恍然间,一片云海喷涌而至,浩大圆浑,空茫苍凉,坠毙其中,寻不得日升月落,亦不见北斗星移,就连莺啼蝉鸣都了无踪迹。时间被抹杀在这里,回首没有过去,展望并无未来,只有解不开的秘密藏在云顶,无法窥探。

    闲散人士林溪岚回到家换好衣服,想起奶奶对自己的期盼,下定决心好好学习,刚拿出纸笔准备老老实实抄写数学公式,结果外面不小的动静立马让她的心思飘远。

    她耳朵贴在门边,凭借漏进来的声音判断出这是一场大型育儿场面,一位母亲正扯着大嗓门怒骂自己的儿子。

    “你看看你!好吃懒做还烂赌,这些年你欠了别人多少钱你自己都数不清!要债的都找上门来了!你要我怎么活下去啊!”

    大婶恨铁不成钢,怒气早就冲垮了理智,抄起脚边的铁锹就要往喝得烂醉的儿子头上砸,好在林溪岚和邻居们及时出现拦下了这位气得浑身发抖的母亲。

    “大婶,你消消气,身体最重要啊。”

    谁料大婶没有听林溪岚的劝阻,反而把矛头指向了她。

    “我儿子刚刚跟我说了,就是因为你,他才沾上这些!是你毁了我儿子,毁了我们一家……”

    红了眼的大婶气急败坏,手中的铁锹又举起来,这次调转了方向朝林溪岚砸过来。

    “我可没有,这是诬陷!”

    林溪岚下意识侧过身子,铁锹落在肩上,一阵剧烈的痛蔓延全身。反抗与逃脱已是无用功,让她心灰意冷的是,周围的人似乎并不愿意帮她,反而还被堵在楼道里。

    “你做的你当然不会承认!”

    铁锹随着大婶的手起起落落,一道道真实的痛感遍布全身,她抱着头蜷缩成一团,即使身处凄凉地,却无人愿伸出援手,甚至传来喊着大快人心的奚落声音。

    林溪岚,你到底做过什么,才会得到这个世界这么大的恨意。

    疼痛逐渐麻木,双眸逐渐暗淡,她心里只盼着奶奶不要这个时候回来。

    她希望在奶奶眼里,自己是品学兼优的好孩子。

    昏暗的光被晕开,挪动的人影肆无忌惮阻挡微弱的明亮,黑暗占据了上风,充斥着她的双眼,明媚的白天被强行熄灭。

    意识尚未失去的最后一刻,她听到江叔的声音。

    “放过她吧。”

    “江书魁,她对你做过什么你忘了?”

    可是来者坚持己见,不停地重复那句话,“放过她吧,她会变好的。”

    等她醒来,华灯初上,入眼便是温馨柔和的光。

    林溪岚想挪动一下身子,却牵动了全身的伤,遍布全身的痛几乎让她四分五裂。好在并不是特别严重,她强忍疼痛,勉强起身。

    “还好,四肢健全,初步鉴定,活着。”

    她苦笑一番,挪到门边,窸窸窣窣的声响惊动了客厅的人。

    “谢谢你啊江叔,如果不是你,我估计要被打残了。”

    江叔眼神躲闪,没有正眼看她,只是淡淡地点点头,指了指茶几上的跌打损伤药,示意她过来上药。

    她趔趄几步,腿上的伤随即牵扯出疼痛。江叔看不过去,坡着脚走过来扶着她,她这才发现,原来江叔腿脚不便。

    见状她立马反手扶住,江书魁明显停顿了一下,似乎对林溪岚的亲近十分不习惯,却不抗拒。

    淡淡的消毒水味道萦绕在鼻尖,万般情绪酝酿在心头,愣是说不出一句话。人影晃动,不经意星星点点落进眼睛。

    曾经父亲也是这般给小时候的自己上药,轻轻涂拭,小心揉开,还问她疼不疼。这一刻,父亲的影子跟江叔的灵魂重合,却弥补不了她内心缺憾。

    现实中的她连父亲最后一面都没见到。

    感受到林溪岚情绪低落,江书魁有些手足无措,把责任揽在自己身上,等到章丽文回来就匆忙上完药告别。

    “囡囡,你身上怎么青一块紫一块的?”

