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杨程南分手的决定,我去年就做好了。

    只不过后来他爸得了急病死了,向来一帆风顺的小少爷少有的体验到了无可挽回的滋味。

    现在的他像是一只被逼出蚌壳的蚌,柔软的身体尚且无法适应粗糙的沙粒所带来的疼痛,这种时候向他提分手未免显得我不近人情。

    于是,那句被反反复复删删写写的分手通知最后还是没有发出去。

    即使没那么爱了,我却还是舍不得。

    记忆中的小少爷总是很爱哭的,哭起来的时候眼泪像断线的珠子,啪啪往下掉,惹人心疼得很。那样破碎的模样我见过,很漂亮,却让我的心像火灼一样难受,让我舍不得说出狠心的话,舍不得看他继续落泪。

    但是破碎过的东西就是会有痕迹,即使被精心粘合也还是不堪一击。

    所以,杨程南啊,回不去了,我们。

    浓情蜜意时,我把这段感情捧得很高,甚至是把我们的第一张合照放在书房最显眼的位置,但等温度散却,沸腾停止,被翻滚的水面掩盖的理智就重新浮现了,让我有些骑虎难下。

    后来的一次争吵,他失手把相框摔了,碎片把我们曾经灿烂的笑脸划得面目全非。

    他接连说着对不起,我淡淡答了句没事,而后拿起扫把将碎片扫尽,轻描淡写地将此事揭过。

    我不敢说,在相片被打破的瞬间,我的心里翻涌起比遗憾更浓烈的情绪——是庆幸。

    那个烂人爹说的可能真没错,我是他的种,这虚无缥缈的血缘似乎早早就注定我将会是个烂人。

    而我现在即将走上的就是早被预设好的,众人期盼的道路。

    我就是个天生薄情,自私自利的人,就像铁笼里始终会让恶犬感到严寒的铁链,杨程南捂不暖我,不放手的结果只有让那颗柔软的心也变得冰凉。

    忘记是什么时候的事了,但我记得有人告诉过我,她说:回忆是弱者才会沉溺的象牙塔。无论是美好或是痛苦,过去的事就是过去了,既然无法改变,又何必念念不忘?

    但回忆似乎是一个人身体的本能。

    或许我在清醒时能控制自己不去回想,但梦,是失控的世界。

    我最近总是断断续续地梦到从前的事。

    有时梦见的是自己,梦里我独自坐在课桌上,用手托着侧脸,望向窗外,或是站立在橡胶跑道,迷茫地看着前方。

    更多时候,梦境里的主角是杨程南。

    他或是眯着一双含笑的桃花眼望向我,或是殷红的嘴张张合合对我说着什么,但每次梦境的最后,都是他用鼻尖蹭着我的脸,求我别走的画面。

    那天晚上的他,眼眶发红,像是威胁般恶狠狠地从喉咙里挤出祈求的话:

    “不许丢下我!”

    “想也不许想!”

    “你要是敢食言,我就要变回我们刚见面那样,咬着你不放!”

    我那时是如何作答的?

    我似乎一遍又一遍吻过他,细细密密的吻从他直挺精致的鼻梁落到他形状漂亮的薄唇上,将他的泪一一吻去。

    我回答道:“好啊,那就来找我,那就不要放过我。”

    年少时对感情的渴望是骨血相容的热烈,然而现在却像燃尽后的烟火,连烟灰都冷却了。再回忆起火光,竟然有种背叛后是心虚与害怕。

    我突然开始怀念,怀念一个从未离开过的人。

    或许不应该的,不应该用任何不体面的姿态来结束这段感情,甚至应该说是结束这段过去。

    可总会有人狼狈。

    被用手强行剥离的痂,必然会撕扯出一片鲜血淋漓,然后再换上不知何时才会消失的淡疤。

    我的目光从书房的门缝飘出,看见杨诚楠正俯首擦着中午刚使用过的餐桌。

    他垂眸望去,目光柔和而认真,仿佛在看什么极重要的东西。

    如果放在初遇时,我是无论如何都无法想象的——那个永不愿低头服输,几乎将桀骜不驯几个大字写在脸上的少年,在短短几年的时间里,竟然会变得这么......宜室宜家。

    我的双腿像不受控制般驱使着我向他走去,然后动作轻微地从背后环住他。

    他被我吓了一跳,但马上高兴地扭头看我,像一只摇尾巴的大狗:“你怎么来了啊?今天...工作不忙吗?”

