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溪岚成功被那怒气冲天的指责转移了注意力,逆光而来的是坦然接受注目礼的两个高个子男生。

    站在左边的那位男生身材略微瘦削,剑眉朗目,面容俊美,皮肤白皙,棱角分明,眉宇漾着风情,桃花眼里闪烁凌厉的目光,一颗泪痣点在眼下,微扬的薄嘴唇带着讥诮和讽刺,跟电视上包装出来的明星相差无几,而站在右边的男生比左边的男生魁梧些,同样是浓眉大眼,不过肤色是那种健康的小麦色,高挺的鼻梁多了些硬朗的帅气,并不分明的下颚线又掺杂了一丝幼态的可爱,此时脸上点缀的一双大眼由冷漠转成愤愤不平的怒视。

    她心如止水,这个小麦色的男生不就是自己刚才求救的男生吗?

    “这位同学似乎说过我的一切与你无关,何须对我恶语相向呢?”

    就是看不惯那些假清高没善心又满嘴道义的假人!

    “怎么?我只是陈述事实,你现在很紧张吗?”

    莫名其妙的针锋相对让林溪岚对这位纨绔气息浓烈的公子哥好感极速下降,于是毫不客气地回怼,“不好意思,我现在内心平静,毫无波澜,让你失望了。再说该紧张的应该是谎话连篇的人。”

    “西兰花,你装失忆上瘾了吧?别逼我把你肮脏的一切爆出来。”

    有毛病吧?我这个人一向光明正大坦荡磊落,一不偷二不抢三不飙粗口,是远近闻名的老好人。

    心里想着,便不由得撇了下嘴,却被误以为是不屑的挑衅,遭到了周念诚猛烈的轰击,“我猜你肯定是昨天做了什么见不得光的事,比如聚众闹事,再比如把人扔下水,所以才假装失忆!”

    林溪岚只觉得这一说法实在荒谬,她环顾四周,发现迎面而来的这两个人似乎有着耀眼的光环,周围的人都被吸引过去,没有人在意她这个受害者,甚至有些人望风使舵,把舵向转变到批驳她的那一方。

    心里狠狠批判了这种社会倒退的不良现象,强烈地抵抗这种只看脸的肤浅观念,但是无论自她己的内心过滤了多少次,还是无法涤清混在人群中的污泥。她觉得自己身上的衣服干了,水全都渗进她的身体里,在表面和内心留下难清的尘垢。她又觉得自己像是一条被丢弃的狗,没日没夜的凄号好不容易引起人们对邪恶的唾弃,却在人们为它讨回公道时被坏人倒打一耙,还莫名被泼上了好几桶脏水。

    沉默不语对于她来说是致命打击,于是她开始用属于自己的狂风骤雨报复回去。她走到那两个男生面前,语重心长地教育:“我说两位小学弟,凡事讲求证据,没来头的指责都是无效的诬陷,你总不能凭自己长得帅就为所欲为吧!姐姐我可不会对你们客气!”

    左边那个明星男生刚想张嘴说话,右边那个小麦色的男生按捺不住,抢先一步:“我长得帅需要你说?还有,你才是小学弟!我们是同级的,你休想占便宜!”说完还双手抱胸,一脸得意地看着她。

    林溪岚最讨厌的就是这种得意洋洋、自高自傲的小人姿态,莫名联想到自己上司饲养的一只宠物猪,明明一副丑陋憨蠢的模样,被主人牵着溜达的时候偏偏努力扮出优猪一等的姿态,想到这里,她忍俊不禁,荡漾的笑意从眼角嘴角流露出来,结果被小麦男看在眼里变成嘲弄的戏谑。

    “你竟敢嘲笑我?林溪岚,你就是个没品德没智商没良心的三无小混混!”周念诚气得满脸通红,脖子上的青筋都鼓了起来。

    林溪岚淡然自若,看着周念诚的气急败坏更加好笑,生出想要逗弄他的邪恶想法,“哦?不知林安若怎么就没品德没智商没良心了呢?麻烦弟弟详细列举一下。”

    “你!”

    没等周念诚列举,她浅笑着走到周念诚面前,两只眼睛盯着那双慌乱的葡萄眼,“既然你列举不出来,那就说明你是在污蔑我,你散播谣言,侵犯了我的名誉权,相信警察先生应该会有正义的裁断。”

    “帮兄弟我说句话啊!”