    林溪岚本想拉下袖子和裤脚遮住伤口,难料章丽文快人一步发现她身上的伤。

    实话说不出口,于是她编造了谎言,“我劝架,结果被误伤了。”

    她有些心酸,自己的一切似乎在奶奶面前都难以启齿。

    好在奶奶没有纠结原因,一屁股坐在离她最近的椅子上查看伤口,然后长舒一口气,“以后要小心一点,别多管闲事,你受伤了奶奶会心疼的,知道不?”

    林溪岚忍不住哭了出来,她坚强了那么多年,却被一句“奶奶会心疼的”彻底把一切伪装击溃。

    “傻孩子,不哭,谁打你的我去打回去!”

    “奶奶,你不要离开我好吗?就这样留在我身边,我真的很想很想你……”

    她哭得喘不过气,浓烈的思念化作清池涌出,不知不觉漫过了千亿青山。

    “哎哟,我的乖孙,奶奶也舍不得离开你……好啦,哭多了就变丑了。告诉我谁打的你?”

    她抱紧奶奶,头靠在奶奶的肩上,瘦削的肩膀硌得她有些难受,可是却有家人的温暖,“只是些过路人,我也不认识,莫名其妙就卷进去了。这伤也不是很严重,奶奶不用太紧张。我饿了,想吃奶奶煮的鸡蛋面。”

    撒娇果然奏效,奶奶捏了捏林溪岚的脸,笑得慈祥,“你这几天变了好多,是不是做了什么坏事?”

    “才没有,我一直都很乖。”

    “奶奶这就去给你煮鸡蛋面。”

    奶奶的身影在厨房时隐时现,林溪岚松了口气,整个人松懈下来,躺在稍冷的长木椅上,凉席上冒出的竹条时不时刺一下她的腿。

    她满脑子都是跟自己父亲年龄相仿的江叔,待奶奶把鸡蛋面端过来的时候,忍不住开口问有关于这个邻居的事情。

    奶奶用手擦擦围裙,“有人说小江性格孤僻自闭,但是跟我聊天的时候完全看不出来,而且小江特别关照我们,时不时会送点糕点什么的过来。”

    “江叔的脚怎么回事?”

    “我听人说这是因为小江做手术出事,被病人家属闹到医院,腿被活生生打瘸了,老天爷啊……你一个小孩子别打听那么多了,快吃面!”

    “奶奶,我们一起吃吧。”

    章丽文摆手,转身去收拾厨房,随即又到水果小推车旁边清理烂果。

    林溪岚挪过去帮忙,跟奶奶聊了起来,“奶奶,你觉得我有什么变化吗?”

    看到奶奶一闪而过疑惑的眼神,林溪岚赶紧找补,“只是有一些同学说我变了,我想知道在你眼里我有变化吗?”

    章丽文思考片刻,“以前你从来都不爱跟我聊天,一回家吃完饭就把自己关在房间里,而且经常不着家。”

    林溪岚挽住奶奶的手,歪着脑袋,“那我现在有变好吗?”

    “长大了就变得不一样了,当然是越来越好了”,章丽文眼角笑出了褶子,旋即脸色严肃,低声警告,“不过以后不许跟那个张明磊往来了,那人没个正型,染个黄毛,还抽烟喝酒赌博,一看就是社会混混,别跟他学坏了。你要多跟陈馨宁那姑娘待在一起,学学人家好的方面……”

    长辈的训话从来都是拖沓繁杂的,她困得眼皮打架,头还在配合地点着,跟在课堂上犯困的状态一模一样。

    奶奶的一声叹息结束了她的神游,她询问原因,奶奶只是摇摇头,看一眼屋内墙上挂着的照片。

    这是一张残缺不全的全家福。

    彩色的合照映在林溪岚的眼里,变成了戚哀的黑白,过往的废墟缓缓升起,里面埋葬着她的父母。

    还好合照里没有奶奶,奶奶就在自己身边。

    第二天是周六,林溪岚不用去上学,一大早就起来想帮奶奶出摊,而奶奶坚持要她留在家里养伤。

    林溪岚死缠烂打,“不行,我干在家里待着不安稳。”

    最后章丽文拗不过她,只好妥协,“那你去市场买几个鸡蛋和菜心吧。”

    清风吹过,在行人耳边轻吟一首花间辞,惊醒城市隐匿的晨曦。

    林溪岚醉在这清晨凉风中,却被迎面而来的人破坏了好心情。

    “刘熙明,我就说不能出来得那么早,容易倒霉。”

    周念诚轻蔑地瞥了一眼林溪岚,还故意撞一下林溪岚的肩膀。

    林溪岚赐给他一个白眼,抬腿就走,哪知周念诚没打算放过她,回身一脚把她拦住。

    “我又没惹你,拦住我干嘛?”

