开按钮。灯光散下来,照亮了温喜雨。她第一次直视方潜,这个戴着眼镜,气质温和简练的男生。
方潜没有发现温喜雨的眼神有了变化,变得,格外认真。她盯着他转身后的背影看了好几秒。
温喜雨跟着方潜下楼,开始注意方潜穿的是绿色卫衣。
楼下不止万姐和方父,还有三个他们亲戚家的男孩,有大有小。万姐让他们陪温喜雨玩桌游,自己去看万午骅的病情照顾他,打电话叫了村里的赤脚医生来。方父则一头扎进厨房里,提着新鲜的食材和烧烤器具一件件烤起来。男孩们都很闹腾,玩游戏爱争个输赢,温喜雨跟着笑得很开心,还调侃着耍赖的明明。
一边游戏,一边吃着方父送出来的烤肉和汽水,温喜雨被人们热烈地包围着,欢愉层层包裹。夜渐深,所有人都围着火炉烤火。明明坐在方父的腿上,好奇地问他,“你们今天来干什么呀?”方父用火剪拨了拨煤炭,自然而然地回道:“当然是给姐姐过生日呀!”
温喜雨愣住,她有些不可置信地抬头,跟对面的方潜对视上。方潜连忙移开视线。
一个自己母亲在当天都还去打牌,从没有给她买过生日蛋糕的人,居然有一群陌生人特地赶来给她过生日。她不知道该如何形容心中的情绪,不知是应当更感激他人,还是要更憎恶母亲。
方潜用筷子给架在炭火上的肉脯翻了个面,心不在焉地听着明明的吵闹。他在玩游戏时觉察到喜雨被感染的好心情,其实她跟普通人一样爱笑,对其他人总是很有礼貌。所以,她并没有因为家庭的破碎而失去自我吧。但是方潜也发现了喜雨的落寞。
她的母亲始终没有出现。众人都是她的外人。
方潜还是没有和温喜雨说上什么话,他们一家最后离开时,只看到喜雨伫立在门口没有上楼。仿佛在目送。
生日快乐,喜雨。方潜隔着车窗,悄悄看向温喜雨。
因为夜色,方潜没有注意到温喜雨的目光也是落在他身上,静谧得像不经意间掉落的树叶。
万姐和方父其实是怕温喜雨在异乡待不习惯,而且万午骅晚上还发微信说温禾落一整天都在打牌,喜雨一直待在楼上。夫妻俩担心这个女孩因为生日被冷落而更加难过,于是匆匆带着儿子和几个孩子过来热闹一下,把温喜雨融进人群里,为她庆个生。
他们也没想到,这是温喜雨第一次遇见有人惦记着她的生日,并不辞辛劳地赶来。
温喜雨把自己裹在厚厚的被褥里,翻了个身,把对方潜一家的羡慕压实在心底。
温禾落再婚五年了,这还是女儿第一次去她的结婚对象家里。带着他们的幼子明明。
温喜雨的家乡万野市距继父万午骅家里有四个小时的车程,她坐在副驾驶座位上打盹,母亲养的宠物狗很亲近她,跳到她腿上趴着。眼睛忽然遇到了强光,温喜雨蹙着眉睁开眼,原来高速路前方出了车祸,车流都被迫停滞下来。
一辆轿车被撞得面目全非,驾驶座的人被拖出来时鲜血淋淋,玻璃碎片扎在手臂上。明明好奇地趴在窗户上往外探望,温禾落连忙把他拉下来,捂住他的眼睛。继父望着这片破碎景象唏嘘,余光瞥见温喜雨面无表情地盯着流血的死者,好像在出神。
温喜雨想到了十五岁那年。温禾落开着车,温喜雨和一岁的明明坐在后面。喜雨拉扯着明明,小孩不停啼哭着,温禾落掌着方向盘尖叫,回头冲她喊,“你是不是要害死我们?你是不是非要出车祸?”那时,温喜雨恳切地希望被撞飞,撞到头破血流,撞到失去记忆。
收回思绪后,温喜雨懒懒地摸着黑狗的毛,眼睛阖上继续睡觉。
四个小时的车程被拉长到七个小时,他们最后落脚在万午骅的姐姐家里。
万姐家里有个跟温喜雨同龄的儿子,叫方潜。
方潜听母亲说过舅舅一家晚上会到,舅舅妻子的女儿今年也来了,有些拘谨地坐在沙发上等着。
门咔哒一声,明明清脆的孩童声音响起,方父连忙迎上去抱住明明,热络地逗弄着憨态可掬的小孩。方潜放下手中平板,正了正身子,抬头望向门外。
一个很瘦的女孩,及肩的黑色头发,神色淡漠。她没有喊人,也不上前踏进来,只是先观察了一下环境,警惕得像只兽。
“这就是喜雨吧,快进来,吃点什么呢?”万姐笑着为她拿了双棉拖,是方潜的,穿在她的脚上孤零零的大。温喜雨摇了摇头说不饿,慢吞吞地走向沙发坐下。方潜坐在最里面,她坐在最外面,万午骅和温禾落坐在中间,明明坐在最中间。