    周念诚窘迫极了,扯了旁边人的衣角,低声说道,却被林安若听了去。她情不自禁笑出了声,“都多大人了,跟人谈判还挤不出只言片语,只会找别人帮忙,也真是从心。”

    小学妹不知何时挤了进来,好奇地问,“从心是什么意思?”

    她瞟了一眼周念诚,“字面意思。”

    林溪岚脸上的笑像是一块甜美的糖粘在纸上,流下的水凝固住扬起的眼角,内心上演着千万遍骂人的独角戏。作为新时代女性,她一贯秉持着君子有仇当日必报的信念,再加上吵架是女子的看家本领,两者融会贯通,必能大获全胜。

    她撸起袖子打算大干一场,结果一个精壮的中年警察挡在他们中间,用低沉稳重的声音询问发生了何事。

    挡在林溪岚面前的警察没有戴警帽,身上荧光的交警马甲跟天上的阳光一般颜色,高大魁梧的身体把对面的周念诚遮的严严实实,只给她留下个后脑勺。

    “上课时间快到了,你们快进去上课!”

    警察的声音中气十足,洪亮浑厚,身份赋予他的是不容抵抗的威严。

    周念诚似乎有些不甘心,朝林安若剜了一眼,随即跟着刘熙明离开。

    林溪岚戏谑地望着周念诚离开的背影,眼角满是对于小学弟无礼的轻蔑。直到一旁的梁淑欣扯着她的手,她才回过神来。

    “林哥,我们走吧。”

    “去哪?”

    她有点发懵,为何梁淑欣一直叫她“林哥”,她自认为这个称呼很像某些□□上的头头。

    梁淑欣瞥一眼准备上车的警察,向林溪岚靠近了些,用口型跟她传递信息,“我们逃课去玩。”

    很不凑巧,这一切被回头的警察尽收眼底,他正义凛然地走过来,一本正经督促她们快点进校上课。

    “如果遇到了什么事情,记得找我们。还有,不许逃课!”

    警察叔叔的手在她们面前比划,威慑的语气中不乏温柔。紧接着熟练地将手套摘下,掏出一颗薄荷糖往嘴里扔。

    这一个细碎的动作,却拼凑起她记忆中父亲的模样。

    “爸爸,我要这个!”

    “这可不是甜甜的棒棒糖喔。”

    林永恒摸摸女儿的头,笑得眼角荡起深深的涟漪。他是一个警察,专门负责打击黑恶势力,近来发生了一件恶性打人事件,上面要求他们尽快揪出背后的势力。可是在龙城扎根颇深的这班人显然不是吃素的,很快就消失得无影无踪,而且他们身上背负的几条命案都处理得干干净净,一点蛛丝马迹都没留下,只有几个得了好处或受到胁迫的背锅人在死命硬撑。这无疑让警方的压力骤增。

    “我就要这个!”

    平日听话乖巧的女儿没由来地发脾气,一直想要抢他手上的薄荷糖,薄荷糖是他每次接到工作电话时的清醒剂,那股直冲脑袋的清凉能让他迅速醒过神来,恢复工作状态。见女儿闹得厉害,他无可奈何,打开铁盒子,掏出一颗薄荷糖递给这个小魔王。

    “拿到糖就不许闹啦!”

    可是这位被宠坏的小人毫不领情,一把推开他的糖,目标明确地朝另一只手上的铁盒子冲去。多年军队训练加上警察的机敏让他形成了惯性反应,他“唰”地抓住那只小手。

    “啊啊啊!”

    不到七岁的林溪岚疼得哭出声,她只是想把那个盒子拿走,这样爸爸就不会去工作,就能多陪陪她。

    “你怎么下手没个轻重,把溪岚都掐疼了!”

    言沁芳一向温柔随和,也知道丈夫的职业习惯,但看到孩子掉眼泪,忍不住生气得打了丈夫后背一巴掌。

    “我错了。”林永恒张开手把生闷气的妻子揽进怀里,低头耳语。

    言沁芳的头搭在丈夫的厚实的肩膀上,“溪岚一直都是很乖的,她这次不让你走,会不会……”

    一只温暖有力的手轻轻抚摸她的背,一点一点消除她的顾忌。

    “别多想,我处理完这些工作就回来。”

    言沁芳还是有点不安,但她深知丈夫从来都是工作至上,于是没再说话。

    临走前,林永恒找到躲在角落玩木头车的女儿。

    “溪岚乖,等爸爸做完工作,就给你买新书包!”

