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关上了,屋内只剩下云知意和追月。

    “出来吧。”

    原来方才晴瑶竟是将追月藏在了云知意的卧榻上,他出来时,满头凌乱,发饰也已经不成样子,但那脊背依然挺直,一派从容淡定。

    云知意假说自己的被褥太热,又让晴瑶拿了一床被褥来,铺在了床榻之下。

    “你晚上就睡在这里吧。”

    云知意随意一指,自己去一旁让晴瑶帮她卸了钗环,又去另一边屏风后换了寝衣。

    晴瑶也回了住处,因着现在有首辅的人在外边守着,她倒也免了日日守夜。

    云知意复又回到榻边,看追月还没有动作,便问道:“怎么了?还不睡?”

    “我住在这里,怕是不太妥当。”

    “我又何尝不知,但如今你出不去了,这屋外处处都是我爹的人,你要是被他发现,我恐怕难留你性命。”

    其实首辅大人的性子并非这么火爆,而且也不会如此轻贱他人的性命。云知意只想吓一吓他,不让他敢有出逃的心思。毕竟,如果真的被首辅大人发现,云知意怕是会被当成强抢民男的恶霸处理,再禁足上几个月,这才是云知意最怕的。

    追月似乎是信了这些鬼话,打消了出屋的想法。

    “但是,这些被褥有点厚,暑气未消,盖着这些睡觉晚上怕是有点热。”

    “也是,那你就直接睡在地上好了。”

    “直接睡?地上太硬了,没办法直接睡。”

    云知意有些无言以对,这人未免太多要求了。

    “那不如你睡在我床上好了。”

    追月看着干净的卧榻,伸手试了试,不错,很软和。

    “也可以,但是你要睡在哪里呢?”

    追月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惹得云知意怒从中来。

    “也可以?你可以,我不可以。你要么睡地上,要么我现在喊人把你抓起来,你自己选一个吧。”

    云知意怒气冲冲的样子终于让追月知道自己的行为恐有不妥之处,默默地退到了那堆被褥之间。

    “莫要动怒,那我还是睡在地上好了,这是你的房间,应当你睡在床上的。”

    追月慢慢腾腾地将那一堆被褥铺展开来,默默躺了进去。

    熄了灯,整个屋子都陷入了一片黑暗之中。

    据说视觉发挥不了作用时,人的其他感官作用就会被放大。

    云知意此刻听着那人粗重的呼吸声,似乎就在自己的耳畔响起,突然一点睡意都没有了。

    而追月此时也是难以成眠,在业已失去的过往中,他似乎也从未有过和女子同房而眠的经历。此时那小姑娘的呼吸声,翻身窸窸窣窣的声音,虽然无影无形,却还是透过厚厚的帘帐,牵动着他的神经。

    云知意轻轻撩动帐帘,在黑暗中望向床边的身影。

    几乎是在同时,追月也向着床榻上看去。

    四目相对。

    追月看着云知意眼中闪烁的光芒,顿时有些慌张。

    “你没睡吧?”

    云知意压低声音问道。

    “没有,怎么了?”

    追月作势便要起来,云知意忙摆摆手,示意他躺下。

    “怪得很,我今日有点睡不着。”

    云知意平日里是个把心放在肚子里的主儿,向来是个沾枕头就着的,今日不知为何,她听着追月的声音,想起了六公主在春风楼说的那句话,不自觉喃喃念出了声。

    “我,是最后一个了。”

    “什么最后一个?”

    追月本就难以入眠,听到这里也是来了兴趣。

    “你成婚了吗?追月。”

    追月慢慢思索着,“似乎没有。”

    “你知道吗,我闺中的那些好友,如今都成了他人的妻子。”

    “这有什么奇怪的?你以后也会嫁人的。”

    “我么?嫁人了还能日日去春风楼吗?”

    “嗯,怕是不能了。”

    “为什么呢?”

    “在家里你是姑娘,家里的一干事宜都由父母打理。等你嫁了人,成了家,就知道柴米油盐有多磨人心性。成了家,就得跟你母亲一样每日忙里忙外,不得清闲。”

    “我母亲,她每天都一动不动啊。”

    “怎么会呢,她不管你吗?”

    “她管不了了,我很小的时候她就不在了。”

    云知意的父母,一个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当朝首辅;一个是知书达理,名动京城的高门贵女。他们青梅竹马,他们天作之合。

    那时,玉京城刚刚从战火中走出,正是百废待兴之际。他们成婚那日可谓是万人空巷,无论士农工商,亦或是老弱妇孺,都涌向了迎亲之路。这一场婚礼,不仅是一对璧人的天赐良缘,也是战火后的第一场能够轰动全城的大事,盛大的婚礼给玉京的人们带来了对未来如花火般绚烂的希冀与热情。

    可造化总是弄人,她母亲在诞下云知意几年后就撒手人寰,首辅大人因此十分哀恸,立誓不再续弦。

    “她身子弱,生下我之后亏了身子,调理了几年不见好,反而与我长别了。其实,我不记得母亲长什么样子,父亲给我看过她的画像,但是,你能明白吗?画像上的人,那终归不是活人,看了也没用。我是没办法把它和母亲联系起来的。”

    “你母亲走了之后,首辅大人没再另娶吗?”

