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爸，你回来了！”五岁的诺诺甜甜地喊，给了刚进门的陈可一个大大的拥抱，在他耳边撒娇:“爸爸，你说好要给我的洋娃娃呢？”大大的眼睛左瞄右瞄，直往他身后看。
陈可也不卖关子，蹲下身，视线和诺诺平齐，“噔噔蹬蹬——这就是我给你带的洋娃娃！”“诺诺你觉得她漂亮吗？”
“漂亮！漂亮！”诺诺扑闪着眼睛，视线离不开陈可手中的洋娃娃。
陈可笑了笑，没有把手中的洋娃娃递给女儿，反而将其高高地举起。
“诺诺想要这个洋娃娃吗？”
“想要！”诺诺清脆回答。
“那诺诺得告诉我，你乖不乖？爸爸不在家的这段时间，你有没有听妈妈的话？”
“我可听话了！我今天早上是自己穿的衣服，妈妈还夸我了呢！”
“好——好——既然诺诺这么乖，那爸爸就把这个娃娃作为奖励给诺诺。”
“你又给她买洋娃娃了？！”哒哒哒的脚步声响起，妻子从二楼上下来。
“爷爷奶奶买的，姥姥姥爷买的，家里的洋娃娃都快堆成山了！”
诺诺不满地嘟起嘴，小声嗫嚅:“又不要你买。”说完她心虚地瞥了妈妈一眼。
“你说什么？！”妻子横眉倒竖，“我看你胆子是越来越大了。”
“没说什么，我去写作业了！”诺诺飞快地跑上二楼。
临走之前还不忘对陈可说一句:“爸爸拜拜！”
“诺诺拜拜！”他笑着对女儿挥手。
“还没说你呢，陈可！”女儿走了，妻子就将矛头转向他。
“上回都让你不要再给她买洋娃娃了，你怎么就不听呢！”
他有些心虚地摸摸鼻子，“这不是诺诺喜欢嘛。”
“喜欢！能喜欢几天？玩不了两天就丢在一边，又要买新的了！”妻子坐到他旁边，洗发水的香味氤氲在他鼻端，他有些失神。
“别再给她买了，听见没有！”妻子用手捅捅他，他回过神来。
“嗯。”他不甚在意地回答。
仿佛看出了他的漫不经心，妻子翻了个白眼，“每次都是这样！”
“你们就惯着她吧！”
突然“噗嗤”一声，不知想到什么，妻子笑了出来。
这一笑后也再绷不起一张严肃的脸，打趣他:
“慈父多败儿啊，陈可。我当年可没想到你是这样的。”
“我也没想到。”陈可也轻轻笑起来。
当年，作为知名医学院辩论社主力军的他参加了一场多个学校参加的辩论赛，经过几轮比赛之后他所在的辩论队成功地晋级决赛。
在那一场辩论中，他是反方，妻子是正方，几轮激烈的辩论过后，反方以微弱的优势赢得了比赛。
两人都被对方的才华和自信所吸引，比赛结束后彼此交换了联系方式，逛街、小吃、烟火表演，私下里十分内向的他被女孩的活泼融化。
于是在一次烟花盛开后，两只手顺理成章地牵在一起，到了如今，更是组建了一个美好的家庭。
忆起往事，陈可脸上洋溢出幸福的微笑，妻子轻轻推他:“怎么了？傻了？”
他不说话，只是微笑着看着妻子。
一抹红霞悄然爬上妻子的脸庞，这人今天是魔怔了吗？一直盯着她看。
她捂住脸，不好意思地问:“你还记得我们第一次的论题吗？”
“记得啊？怎么了？”陈可弯起的嘴角慢慢放平。
那次的论题——“缸中之脑”是否可以算作是活着。
“一个人被施行了手术，他的脑被从身体上切了下来，放进一个盛有维持脑存活营养液的缸中。
脑的神经末梢连接在计算机上，这台计算机按照程序向脑传送信息，以使他保持一切完全正常的幻觉。