    小孩子的脾气跟夏天的雨那般,来得快去的也快。

    “那我要白色的,上面要有小太阳!”

    遗憾的是,父亲的诺言没有实现,她要的书包再也得不到。

    林溪岚鼻头一酸,眼眶变得有些通红,抱着无端的妄想,她朝那个警察问了一句,“请问您叫什么名字?”

    “我姓孙,叫我孙警官就好。我是负责学校这块辖区的治安的。”

    果然,他们音容笑貌全然不同,又怎么会是自己的父亲呢?

    失落挂在脸上,对家的思念像沉重的石头砸向平静的河,明镜一般的河面忽然波涛汹涌,所有的情绪都溃了堤。

    孙警官见林溪岚脸色不好,以为她还在害怕别人的跟踪,于是出声安慰,“你刚刚说的跟踪事件我已经全都听到了,剩下的事情交给我们处理,你放宽心,先回学校上课。”

    林溪岚点点头,又机械地摇摇头,哽咽地说,“孙警官,你能帮我找到我的家么?”

    她身上的所有物件都丢失了,而周围的一切除了这个熟悉的校门,对她而言都是陌生的。

    看到孙警官疑惑的神情,她突然意识到这句话不该从一个已经上高中的人的口中说出来。于是她改口问,“我有点迷路了,你能告诉我xx路xx横怎么走么?”

    那是她出租屋的地址,只是一个落脚的地方,始终没有家的温暖。她的家,早就在给母亲治病时卖掉了。

    孙警官似乎更加疑惑了,眉头皱了起来,即使他刚来没几年,但是作为警察,他早就熟知龙城的每一寸土地,就连一草一木他都能准确找到对应的位置。可是这个女孩说的地址,他的记忆表示查无此地。

    “你会不会记错地址了?”

    跟随这句话同时响起的,是学校传出来的上课预备铃。

    梁淑欣开心得嘴角要咧到耳根,再拖一会儿,自己就能成功逃课了。

    然而孙警官看透了她的小心思,直觉告诉他这两个学生就是为了拖延时间不去上课才会搞这么一出。

    他有种一切了然于心的快意,面对逃课贪玩的学生,所谓“道高一尺魔高一丈”,他决定一不做二不休,就在校门关上的那一刹那,把两个挣扎的学生推进了校门。

    隔着一道校门,他朝里面的两人摆手,“有什么事放学再来校门口找我!”

    “噢不!”

    梁淑欣耷拉着脑袋,后背佝偻着,两只手臂垂下晃动,一边挪动步子,一边发出老人那般的哀叹。

    “林哥,我们要去受洗了。”

    林溪岚尝试拉开大门,却被校警瞪了一眼,只得收手,梁淑欣的话也没听清,“受死?只是上课,没那么严重吧?”

    梁淑欣嘴角一撇,眼睛暗淡无光。

    “不是,是要上女魔头的课,她说上她的课就像是受到了洗礼,所以我说我们要去受洗了。”

    说罢,她注意到旁边的人身上穿着的短袖校服还是湿漉漉的贴在身上,乍一看像是一桩真人雕塑被用浆糊糊上一层敷衍的纸。

    视线一移,她发现了一个目标人物,大喊“真是天助我也”,立马跑过去薅下别人的校服外套。

    猝不及防被抢走外套的男孩站在原地愣住,一动不动地看着抢他校服的人。

    梁淑欣误会这是不服挑衅的目光,回报以恶狠狠的威胁,“别想着找老师告状,小心我们把你打残!”

    作为一个新时代青年,林溪岚深恶痛绝,她上前做起了调停者,拽过梁淑欣手上的校服扔回给男孩,示意让男孩快走。

    男孩又瞥了她们一眼,披上校服,离开前用极慢的语速小心翼翼地说,“上课铃马上要响了。”

    看着男孩已经离开,林溪岚回头劝诫梁淑欣,“以后不能这样横行霸道。”

    然而梁淑欣不以为然,还义正言辞地说,“他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人,说话声音小得跟蚊子似的,却老爱多管闲事逞英雄,上次还跑去跟老师告状,不给他点教训怎么行?你忘啦,之前他还写纸条贴在公告栏上骂你呢!”