    周念诚耸肩,“我没拦你啊,你走啊。”

    林溪岚发力把那条架在墙上的腿推开,周念诚一个趔趄差点没站稳扑在地上,恼羞成怒的他用力抓住林溪岚的手腕。

    “周念诚!你到底想干什么?”

    “我也想问你你到底要干什么?前天你把陈馨宁推下河,还好她只是感冒了,要是她出了什么事我第一个找你!”

    林溪岚听得一头雾水,“我……”

    周念诚仰着头指着林溪岚,“你别狡辩,我最讨厌你这种自高自大、不可一世的女混混!”

    林溪岚不怒反笑,究竟是谁自高自大、不可一世?谁比她更像混混啊?她看不惯周念诚酷拽的表情,皮笑肉不笑地抬起脚,狠狠地踩上周念诚的球鞋。

    一声哀嚎响起,林溪岚以胜利者的姿态宣告这场战争结束,“周念诚,再见!”

    周念诚恨意渐起,握紧拳头就想追上去,结果被旁边一直在观战的刘熙明拦住。

    “行了,跟那种蛮横不讲理的人较什么劲。”

    “我就是想给她点教训,她仗着自己认识校外的混混当上学校的大姐大,到处横行霸道,还欺负到陈馨宁头上,是可忍孰不可忍。”

    “你平时不也欺负人么?”

    “我那是小打小闹,她已经危及到生命了!还好那条河很浅,要不然陈馨宁就没命了!”

    刘熙明微微挑眉,声音低沉,“你开口闭口都是陈馨宁,难道你喜欢她?”

    “当然,她是校花,我是校草,我们绝配,到时候我要追她,你得给我加油!”周念诚把手搭在刘熙明的肩膀上,“不过你这么高冷,而且只会学习,估计也帮不上什么忙。”

    刘熙明脸色如常,把周念诚的手移开,“祝你成功。”说完径直往前走,快得像是在鞋里装了轮子。

    周念诚没有注意到刘熙明的表现,只是沉浸在自己的幻想中,“我送的礼物肯定会惊艳全场!”

    唯一需要提防的就是那个林溪岚,一定不能让她砸了自己的场子!

    躲过一劫的林溪岚丝毫没有想到周念诚内心的小九九,拍拍胸脯顺顺气,刚刚走得太快,导致昨天的伤又泵出些许疼痛。

    原本的好心情就这样被周念诚毁了,什么时候才能彻底摆脱他啊?

    她开始后悔没有看完整本小说了,如果对小说情节了如指掌,说不定自己还能在这个世界里绝处逢生、长命百岁呢!

    别人穿书都有金手指和开挂系统,怎么轮到自己就什么都没有呢?

    而且还碰上那么难打的关卡和悲惨的结局。

    捶胸顿足已经不足以表达自己的后悔,她恨不得用自己的头哐哐撞大墙。

    这些歇斯底里的表现被冒出来的张明磊尽收眼底,现在过去跟林溪岚打招呼不会被打吧,他犹豫不决,好在林溪岚恢复了理智。

    “黄毛!噢不,张明磊,你怎么在这?”

    张明磊戴着帽子,左顾右盼,支支吾吾,半天挤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我……我去摩托维修店。”

    “那你的摩托呢?”

    “我去自己店,又不是修摩托,你人傻啦?”

    林溪岚点头应答,想起昨晚奶奶的嘱托,决定远离张明磊,于是聊不到几句就找个理由准备离开。

    可张明磊不打算让她放过她,问了一句,“你拖延的期限快到了,债款有着落了吗?”

    “我欠债了?”

    林溪岚觉得不可思议,难不成之前的林溪岚不仅五毒俱全,还欠了一屁股债?

    “你真的都忘了?你父亲欠了债但是迟迟未还,你为了拖延期限才答应为我们老大做事的。”

    “你们老大是谁?我一个手无缚鸡之力又没有任何人脉的学生能为你们做什么事?再说,我父亲从来都没有欠别人的债啊?你搞错了吧?”

    林溪岚认为张明磊所说的都是胡话,摇摇头抽身离开,猛的想起得去菜市场买菜,又转过身往另一边走,看张明磊还呆在原地,周围车流擦身而过,好心提醒他,“这里车比较多,你小心看路啊!”