对于他来说，似乎人、物体、天空还都存在，自身的运动、身体感觉都可以输入。”
那次辩论中，他是反方，认为“缸中之脑”不能算是活着，妻子所在的则是正方，认为“缸中之脑”仍是活着的一种形式。
可在实际当中却正好相反，他认可这种形式，而妻子却认为，这样的“活着”是错觉、是虚假的，那个人其实早已死去。
妻子说:“没什么，就是想起了以前的事。”
“冰箱里有我包好的饺子，饿了自己煮，我送诺诺去上钢琴课了。”
“能不去吗？”
“为什么？”妻子不解地看着他。
“没什么。”他眼神中多了一丝不易被察觉的哀伤，拿起桌上的茶壶给自己斟了一杯茶。
二楼上，妻子教训女儿磨蹭的声音响起来，接着是母女俩噔噔噔下楼的脚步声，他将杯子递到嘴边。
他转头看着妻女离去的背影，轻啜一口，茶水的味道很苦涩，还有点咸。
这茶叶坏了，他想。
他把眼镜摘下，眼前不是那个温馨的房间，只见到一台台精密的仪器，两块大脑浸泡在组织液中，上面连接着无数根细小的金属丝线。
一道童稚的声音充满了整个实验室:“妈妈，爸爸明天回家吗？”
另一道成熟的女声响起:“只要诺诺听话，爸爸就会回来。”
他蹒跚着走到大脑面前，花白的头发显示了他所经历的风霜:“诺诺乖，爸爸今天就回来。”
像是没有听到他的话，两道声音自顾自地交谈。
“很痛苦吧，你们这些年。”他颤抖着抚摸玻璃容器。
随后捂住苍老松弛的脸庞，泪水从手指间的缝隙中涌出来，淌到地上。
那一天，妻子送女儿去参加补习班之后，发生了车祸，他脸色苍白地通知了其他家人，并将母女俩的遗体带回。
之后，他耗费无数精力，一手促成并打造了这个实验室。
人人都说陈教授大公无私，愿意将家人的遗体捐献给研究所研究，只有他的老师看出了一些端倪。
那位严厉却关切的教授把他叫到办公室，没有理他，任凭他在办公室里站着，从下午到黄昏，外面的光芒一丝丝地离去，老教授仍然没有开口说一个字，他也没有。
师生之间仿佛有种无言的默契。
“开灯吧，老师。”他的声音低沉沙哑，正如外面生锈的黄昏。
老教授停下沙沙写字的动作，抬头看他。
苍白、削瘦、眼睛里浓重的红血丝。
“唉——”老教授叹了口长长的气。
“你想清楚了？”
“嗯。”陈可点头。
老教授挥挥手，“回去吧。”
第一次博士生会议上他就给他的学生们讲过庄周梦蝶，让要理智看待“缸中之脑”这一课题。
陈可是他最优秀的学生，不会不知道这个道理，一声长长的叹息响起。
走廊上的陈可听到里面的叹息声，顿住脚步，过了漫长一瞬，他重新抬起头，嘴角定格出往日的笑容，目光中却黯然得如同深海的海水。
无论是庄周梦蝶，亦或是蝶梦庄周，对他而言，只想抓住那一瞬间的幸福。
为此，他愿意将此世化作幻梦，沉醉于往日的笑容。
眼角长出皱纹的陈可深情地触碰着容器的每一个角落。
可他从来没有想过，妻子和女儿的意见。
自私地将她们困于自己的幻象。
研究到了中期阶段，有了更好的研究材料，可他仍然固执地将她们保留在实验室中，带领团队做出数项成果，声望渐高的他无疑拥有很大的权利，没有人反对他的决定。
一直到现在，这里作为落后的产物，除了他之外已经没有人会来。
已经不再年少的陈可按下房间的总电源开关，动作一如他当初决定捐献妻女的大脑时一样决绝。
容器运行的灯不再闪烁，他的心跳也越来越快，没有去拿口袋里的急救药。