    “没有,父亲很伤心,再容不下其他人了。”

    这世间,最难得是真情二字,有人亡妻尸骨未寒,新人已入堂前;有人发妻久归道山,却依然眷恋前尘往事,难以自抑。

    “首辅情深一往,即使你母亲已升仙界,也会知道他所感所念。何况有你陪在他身边,也算是有所寄托。”

    云知意长叹一口气,回想起这些年父亲陪伴自己的点点滴滴,突然对未来生出了一股莫名的恐慌。

    “我以后会嫁个什么人呢?”

    “待你命定之人出现,他就是最好的答案了。”

    “万一他永远不出现呢?”

    “不会。”

    “万一他面容可怖,令人生厌呢?”

    “不会。”

    “万一他游手好闲,风流成性呢?”

    “不会。”

    “你说不会便不会吗?”

    “。。。也不会吧。”

    云知意轻叹,“那你这不是废话连篇么?”

    追月悠悠开口道:“缘由天定,不必自扰。不如早些歇息吧。”

    云知意起身,拉开帘帐,追月被她这动作吓了一跳,也赶忙坐起身来。

    云知意原本只是想喝口茶,看到追月的反应,突然起了逗弄的心思。

    “这缘分吗,太过玄妙,万一我至死都遇不到一位,岂不浪费了我这大好年华。”

    “倒不必如此悲观。”

    “依我看,还是不要将希望寄托在天意上,人活一世,须得尽欢才好。”

    “这话也有理,但”

    话没说完就被云知意打断,“我看你还不错,不如先收了你做妾吧,反正你现在也是我的人了。”

    追月疑惑道,“什么我就成你的人了?”

    “在春风楼,我买下你,你便是我的人了。”

    “可有官府文书,可有卖身籍契?”

    云知意一愣,自己从前没有参与过奴仆买卖,今日倒是忘了这事。

    “这重要吗?我爹是当朝首辅,只要我想娶谁就娶谁。明日我就去春风楼取你的身契。”

    追月心里明白,即使拿回了文书,云知意尚未婚配,也决计不能纳自己为妾,这不合礼数。

    “那你去吧,我先睡了。”

    说完他就躺下,闭上了眼睛。

    云知意见此,踹了他一脚,厉声道:“睡什么睡,去给我倒杯茶。”

    追月并未睁眼,翻了个身。

    “你自己去。”

    “不行,我要你给我倒。”

    追月被他闹得没办法,只好起身添了一杯茶,递到了她手上。

    “姑娘请用。”

    “这才像话嘛。”

    云知意对此还算满意,复又拉回了帘帐。

    暮色更深,屋外的虫鸣让疲惫的神经逐渐放松下来,屋内的两人也酣然入梦。

    一夜无梦。

    早上云知意听到帘帐外布料摩擦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迷迷糊糊地睁开了双眼。

    “追月,去把晴瑶叫进来,我要起身了。”

    帘帐外一阵沉默,整理被褥的声音也停下了。

    “护卫还在门口呢,你是要我去送死吗?”

    云知意被这话逗得哈哈大笑。

    “行吧,那你回避一下,我要出来了。”

    “你昨夜也未要我避让,此刻有何不同吗?”

    “我让你避让你就避开,鬓乱钗横之容,岂可为外人知晓。”

    追月自是无语,便自己抱着被褥等在了后头。

    等云知意洗漱完毕,叫了早饭进来,追月这才从后头出来。

    云知意给他留了水,追月将被褥往塌上一搁,便自行洗漱起来。

    昨日那老妇人本想做了要在台子上让他露脸的准备,往他脸上傅了厚厚的一层英粉,因着昨夜睡着后又出了许多汗,倒是让他此时脸颊黏腻不堪。

    待追月洗漱完毕,回头这才发觉云知意一直在看着他。他低下头,又整理了裙摆,拿出那根白玉簪子,为自己挽了一个奇形怪状的发髻。然后就径直走向了餐桌。

    调羹与白瓷碗碰撞发出清脆的响声,追月饥肠辘辘,昨夜楼里还没给他膳食,他就被云知意带走了。今日晨起,也几乎是被饿醒的。

    顶着这幅形容,追月仍然细嚼慢咽,淡定自若,这倒让云知意有些尴尬。

    “一会儿我让晴瑶给你取一身得体的衣服来。”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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