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气一日一日回暖。

    人间四月天,一树春风千万枝。

    孟臾坐在咖啡店落地窗边的位置上,侧过脸看外面人工湖边倒垂的柳树丝绦。

    春夏秋冬四季的第一个月,称为孟月。

    便是她原来名字的来历,但那是按农历算的,还要过一段时间才到。

    朱惊羽用托盘将做好的咖啡端着取回来,在她身边落座,略微压低声音,“给你点了杯新品,季节限定,茉莉味儿的,你试试看喜不喜欢。”

    “谢谢师姐。”孟臾接过来,微微笑着轻声道谢。

    朱惊羽将研究生文化节的海报原图拷贝给孟臾,描述完具体要求,沟通加修改,不过用了二十多分钟。

    “孟臾,真是多亏你了,要不然根本来不及下厂印刷。原来的美工完全听不懂我在说什么,我还以为是我表达有问题,那怎么你一听就能明白,刚才我本来想把改好的图发过去臊一臊他来着,你猜怎么的,我发现他竟然把我拉黑了,无语,我有那么吹毛求疵吗?”

    朱惊羽满意地感慨完,又是一顿吐槽。

    孟臾关上电脑,笑道:“师姐是做事认真,高标准严要求。”

    “就你嘴甜。”朱惊羽靠在椅背上,随意问:“哎马上要毕业了,你有什么打算?也没见你去招聘会找工作。”

    孟臾沉吟片刻,“不着急,先把毕业设计作品展忙完。到时我……可能会找个设计公司吧,或者商场卖场的企划部,做做文创、美陈之类的,能养活自己就好。”

    朱惊羽了然地点点头,附和道:“嗯,那也挺好的。”

    孟臾垂眸,喝一口咖啡,又听见她说,“你帮我这么大忙,我都不知道怎么感谢你了。”

    “举手之劳而已,师姐不用客气。”

    朱惊羽却自顾自说:“请吃饭什么的都太小意思了,诶,我知道城西有个新开发的休闲综合体,能打球还能泡温泉做SPA,我请你去吧?”

    这种地方消费肯定不低,付出的劳务和得到的报酬不对等,孟臾下意识地想拒绝,但还没说出口,朱惊羽已经不由分说替她拿起包,风风火火道:“走走走。”

    但孟臾的包扣没搭好,随着她的动作,包里的东西稀里哗啦掉了一地。朱惊羽哎呀了下,忙不迭连声道歉,随即就蹲下来去捡,纸巾手机口红镜子什么的便罢了,关键是包里面还有一板已经空了一半的口服短效避孕药,孟臾设定好闹钟提醒,每天都会在同一个时间吃一片。可在朱惊羽眼里,她既没谈恋爱,也没暧昧对象,那就更不可能有性生活了,为什么要吃这种东西呢?

    “这——”朱惊羽已经把药捏在手里,但她人精似的,反应何其快,还没等孟臾开口解释,便主动解围道:“嗐这个……药,我也吃过一段时间呢,补充雌激素,那会儿啊闭口痘痘什么的都没了,皮肤好得不像话。”

    孟臾只好承她的情,轻声嗯了下,接过来收进包内,就此将这个小插曲揭过去。

    实际上,她一贯准确的生理期,包括谢鹤逸以为的安全期可以不带套,也从没发生过意外,都是因为她从开始到现在服用了快四年的短效避孕药。众生皆苦,她已是十年零落,通身冤屈苦楚皆是命运给予,在为数不多能拥有的选择权里,就没必要让自己陷入更加不堪的境地之中了。

    孟臾还要再推辞不去,朱惊羽却有些不好意思地说其实卡是李楚明给的,不去白不去。

    她这才知道,原来朱惊羽已经和茶馆的李经理谈了一段不短时间恋爱的事。

    而说到李楚明就不得不谈及如是观,话题自然而然就绕到那夜听孟臾弹琵琶的贵客。

    朱惊羽叫了辆车,两个人坐进后排。

    “我也是听李楚明说的,那位有个诨号叫——小菩萨,你知道缘由是什么吗?”朱惊羽侧过脸意味深长看着她,像是在卖关子。

    “哦?小菩萨?”孟臾神色平静,脸色变都未变,跟着谢鹤逸十几年怎么也学到了点七情不上脸的皮毛,不够在他面前摆弄,但出社会与旁人相处足够用了。

    “他信佛。”朱惊羽说完这句,突然笑出声,似是觉得很有趣,她垂下头凑近孟臾,低声道:“而且持戒,不近女色,就像庙里殿上坐着的菩萨那样。”

    这是一个略带调侃意味的谑称,信佛她知道,持戒她知道,外界传闻不近女色她也知道,但这么多年,就连孟臾也是第一次听到这个诨号。

    不过倒是挺符合谢鹤逸本人调性的,真真假假叫人分不清楚。

    她莞尔一笑,应声:“哦?”

    “你也觉得很离谱吧?”朱惊羽轻声嘶了下,八卦道:“你说他会不会那方面不行啊,或者性取向不一样?正常男人哪有……”

    孟臾点点头,忍住不笑,“很有可能。”

    朱惊羽试图将推测合理化,“人我是没见到,网上也搜不出来什么有用的信息,但我听那帮端茶的小姑娘说,长得特帅。你想啊,这么年轻,这么有钱,又这么位高权重的,老天爷总不能让他把什么好事儿都占完吧。”

    孟臾轻声笑笑,没接话,她一向不算健谈,朱惊羽并未在意,掏出化妆包对着镜子补口红。

    车子驶上高架桥,连绵的都市华厦电影镜头似的一帧帧从窗边滑过。

    孟臾侧过脸,想起第一次见谢鹤逸,也是隔着窗子的。

    那时她已经静静坐在偏厅的太师椅上等了大半天,八九岁的小孩子正是爱动的时候,哪里能坐得住,她无聊极了想跑出去转转,却又惦念着规矩,来之前她跟妈妈保证过一定会乖的,决不能让人讨厌。

    终于听见动静,孟臾抬眸,正见到谢鹤逸从院子里进门走到廊下,微微低着头的一个侧影,鬓角整齐,眉目分明,出现在那一小格镂空雕花窗框里,很快的一瞬间,恰巧阳光乍泄,每每回想起总让人目眩神迷。

    他走进厅内,身后跟着年纪相仿的宁知衍。

    见到她,谢鹤逸还没开口,反倒是宁知衍哈哈笑着打趣道:“这就是老太太给你找来冲喜的童养媳啊?啧啧,这小孩儿才多大点儿啊,哎,你几岁了?”

    孟臾知道他在问自己,但没应声。

    宁知衍半晌没得到回应,逗弄她的兴致大减,“不会是个小哑巴吧?”

    问她前,谢鹤逸像是还看了宁知衍一瞬,倏忽又别开眼去,只有唇畔带了点似有若无的笑意,将问题重复一遍:“多大了?”

    孟臾这才低声回话:“八岁半。”

    那时的谢鹤逸根本看不出谢晚虞口中所谓的七灾八难,大概是因为年轻吧,才十八岁,整个人的状态比现在的古井无波不知道要亢奋多少倍,但后来,孟臾认真回想起来,其实也没感觉到他有多快活,反倒是有点快要满出来的厌世,深海潜水开直升机玩滑翔伞无绳攀岩各种不要命的极限运动,没有他不沾的,却绝无可能是因为热爱。谢晚虞对他则完全放任自流,只是日日都在佛堂跪经求菩萨帮他度一切苦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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