    林溪岚甩甩手, “行了,这些我不在乎。对了,我想找个地方休息一下,你先去教室吧。”

    “林哥,我劝你还是上教室吧,如果你没有按时到教室,那个女魔头会让校警满学校抓人,到时候抓到你就得找家长了。”

    “那你刚刚还想逃课?不怕女魔头找家长?”

    “刚刚一时没想到,现在想想还是算了,到时候我爸虽然不怎么关心我学习,但如果女魔头叫家长,他就会把我打残的。”

    林溪岚笑了笑,拍拍梁淑欣的肩膀,突然有个问题萦绕心头,“我有家长吗?”

    “怎么没有?你不会连自己的奶奶都忘了吧?我还去过你家见过你奶奶呢!”梁淑欣一脸难以置信,林哥对谁都满不在乎,只有对奶奶的事万分上心,有一次奶奶生病了,为了给奶奶买鸡炖汤而卖掉了心爱的滑板(搜刮来的)。

    听到这句话,林溪岚双眼放光,恨不得马上翻墙跑回家看奶奶,谁知梁淑欣有先见之明挡在她前面。

    “咱还是先回去上课吧,你不是说不能让奶奶当众出丑么?逃课可是得家长和学生一起在全校师生面前做检讨的。”

    我才不管那么多呢!我又不是高中时期的林溪岚,我只要见奶奶一面就行!更何况,还不知道那个梁淑欣口中的奶奶究竟是不是她的奶奶。

    她心里想着,转身就想溜走,可刚下一个台阶,突然想起自己并不知道路怎么走。

    因为印象中回家的路,早已经模糊不清了。自从母亲出事,自己就把家卖了出去,现在算来,也有十年之久了。

    可笑至极,想要回家看看,还得一个陌生人来带路。

    林溪岚只得恹恹回了一声,拖泥带水地走上教学楼的楼梯,欢快尖锐的上课铃声衬得她脚步愈发拖沓。

    走到第三楼时,她下意识想往右转,印象中高一一班就是在三楼右手边。

    然而梁淑欣喝住了她,指了指楼上,“林哥走错了,我们班在上面。”

    她无精打采地回复,“高一一班不就是在这边吗?”

    梁淑欣错愕不已,“林哥,我们是高一七班啊!你今天到底怎么了?”

    世界一下子跟她的记忆错位了,印象中分明清晰的如今却被全盘否定,她一下子无所适从,生出一种自己不属于这个怪异时空的感觉。

    教室里的陈设布置印证了她的感觉,跟那个小卖部一样,教室的一切都流露出厚重的年代感,完全不像是新时代科技感的多媒体教室,而是属于自己高中时期的那个简陋朴素的黑板教室。

    在举班和女魔头的瞩目下,梁淑欣拉着她悻悻地走进教室。直到梁淑欣松开她的手回到座位上,她还是傻乎乎地跟着梁淑欣。

    现在的她站在梁淑欣的旁边,像极了没见过大场面的丫鬟,寸步不离守在小姐身边,显得拘谨可笑。

    “林哥,你的座位在第三组第五排!在那边。”

    梁淑欣也觉得尴尬,小声地对旁边呆站着的人提醒道。

    林溪岚这才反应过来,在满堂哄笑声中,一脸通红地走回去,尴尬得恨不得找个地缝立马钻进去。

    她迅速坐下来,老旧的木椅“吱呀”一声发出沉闷的抗议,没等她把椅子坐热,女魔头便注意到她身上的湿衣服。

    “林溪岚,你这衣服是怎么回事?”

    女魔头叉着手走过来,高高束起的马尾在后头不停甩,扬起的眉毛和凸起的颧骨强势地占据林溪岚的目及之处,“你今天还迟到了两分钟,快点说出原因,如果我听到的不合理,那就叫家长。”

    怎么会有人动不动就叫家长啊!还有什么才算是合理的解释啊!

    林溪岚开始头脑风暴,支支吾吾说了出来,“来的路上被楼上的大妈泼了水……”

    可能因为淋湿了有点冷,她打了个哆嗦。

    接着迎接她的,是再一次的哄堂大笑,好在女魔头只是扫了她一眼,示意她坐下。

    “你们先完成课本三十页的课后练习题。”

    女魔头扔下这句话,踩着廉价布鞋走了出去,林溪岚看到那个白色的身影消失在拐角处,长长的舒了口气。

    好景不长,女魔头又折返回来,这时手上多了一件校服,进教室后径直走向林溪岚。

    “快去换衣服,别感冒了!到时候传染给别的同学就糟了。”

    “谢谢老师!”