温喜雨没有吃桌上摆的零食,洗过澡就去客房了。万姐进来取衣服时跟她多讲了一会话,问她的专业课忙不忙,顺带说了一下方潜的大学生活。温喜雨回应时带着笑,跟普通人一样,方姐放下心出去了。应该是车程太远,孩子受不了才没精打采的,万姐心想。
方潜与舅舅没有很亲昵,也不擅长跟小孩玩,客套完后就去卧室洗澡了。
卧室里还氤氲着水汽,窗户打开着,镜面雾蒙蒙的。冬天有点冷,只有方潜卧室的洗漱间才有暖气,万姐让温喜雨到这来洗澡。
突然有些奇怪。方潜有些别扭地脱下衣服,打开淋浴头。沐浴露的泵头还残留着水滴,是喜雨才按过的。凉拖鞋其实也是喜雨才穿过的。洗完澡后方潜照着镜子刷牙,水汽消退后,镜面清亮地照着他。想到了些什么,方潜连忙别开眼睛,匆匆刷完牙后离开了浴室。
舅舅的继女没有跟他讲话,也没有看过他。明明是如此陌生的一个人,两个人却在同一个地方穿着同样的拖鞋,抹着同样的沐浴露,甚至——裸露地照着同一面镜子。
第二天清早,温喜雨起床推开门,方父正在晾衣服,看见她后温和地说早上好。喜雨不动声色地打量了一下这个中年人,一个会帮妻子洗晒的男人。她也回以早晨的问候。
万姐在厨房里做早饭。温禾落起得很晚,忙着打扮了一会,又称自己不太想吃早饭,躺在沙发上刷手机。明明闹着要找母亲玩,温禾落不耐烦地哄了几句,方姐见状帮忙把小孩抱过来吃饭。
两家人吃完后开车回乡里的老屋。温喜雨抱着黑狗依然坐在副驾驶位上。
方潜家的车在后面,他能看到舅舅车的后视镜,以及后视镜倒映着的喜雨的脸。
喜雨是单眼皮,因为很瘦,脸的棱角也很分明。不说话的时候,她的疏离感很强。
自己的母亲再婚,还有了一个孩子,确实会很难过吧?
方潜听母亲提起过舅舅的妻子温禾落,那是一个有过四段婚姻的女人。她在第一段婚姻里生下了喜雨,离婚后就让女儿随母姓,又丢给外公外婆养,自己很少照顾孩子。在第四段婚姻,也就是跟他的舅舅,生下了明明,让喜雨有了一个比她小十四岁的同母异父的弟弟。但温禾落从来没有把喜雨接到身边,她跟她的女儿相处的时间从没有长过两个月。
这是方潜从未设想过的成长环境。他的家庭很完整,他的父母总是陪伴在身边。
老家是万午骅与万姐的父亲家,也就是明明的爷爷,方潜的外公。
温喜雨进老屋时,老人家抱着明明,说着方言向她打招呼。“您好。”温喜雨点点头。
老人家早年丧妻,一直没再娶,独自拉扯着一儿一女长大。万午骅与万姐都是孝顺的,与老人家联络很密切。这个老房子也是万午骅五年前结婚的地方,墙上还贴着喜联,二楼的婚房摆着结婚照。
方潜注意到温喜雨仔仔细细看过了每一道婚联,目光一寸进一寸,仿佛是一把火炬,在眼瞳里烧掉了这些结婚的喜庆物。再眨眼,灰烬消散了。
过年人忙,万姐拜访过老父亲后还要去丈夫亲戚那边走访,待了一会便带着儿子和丈夫告别了。
温喜雨在楼上看着他们的车离开。
这里是安合乡,风土人情比起万野市更为热情和友好,邻里街坊的联系都很紧密。万老父的家里很快拥进来同村的其他人,围着火炉嗑瓜子、看电视。温喜雨从二楼下来,有人注意到了她,询问万老父。“这是禾落的姑娘,喜雨,温喜雨。喜雨,你来吃橘子吗?我给你泡杯茶。”万老父和蔼地对她说,吃力地起身去拿热水瓶。
乡邻不再作声,回过头去讨论其他的家长里短和两周后的庙会。温喜雨站得远,隐在暗处,不好意思拒绝万老父,只能又走上来接过纸杯。水的温度沉甸甸地印在她的掌心里,万老父的话她听不是很懂,只好佯装应和。
这几天温喜雨一直待在老屋的二楼抱着电脑敲字,早上会被喊下去吃早饭。万老父会下面条或者米粉,有时候是蛋炒饭,味道都很不错。明明是和万老父一起睡的,所以早上也是他们三个人围在桌旁吃。万老父吃得最快,呲溜呲溜就连汤带面的全下了肚;明明饭量小,又总是不愿吃,经常吃一半就甩手看电视去了;温喜雨是那个最慢吃完的人,她把筷子和碗放回水槽里后,会把方桌收到一旁,收拾了凳子,又回到二楼。