任凭身体轰然倒地，他尝到这辈子最后一个味道。
和那杯茶一样，是咸的。
陈可也不卖关子，蹲下身，视线和诺诺平齐，“噔噔蹬蹬——这就是我给你带的洋娃娃！”“诺诺你觉得她漂亮吗？”
“漂亮！漂亮！”诺诺扑闪着眼睛，视线离不开陈可手中的洋娃娃。
陈可笑了笑，没有把手中的洋娃娃递给女儿，反而将其高高地举起。
“诺诺想要这个洋娃娃吗？”
“想要！”诺诺清脆回答。
“那诺诺得告诉我，你乖不乖？爸爸不在家的这段时间，你有没有听妈妈的话？”
“我可听话了！我今天早上是自己穿的衣服，妈妈还夸我了呢！”
“好——好——既然诺诺这么乖，那爸爸就把这个娃娃作为奖励给诺诺。”
“你又给她买洋娃娃了？！”哒哒哒的脚步声响起，妻子从二楼上下来。
“爷爷奶奶买的，姥姥姥爷买的，家里的洋娃娃都快堆成山了！”
诺诺不满地嘟起嘴，小声嗫嚅:“又不要你买。”说完她心虚地瞥了妈妈一眼。
“你说什么？！”妻子横眉倒竖，“我看你胆子是越来越大了。”
“没说什么，我去写作业了！”诺诺飞快地跑上二楼。
临走之前还不忘对陈可说一句:“爸爸拜拜！”
“诺诺拜拜！”他笑着对女儿挥手。
“还没说你呢，陈可！”女儿走了，妻子就将矛头转向他。
“上回都让你不要再给她买洋娃娃了，你怎么就不听呢！”
他有些心虚地摸摸鼻子，“这不是诺诺喜欢嘛。”
“喜欢！能喜欢几天？玩不了两天就丢在一边，又要买新的了！”妻子坐到他旁边，洗发水的香味氤氲在他鼻端，他有些失神。
“别再给她买了，听见没有！”妻子用手捅捅他，他回过神来。
“嗯。”他不甚在意地回答。
仿佛看出了他的漫不经心，妻子翻了个白眼，“每次都是这样！”
“你们就惯着她吧！”
突然“噗嗤”一声，不知想到什么，妻子笑了出来。
这一笑后也再绷不起一张严肃的脸，打趣他:
“慈父多败儿啊，陈可。我当年可没想到你是这样的。”
“我也没想到。”陈可也轻轻笑起来。
当年，作为知名医学院辩论社主力军的他参加了一场多个学校参加的辩论赛，经过几轮比赛之后他所在的辩论队成功地晋级决赛。
在那一场辩论中，他是反方，妻子是正方，几轮激烈的辩论过后，反方以微弱的优势赢得了比赛。
两人都被对方的才华和自信所吸引，比赛结束后彼此交换了联系方式，逛街、小吃、烟火表演，私下里十分内向的他被女孩的活泼融化。
于是在一次烟花盛开后，两只手顺理成章地牵在一起，到了如今，更是组建了一个美好的家庭。
忆起往事，陈可脸上洋溢出幸福的微笑，妻子轻轻推他:“怎么了？傻了？”
他不说话，只是微笑着看着妻子。
一抹红霞悄然爬上妻子的脸庞，这人今天是魔怔了吗？一直盯着她看。
她捂住脸，不好意思地问:“你还记得我们第一次的论题吗？”
“记得啊？怎么了？”陈可弯起的嘴角慢慢放平。
那次的论题——“缸中之脑”是否可以算作是活着。
“一个人被施行了手术，他的脑被从身体上切了下来，放进一个盛有维持脑存活营养液的缸中。
脑的神经末梢连接在计算机上，这台计算机按照程序向脑传送信息，以使他保持一切完全正常的幻觉。
对于他来说，似乎人、物体、天空还都存在，自身的运动、身体感觉都可以输入。”
那次辩论中，他是反方，认为“缸中之脑”不能算是活着，妻子所在的则是正方，认为“缸中之脑”仍是活着的一种形式。