    林溪岚想都没想,满口答应,起身就往厕所跑。

    换衣服的时候,她忍不住想,好歹也是快三十的人,怎么还会害怕老师啊!工作时怕老板,现在莫名其妙回到学校,还得遭受老师的威压。

    回到教室,无力感一拥而上,她趴在桌面上,只觉生无可恋。如果不是为了等梁淑欣下课带她回家,她也不用那么煎熬。

    没想到,更煎熬折磨的在后头。

    课熬到一半,女魔头一时兴起,想检查布置的作业。

    林溪岚抓耳挠腮,作业本的模样她都忘了,写作业更不用说,比登天还难。

    经过一番翻箱倒柜,她终于捣鼓出一本皱巴巴的本子,抬头瞄到女魔头还在检查第一组,松了口气,视线下移,看到同桌那本完整的作业,心生一计。

    她朝同桌伸手,柔弱的女同学瞬间颤颤巍巍,鼻头微红,流出的泪似乎在做无声的抗议,那表情分明不想给作业本,可是手却一边抖着一边把作业本递过去。

    这一番表现让她觉得奇怪,心想自己也没有长得那么吓人吧,就是借作业抄一抄,怎么感觉跟抢了作业本似的。

    好在布置的题目只是两道三角函数的题,她的心稍微放宽了些,手上抄作业的动作不停,眼睛不安分地关注老师的动静。

    惊心动魄下,她在老师走到前两排顺利抄完,偷偷把同桌的作业本递过去,极度警惕的她没有留意到同桌惊讶的表情。

    “没有完成作业的全都给我把作业题抄十遍!还有一些同学耍心机抄作业的别以为我发现不了!”

    她顿时心虚,头低下去,趁老师不注意悄悄用笔涂改了几下。凭着高中偷奸耍滑的经验,一切天衣无缝,女魔头先是不确定地看了她一眼,然后翻了几下作业本,嘱咐下次要用单行本。

    真是有惊无险。她软趴在桌上,猛然发觉自己怎么会那么惊慌。

    不对啊,我怕什么?我又不是那个林溪岚!

    自己原本应该是一个冰冷的局外人,如今却像个局中人一样,有了身处迷雾之中的七情。

    今天的一切就好像做梦一般奇幻,若梦中能回到过去,看到爸爸妈妈,看到奶奶,那也是极好的。

    她盯着木头讲台上一块凸起发呆,渐渐闭上了眼睛。

    梦里,她和家人齐聚一堂,饭桌上的菜让人垂涎欲滴,她本想动筷吃饭,却被妈妈用饭勺敲了下手。奶奶没有说话,只是在一旁发出爽朗的笑声。好不容易捱到饭点,爸爸终于回来了,还带回来一个崭新的白色书包,上面手工绣着几朵白云和灿烂的太阳。她想飞奔过去抱住爸爸,奈何腿怎么都迈不开,只是一脸期待地看着。紧接着爸爸拉开书包拉链,竟然从里面掏出一辆木头车,而后使劲摇木头车,一串清脆的响声在耳边欢快地蹦跳。

    “林溪岚!林溪岚!”

    温馨的画面转瞬即逝,刺眼的光闪进来,配上扁长的戒尺和女魔头生气的面庞,周围同学的放声大笑成了她的闹铃。

    “你给我站到后面去!今天下午都是我的课,那你就站一下午!”

    固有的羞恶廉耻之心让她有些难为情,但很快厚脸皮的她站在垃圾桶旁边跟后排的同学打成一片。

    “嘿!林哥!今天你不对劲啊!不但写了作业,还乖乖受罚。你不会是假的林哥吧!”

    “我林溪岚如假包换,人总有幡然醒悟的一天嘛!作为学生,就该尊师重道。我这样,正常。”

    “哟呵!这些话能从林哥嘴里听到,真是稀奇!话说林哥你不会是在憋什么坏吧?”

    林溪岚靠着墙,双手交叉,一副“小样你的心思姐全看在眼里”的模样,“怎么,你是不是对老师不满,想让我帮你报复一下啊?”

    “林哥还是林哥,果然厉害!”

    她翻了下白眼,假装看不上这般人,“想得美!”