早中晚吃完饭,万老父总会送一杯热茶上去递给喜雨。温喜雨没有很喜欢喝,也经常喝不完,有时候沙发上叠了好几个纸杯,有点浪费。但喜雨没忍心拒绝老人家的善意,而且喝茶也是安合乡的习俗,她得顺应。
万午骅有时候会躺在一楼沙发上玩手机,有时是去钓鱼、走亲戚,或者带着明明转悠。温禾落总是在打牌,输一把赢一把,每天早上化着妆出门,半夜才回来。几个人只有晚饭才会聚在一起。
过年前夕的一天是温喜雨的生日,温禾落问她要不要订蛋糕,喜雨有点想要。生日当天早上,万午骅出门去镇上订蛋糕,店铺告知他来不及做,只好买了一大袋零食回来。明明看到零食后开心地扑上去。
听到继父的抱歉,喜雨说没事。
她的母亲一大早照旧去打牌了,给她发了几百块的红包。喜雨挨个点了亲戚的红包后,数了数钱,全部存了起来。万老父也是给她塞了钱,温喜雨有些惶恐地拒绝,但还是被万老父按了回去。到了傍晚,母亲回来吃了饭,简单地祝温喜雨生日快乐,又拿着钱包去打牌。
继父突然晚上牙疼,不舒服地待在房间里,万老父在一边照顾。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事。温喜雨以为自己的二十岁生日就这么结束了,闭着眼等睡觉的时间到来。
晚上九点多,楼下忽然一阵声音。有车停在了门口,还有袋子摩擦衣服的窸窣声。温喜雨猜测是万姐一家来了,可能是来送东西的,她没在意。一楼因为人的聚集而有点吵闹,有人爬上楼敲了敲她房间的门。
温喜雨有些疲倦地打开门,对上方潜的眼睛。
“那个,我妈他们喊你下去吃烧烤。”方潜有些局促地说,发现房间是暗的。
温喜雨没有开灯,她伸手去打开按钮。灯光散下来,照亮了温喜雨。她第一次直视方潜,这个戴着眼镜,气质温和简练的男生。
方潜没有发现温喜雨的眼神有了变化,变得,格外认真。她盯着他转身后的背影看了好几秒。
温喜雨跟着方潜下楼,开始注意方潜穿的是绿色卫衣。
楼下不止万姐和方父,还有三个他们亲戚家的男孩,有大有小。万姐让他们陪温喜雨玩桌游,自己去看万午骅的病情照顾他,打电话叫了村里的赤脚医生来。方父则一头扎进厨房里,提着新鲜的食材和烧烤器具一件件烤起来。男孩们都很闹腾,玩游戏爱争个输赢,温喜雨跟着笑得很开心,还调侃着耍赖的明明。
一边游戏,一边吃着方父送出来的烤肉和汽水,温喜雨被人们热烈地包围着,欢愉层层包裹。夜渐深,所有人都围着火炉烤火。明明坐在方父的腿上,好奇地问他,“你们今天来干什么呀?”方父用火剪拨了拨煤炭,自然而然地回道:“当然是给姐姐过生日呀!”
温喜雨愣住,她有些不可置信地抬头,跟对面的方潜对视上。方潜连忙移开视线。
一个自己母亲在当天都还去打牌,从没有给她买过生日蛋糕的人,居然有一群陌生人特地赶来给她过生日。她不知道该如何形容心中的情绪,不知是应当更感激他人,还是要更憎恶母亲。
方潜用筷子给架在炭火上的肉脯翻了个面,心不在焉地听着明明的吵闹。他在玩游戏时觉察到喜雨被感染的好心情,其实她跟普通人一样爱笑,对其他人总是很有礼貌。所以,她并没有因为家庭的破碎而失去自我吧。但是方潜也发现了喜雨的落寞。
她的母亲始终没有出现。众人都是她的外人。
方潜还是没有和温喜雨说上什么话,他们一家最后离开时,只看到喜雨伫立在门口没有上楼。仿佛在目送。
生日快乐,喜雨。方潜隔着车窗,悄悄看向温喜雨。
因为夜色,方潜没有注意到温喜雨的目光也是落在他身上,静谧得像不经意间掉落的树叶。
万姐和方父其实是怕温喜雨在异乡待不习惯,而且万午骅晚上还发微信说温禾落一整天都在打牌,喜雨一直待在楼上。夫妻俩担心这个女孩因为生日被冷落而更加难过,于是匆匆带着儿子和几个孩子过来热闹一下,把温喜雨融进人群里,为她庆个生。
他们也没想到,这是温喜雨第一次遇见有人惦记着她的生日,并不辞辛劳地赶来。
温喜雨把自己裹在厚厚的被褥里,翻了个身,把对方潜一家的羡慕压实在心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