    没想到她离开后张明磊又追了上来,不厌其烦地重复她父亲欠债的事。

    林溪岚受不了张明磊的喋喋不休,停下来双手抱胸,“那你想要我怎么样?舍身抵债?”

    “你跟我回维修店,我们慢慢商量。”

    林溪岚后退几步,谨慎地看着张明磊,如果不是张明磊给她母亲的玉佩,她根本不会想要接触这个人,如今引诱她去维修店,此人居心何在?

    她毛骨悚然,内心的恐惧油然而生,趁张明磊不注意,拔腿就跑,像个疯子不顾形象四处乱跑,试图摆脱染着黄毛的怪兽。

    人算不如天算,她没逃脱张明磊,反而摊上另一档子事。

    她慌忙逃窜,却不小心撞到一辆电动车,开车的中年男子骂骂咧咧,但没有纠缠下去,启动车子似乎很着急离开。

    林溪岚也被撞得生疼,新伤旧伤一起撕扯她,只得歪坐在原地,隐约中听到几声微弱的狗叫,那声音似乎从电动车上的麻袋里传出来。

    她不顾疼痛紧紧抓住那个大腹便便的中年男子的衣角,用要补偿的借口拖延时间,希望有人来帮忙,可惜这里有点偏僻,过了半晌只有张明磊出现了。

    张明磊看她狼狈的样子有些心疼,上前轻声说,“你别跑了,我不是坏人。”

    林溪岚怔楞了一下,随即指着跨坐在电动车上的中年男子凑在张明磊耳边说,“那个可能是狗贩子,你帮我这次我就信你。”

    “怎么帮?”

    “配合我。”

    林溪岚开始在地上撒泼打滚,大喊大叫,尖酸刻薄地要起了补偿费。张明磊配合地拽住那个男人粗壮的手臂,义正言辞地要求他赔偿损失。

    “你们仗着人多欺负我是吧?竟然碰瓷碰到老子头上,有本事咱们去调监控查个明白!”

    趁着张明磊跟那男人争辩不休,林溪岚解开麻袋,里面竟然有好几条狗,而且都精神萎靡,一看就是打了麻药。

    掌握了铁证,林溪岚底气十足,正义凛然,“好啊!你个狗贩子,偷狗贼!竟然偷了别人那么多狗,敢不敢跟我去警察局!”

    从警察局出来之后,林溪岚只觉身心舒畅、大快人心,一旁的张明磊却拼命拉下帽檐,努力遮住自己的脸,生怕别人认出他。

    “你是将偷狗贼抓拿归案的大功臣,干嘛这副神情?搞得像是那偷狗贼的同伙一样。”

    经过这件事,林溪岚对张明磊的警惕值降低了百分之五,但依旧不松懈,趁着张明磊没闲工夫理她的时机偷偷溜走了。

    好不容易甩掉了张明磊,她背靠墙曲腿撑腰休息了一会儿,突如其来一声犬吠吓了她一激灵。

    一只面带微笑的纯种萨摩耶乖巧温顺地趴在林溪岚面前,还使劲摇着尾巴示好。

    她一眼就认出这是麻袋里的狗狗之一,蹲下身摸摸萨摩耶的头,“你怎么不回家呀,你的主人肯定担心坏啦。”

    小狗绕着林溪岚走来走去,就是不愿意离开,还一个劲地摇尾巴吐舌头,圆溜溜的眼睛似乎带着祈求与期待。

    “难道你没有家么?不像啊,你的毛那么光滑那么亮,不会是忘记回家的路了吧?”

    她抱起小萨摩耶,可爱的长相让她想起了昨天遇到的小男孩,“那我先把你带回家,明天再把你送回到主人身边。”

    一人一狗的背影消失在拐角,巷子里黑影也准备隐匿起来,却跟另一个人撞了满怀。

    “严哥,你怎么不在老大身边待着?”

    “老大让我告诉你们,最近风声不是很好,你的维修店先关一阵子,等风声过了再开。”

    “是因为前天的事么?”

    严哥没有出声,只是点头。

    “那维修店关了,我怎么挣钱?”

    “游乐场缺人手,你直接去那里报道就行。”

    两个人的声音在巷子里消散,就像是无数次荒唐的邂逅最终都变成虚无缥缈的幻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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