    这时,她发现一个躲在角落里头埋得很低的人,跟周围那般桀骜不驯的人格格不入,看那清秀的侧脸像极了进校时被梁淑欣拦下抢校服的男生。

    “原来你是我们班的啊!你叫什么名字?”她站在男生身后,好奇的问。

    坐在男生旁边的人抢着回答,“林哥别理他,他叫方程式,是个哑巴,我就没听过他说几句话,每时每刻都低着头,鬼都没他那么吓人。”

    后排的男生不约而同地笑起来,方程式的头埋得更低了,两只手不知所措地在纸上乱涂乱画。

    “后面的人安静!上课时间不许说话,林溪岚,你给我安分点!”

    林溪岚像是泄了气的皮球,蔫巴地蜷在垃圾桶边。

    方程式的同桌仍不消停,伸手抢过方程式桌面的画,递给林溪岚看,还不忘嘲讽,“林哥你看他的画,把校花画得又丑又呆。”

    方程式弱弱地回了句,“不是。”

    林溪岚接过画,心不在焉地问, “校花是谁?”

    “陈馨宁啊!”

    说话的男生不假思索地回答,结果被坐在他前面的男生用胳膊肘戳了一下。

    林溪岚蹙了下眉头,这个名字有些熟悉,但一时想不起出处。

    于是她转向认真端详那幅画,画上的人右脸上那颗痣,怎么看都像是另一个人,但没有选择戳穿,“我觉得很好看啊!方程式继续努力,相信未来你可以成为一个出色的画家!”

    方程式眼里闪过一丝光,而后又暗淡下去,反而旁边的人笑得眼中带泪光,“林哥,你今天吃错药了吧!”

    林溪岚见方程式同桌笑得厉害,赶紧用书捂住他嘴巴,“别那么大声,还在上课呢!”

    此时下课铃声敲响,那个被书本捂住嘴巴的男生放肆地大笑起来,还不忘用手背帮林溪岚测体温。

    跨越了好几排的梁淑欣赶过来,拍掉那只伸向林溪岚的手,“温子恒,你干什么!把你脏手从林哥头上移开!”

    温子恒耸耸肩,“梁大姐,我就是帮林哥测测体温,今天她好像不太正常。”

    梁淑欣点头表示认同,回身问林溪岚,“林哥,你今天到底怎么了?”

    林溪岚不以为然,“没怎么啊!”

    “可你之前不是这样的啊!从前的你,可是逃课,不写作业,随便乱骂老师同学,还带着我们去打人!”

    “对!还跟我们一起吸烟喝酒!”

    “有几次还去麻将店来着!”

    林溪岚惊呆了,原来这个跟自己同名同姓的人竟然五毒俱全,这种罪名安在自己身上,恐怕自己在九泉之下跟家人相聚都抬不起头。

    稳定情绪后,她假装轻描淡写,不以为然,“我现在就是醍醐灌顶,七窍全通,幡然醒悟,改过自新,重新做人。”

    一群围在她旁边的人面面相觑,一时间安静的可怕,好在这时候一位同学钻进来,交给她一张满是褶皱的纸条。

    “林哥,外面有人扔进一个纸团,上面写着你的名字。”

    纸条上面的字不敢恭维,但勉强能看得清楚,大致就是说放学后学校北门右转第一条小巷见。

    “林哥,有人找你单挑也!要不要哥们去给你加油助威!”

    林溪岚把纸条扔进垃圾桶,“就你这身板,还想学人打架?还是把心思放在学习上吧!”

    对于温子恒这瘦胳膊瘦腿,她是真的担心去打架的时候有人把他胳膊卸了。

    温子恒嗫嚅半天,还是没说出来。林溪岚看他有点不服气,提出要跟他掰手腕。

    “如果你掰手腕掰的过我,我就带你去打架,如果掰不过,就给我老老实实呆在教室学习,把数学书上的公式都给我背下来。”

    “林哥,我可是天天打篮球的,力气肯定比你大多了,估计你一秒就会变成我的手下败将。”

    此等豪言壮志最后以温子恒的鬼哭狼嚎落幕。

    周围梁淑欣等人早已目瞪口呆,按道理来说,林溪岚是毫无胜算的。

    林溪岚表面云淡风轻,实际上内心早已翻起惊涛骇浪,“还好我留了长指甲,要不就比不过这什么篮球队前锋了。”

    温子恒控诉比赛不公,“不行!用指甲戳人不算!”

    林溪岚翘起二郎腿,“比赛前你也没说不能用别的方法啊,现在就是我赢了你,不能不服气啊!”