可在实际当中却正好相反，他认可这种形式，而妻子却认为，这样的“活着”是错觉、是虚假的，那个人其实早已死去。
妻子说:“没什么，就是想起了以前的事。”
“冰箱里有我包好的饺子，饿了自己煮，我送诺诺去上钢琴课了。”
“能不去吗？”
“为什么？”妻子不解地看着他。
“没什么。”他眼神中多了一丝不易被察觉的哀伤，拿起桌上的茶壶给自己斟了一杯茶。
二楼上，妻子教训女儿磨蹭的声音响起来，接着是母女俩噔噔噔下楼的脚步声，他将杯子递到嘴边。
他转头看着妻女离去的背影，轻啜一口，茶水的味道很苦涩，还有点咸。
这茶叶坏了，他想。
他把眼镜摘下，眼前不是那个温馨的房间，只见到一台台精密的仪器，两块大脑浸泡在组织液中，上面连接着无数根细小的金属丝线。
一道童稚的声音充满了整个实验室:“妈妈，爸爸明天回家吗？”
另一道成熟的女声响起:“只要诺诺听话，爸爸就会回来。”
他蹒跚着走到大脑面前，花白的头发显示了他所经历的风霜:“诺诺乖，爸爸今天就回来。”
像是没有听到他的话，两道声音自顾自地交谈。
“很痛苦吧，你们这些年。”他颤抖着抚摸玻璃容器。
随后捂住苍老松弛的脸庞，泪水从手指间的缝隙中涌出来，淌到地上。
那一天，妻子送女儿去参加补习班之后，发生了车祸，他脸色苍白地通知了其他家人，并将母女俩的遗体带回。
之后，他耗费无数精力，一手促成并打造了这个实验室。
人人都说陈教授大公无私，愿意将家人的遗体捐献给研究所研究，只有他的老师看出了一些端倪。
那位严厉却关切的教授把他叫到办公室，没有理他，任凭他在办公室里站着，从下午到黄昏，外面的光芒一丝丝地离去，老教授仍然没有开口说一个字，他也没有。
师生之间仿佛有种无言的默契。
“开灯吧，老师。”他的声音低沉沙哑，正如外面生锈的黄昏。
老教授停下沙沙写字的动作，抬头看他。
苍白、削瘦、眼睛里浓重的红血丝。
“唉——”老教授叹了口长长的气。
“你想清楚了？”
“嗯。”陈可点头。
老教授挥挥手，“回去吧。”
第一次博士生会议上他就给他的学生们讲过庄周梦蝶，让要理智看待“缸中之脑”这一课题。
陈可是他最优秀的学生，不会不知道这个道理，一声长长的叹息响起。
走廊上的陈可听到里面的叹息声，顿住脚步，过了漫长一瞬，他重新抬起头，嘴角定格出往日的笑容，目光中却黯然得如同深海的海水。
无论是庄周梦蝶，亦或是蝶梦庄周，对他而言，只想抓住那一瞬间的幸福。
为此，他愿意将此世化作幻梦，沉醉于往日的笑容。
眼角长出皱纹的陈可深情地触碰着容器的每一个角落。
可他从来没有想过，妻子和女儿的意见。
自私地将她们困于自己的幻象。
研究到了中期阶段，有了更好的研究材料，可他仍然固执地将她们保留在实验室中，带领团队做出数项成果，声望渐高的他无疑拥有很大的权利，没有人反对他的决定。
一直到现在，这里作为落后的产物，除了他之外已经没有人会来。
已经不再年少的陈可按下房间的总电源开关，动作一如他当初决定捐献妻女的大脑时一样决绝。
容器运行的灯不再闪烁，他的心跳也越来越快，没有去拿口袋里的急救药。
任凭身体轰然倒地，他尝到这辈子最后一个味道。
和那杯茶一样，是咸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