    这样的对话似乎有些可笑,单是从书房走到客厅这短短的距离,竟然能让他这么惊喜。

    不过事实就是,上次吵架和好之后,我已经很久没主动和他说话了,就算是有交流也都是公事公办的语气。这么近距离的触碰,怕是要追溯到很久之前了。

    “嗯,不怎么忙...我就是,突然有点想你。”我将下颚抵在他的肩膀上,轻轻地开口,他个子很高,却是委屈地保持着擦桌子时弯腰的姿势,主动被我禁锢在方寸之间。

    情话毫无负担地脱口而出,但我静默时是在权衡分手的利弊,再去寻找分开的借口。

    杨程南身子有点发僵,他的心好像因为我的话停跳了半拍。

    时隔太久的肢体接触让他有些不知所措,片刻后,他小心翼翼地开口问道:“要去游乐场吗?前两天老徐给了我两张票...说是他们家新开的,问咱有没有时间去捧场。”

    我蹭了蹭他的颈窝,感受着他在我怀中有微微战栗的身体,没来由地笑出了声:“好啊,下周一起去看看,也好久没见他了。”

    杨程南应了声,慌忙地去捞桌上的手机准备给老徐打电话。

    我撑着桌子缓缓起身,准备去卧室换套衣服。

    从他身上离开的一刻,杨诚楠的手拽住了我:“等等......”

    “怎么了?”我疑惑地朝他望去,却见他双眼不知何时含上了水光,映出的尽是没来由的惊慌。

    察觉到我眉眼中透出的无奈,他无措更甚。

    杨程南的手缓缓松开,他抿了抿唇问:“思年......你要去哪儿?”

    我啧了声,却还是转身答道:“换衣服。一会儿我准备出去吃个饭。”

    “哦哦...”他回过神来,连忙应到,“那个,那你慢慢来,我不急。”

    答完他才意识到,自己不知不觉说了很多废话,神色又慌忙了起来。

    “好。”我面上不表,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转身进了房间,心中却是一怔。

    从什么时候开始的?我们好像连能说的话都变得贫瘠。

    时间真的好像改变了好多,把我们之间隔得很开,陌生得像两个初识者。

    我关上房间门,思绪飘的很远。

    梦将醒时的欢笑还犹在耳畔,与我眼前空荡荡的房间交叠,显出一丝荒诞。

    “年糕!跟上啊!愣着干嘛!”

    那时候的少年笑得畅快,像春日冒尖的野草,生机勃勃,肆意生长在自己的原野中。

    ——

    我有点愧疚,但是不多,起码不足以支撑我取消接下来的约会。

    其实也不能算约会,应该就是普通吃个饭。只不过吃饭对象恰好是我的初恋对象,也就是所谓的白月光。

    咖啡馆内,一身高定西装的男人端坐着,如葱根般素白漂亮的手自然地拿起了面前的咖啡,轻抿了一口,一举一动都透露着贵气。

    我抬头时,他正嘴角带着淡笑望向我,像是在等我开口。

    “ 阿逸,好久不见。”我看着眼前的人,有些生疏地念出了那个很多年没人提起的名字。

    徐然逸别有深意地说道:“是很久没见了,小年。”

    他应该算是一个很标准的网文狗血小说标配金牌白月光,剑眉星目,鼻梁高挺,那张好看的脸上永远浮现着让人看不透的淡漠神色。

    我们分手的原因也很烂俗,公式化。

    无非就是豪门狗血故事里不自量力的灰姑娘妄图和王子恋爱,被王子的家里人发现,然后王子出国,灰姑娘大梦初醒。

    只不过这个故事里作为灰姑娘的我,并不负责出演情根深种情比金坚的戏码,而是乖乖拿着那些像是威胁又像是施舍的贫困补助本分退场。

    现在王子陛下回国,我这个灰姑娘也早已点石成金,身价今非昔比。

    之所以还乖乖来“接驾”,是因为这个邀约是他以一个多年未见的老友的身份发起的,如果不来就显得我很小气,像是对当年那段感情念念不忘一样。

    好吧,我承认,在要面子方面我还是几十年如一日的一成不变,徐然逸也料定我一定会来,他在拿捏我的方面也是几十年如一日的熟练。

    这样的见面当然不能告诉杨程南,否则他估计又会和我闹。倒也不是解释不清楚,主要是我觉得跟他交流沟通很麻烦,所以就干脆没说。

    几句成年人间的客套话过后,徐然逸切入正题,他放下咖啡,若有所指的说道:“她和我退婚了。”

    我当然知道他指的是什么,当初徐然逸的爸爸找我和他分手的时候就跟我说过,徐然逸有一个青梅竹马的未婚妻。

    不过这个未婚妻也找到过我,主动说明她和徐然逸根本不熟,更谈不上情投意合。今年年初,明速科技内部巨变的时候,那个女生就给我发过消息,说是已经退婚了。

    我当时看了他们的新闻发布会,当然知道现在的明速科技就是这位前未婚妻小姐在掌权。虽然没有深交,仅仅凭借和她的几次接触也能推测出她是一个很厉害的人。

    “嗯。”我点了点头,言语中带着几分真情实意,“那真遗憾,那位小姐是很好的人。”

    他注视着我,像是在判断我说的是否属实,但无论他如何试探都没能从我脸上找到他想要的神色。

    徐然逸有些挫败地挪开了目光:“你知道我想听的不是这些。”

    他坐在我面前,西装革履,是我从前未曾见过的装束,但神情却让我无比熟悉,就好像那个穿着校服却身姿挺拔的少年从来没有离开过。我正张口欲说些什么,却在看见角落处那抹身影时顿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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