    “还有一周内背下数学书里所有的公式。别忘了!我会让梁淑欣盯着你的!”

    这场比赛告终,收尾是温子恒的骂骂咧咧和林溪岚的得意忘形。

    “还有多长时间上课?”林溪岚眯眼看一下班级墙上挂着的钟,她有点近视,怎么都看不清楚那两条指针。

    殊不知她的动作把梁淑欣逗得捧腹大笑。

    “林哥,你是在模仿一班的班主任吗?哈哈!”

    林溪岚对此习以为常,类似于这样的嘲讽她听得耳朵起茧了,笑得最欢的一直都是她的好闺蜜李昭华。

    “一班班主任谁啊?我不认识。你快告诉我还有多久上课!”

    人有三急,憋的实在难受,而且她落水时一定被迫灌了好几口河水,一想到这里,林溪岚莫名有点想吐,于是不耐烦地打断了梁淑欣的嬉笑声。

    任何人都听得出言语间的愠怒,再配上林哥之前犀利的手段,梁淑欣立马收起笑容,浑身变得拘谨,紧张地吞一口口水,小心翼翼地说,“林哥,还有五分钟就上课了。”

    “谢啦!”

    林溪岚拍拍梁淑欣的肩膀,转身走出门口,凭着肌肉记忆走向厕所,不料转角处跟一个人撞了满怀。

    “李昭华?你怎么在这!”

    她惊喜交杂,扯着那个人的手不放,眼神上下逡巡,嘴里还发出“啧”的调侃。

    “没想到啊!两年没见,变得那么年轻了!不是说明天一回来就找我吗?难道你跟着我来学校了?”

    李昭华白皙滑嫩的皮肤一直都是令她艳羡不已的,如今久别重逢,情不自禁上下其手,又是捏脸又是摸手的,最后又附赠了一个拍屁股的项目。

    对方的脸像是抹了一把乌云,阴沉地滴下利刃般的雨,把林溪岚欢欣鼓舞的表情钉在脸上,僵硬极了。

    林溪岚意识到大事不妙,摆出一副做了大逆不道之事请求原谅的姿态,卑躬屈膝地连声道歉。

    “抱歉抱歉,我刚刚认错人了,你跟我的朋友实在是太像了。”

    对方似乎并不领情,板着个脸,眼珠子还不安分地左右乱划,“那张纸条看了吗?”

    林溪岚毫不掩饰自己的疑惑不解,面对对方的嚣张气焰,她只觉好笑,于是转换了语气,双手抱胸,“什么纸条?噢,我想起来了,我把它扔垃圾桶了,没看。”

    “你竟然把纸条扔了?你……”

    看到对方好不礼貌地把手指指着她,她怒火中烧,但还是竭力克制自己的脾气,矜持地捏住对方怼到眼前的手指,重重甩了回去,语重心长、苦口婆心地劝导:“小朋友,你这样是不礼貌的,大人没教过你吗?”

    说完她头也不回离开了,一点都不给对方反驳的余地。

    这个小插曲让她生出了火速离开学校的念头。

    还是赶紧回自己的出租屋吧。

    可惜,那扇大铁门把她拦住了。

    “同学你要干什么?”

    操着一口夹杂不知名口音的普通话的校警大叔把水烟拎到角落,挥散空气中细微的烟味,提着警棍站起来后便不再动弹,只是头从校警室的门口探出来。

    如果直接说自己要回家,没有理由可不行。

    她心生一计, “阿叔,我作业本忘带了,我得出去拿。”

    显而易见,阿叔并不相信她拙劣的谎言,怀疑的目光不停扫视着她。

    “阿叔,有人在外面等我,我很快就回来。”

    “啥?你要我出去等你?不行!”

    林溪岚无语凝噎,仍旧不死心地说,“阿叔,我不拿作业本会被老师骂的,还要被扣分写检讨。”

    校警大叔正义凛然地摆摆手,“上课时间,不许出去,除非……”

    “除非什么?”林溪岚满怀希望,激动地凑到窗户边。

    很快,她的心情就跌落谷底。

    “给班主任打电话证实。”

    校警大叔还体贴地把电话挪过来,用关切的眼神看向林溪岚。

    上课铃响,一具名为林溪岚的行尸走肉飘进了教室,怨气十足。

    接下来的课堂风平浪静,安稳度过,一放学林溪岚刚想火速逃离,就被梁淑欣一把拉住。

    “林哥,你不回家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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