拖着疲惫的身体躺在床上,意识却是极度的清醒。

    她没有开灯,在一片黑暗中,思维被朱辞占据。

    那个一触即离的怀抱,还有他身上独有的香味。

    被一种奇怪的思维指引,她打开灯下了床,仔细的环顾一周。

    这个房间里的家具大多都是木质的,没有喷漆,看着桌子上面木头的纹理,她鬼使神差地俯身凑上去,轻嗅了一下,顿时呕出了声。

    好劣质的油烟味。

    真是脑子出问题了,做这种奇奇怪怪的动作。

    重新躺回床上,肚子不合时宜地叫了起来。

    她没管,灯光泛着黄,营造出一个古朴怀旧的氛围。

    周围是一片诡异的寂静。

    能听到隔壁高一声低一声的交谈,能听到巷子头传来的几声吆喝,能听到遥远的汽笛嗡嗡声,能听到更远处不知哪传来的电焊的滋滋声。

    耳鸣在这片寂静的空间里让她无法忽视。

    她拉下床头的灯,逼着自己闭上眼睛。

    心里默数:“1,2,3……”

    数到100,她唰地睁开眼睛,极其暴躁地拉上了窗帘,窗外明月皎皎,打在床上的光亮一瞬间被隔绝在外。

    她朝着右边躺着,这样就能完全隔绝外界的声音,大的,小的。

    估计是今天在外面呆的时间太长,傍晚的风又凉,她的额头有点发烫,太阳穴“突突”的跳着,像是脑袋里的发动机生了锈,依然不知疲倦的工作,后脑勺重的像是被钝器砸了个窟窿。

    脑袋处于水深火热之中,身上的伤痕开始发痒,脚上的肿胀开始感知到疼痛。

    她以为自己就这样了。

    或许睁着眼疼到天亮,或许被神眷顾沉沉入睡。

    可她生来就不是被神所眷顾的人。

    脚不敢乱动,身上的伤口不敢乱蹭,头不敢乱摇,像个木偶一样直挺挺地躺在床上。

    脆弱的情绪在这个伸手不见五指的深夜里放大。

    眼泪从一滴到几滴,再到一串。

    划过眼角,划过眉间,汇到浓密的头发里;顺着鼻梁,浸入嘴中,尝到了熟悉的咸味。

    眼角刀割般的疼。

    好神奇,只是流泪,没有哭。

    枕着的毛巾洇湿了一片,两片,然后扩散到一大块,脖子后面湿漉漉的,有点凉。

    手凉,心更凉。

    隔壁的交谈仍在继续,巷头的吆喝忽远忽近,远方的汽笛又来一轮,电焊的声音逐渐停止。

    泪流干了,身上开始出现密密麻麻地针扎一样的疼,前胸,后背,好像又有点痒,想挠。

    目光盯在黑夜中的一点。

    那个形状好像有点像人的脸。

    那块原本是什么东西来着?

    奥,是叠起来的被子,这么一看,又不像了。

    那个形状好像有点像眼睛。

    那儿是什么东西?

    好像是墙上挂着的体温计。

    啧,又不像了。

    墙上有一块不规则的四边形,怎么还在动?

    门前的井盖发出“啪”的一声。

    奥,原来是车,又没了。

    最后一丝光亮被黑夜完全笼罩,世界重归寂静。

    还可以想什么?

    今天的那个男孩。

    那男孩长什么样子来着?

    不要想他了,太费脑子。

    明天还要军训吗?

    应该是不行了。

    那去学校请假?

    手机应该也可以。

    有老师的联系方式吗?

    老师好像没给。

    那怎么办?

    问一下今天加的那个人?

    他有吗?

    应该没有。

    狗开始吠叫,远处的汽笛开始工作,门前又经过了一辆车,这个声音不重,应该是张婶家的小三轮。

    现在五点半了?

    张婶每天五点半准时出街。

    我可以起床了。

    支着胳膊从床上坐起来,脑袋眩晕地疼,眼皮很皱,脚好像好点了。

    司芮刚下地,就被脚腕的一阵刺痛生生逼出了泪花。

    头疼越发有点严重,脑子里像进了一个钢球,摇一摇就叮当响。

    趴在床头缓了好久,才扶着床边,勉强洗了个脸。

    书包就不背了,请个假就回来。

    刚出了小巷,闻着往常香喷喷的肉包子,此刻莫名有些犯恶心。

    她不想买,但是她没有不吃早饭的习惯,便利店又太远了。

    勉强吃点应该没事。

    她自我安慰。

    “你好,一个肉包子。”

    “好嘞,姑娘,你腿怎么了呀?”

    “没事,张婶,就不小心摔了一跤。”司芮虚弱地笑了笑。

    “哎呦,这可得小心点呐,你家里没人吧?那你一个人行吗?要不去我家,我给你做饭吃。”

    “谢谢张婶,就不麻烦你了!”司芮的头不敢乱动,僵硬的扯了个笑脸。

    提溜着装包子的塑料袋,蹦到一块大石头旁。毫不在意地坐了上去,咬了一口。

    人果真是太矫情了,你看,这不是能吃吗?

    司芮在心底暗暗吐槽。

    面前罩下一片阴影,司芮刚好吃完最后一口。

    把袋子扔到旁边的垃圾桶,余光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咦?你怎么在这儿?”

    看到不应该出现在这儿的朱辞,她的脑子有点反应不过来。

    女孩的脸有些憔悴,白嫩的脸蛋泛着两抹不自然的红,头上的碎发湿湿地贴在额头,眼底一片青灰,眼皮无精打采地耷拉着,往常明亮的眼睛此刻蒙上一层阴影,唇色有些病态的惨白。

    朱辞脸色很不好,看出她的不对劲,耐着性子摸了摸她滚烫的额头。

    “嗯,我发烧了,今天去请个假。”司芮气若游丝,堪堪躲开他伸过来的手。

    朱辞被推得踉跄了几步,刚刚站定,看到面前的女孩神色一变,转头,

    “呕——”

    她的胃突然涌上来一股恶心,把刚吃的包子吐了个一干二净。

    浑身直冒冷汗,手堪堪扶着一旁的石头,嗓子火辣辣的疼,酸水从鼻腔里溢出,刺激的眼眶也微微泛红。

    昨晚没吃饭,胃里本来就没多少东西,到最后只剩下干呕。

    朱辞手忙脚乱,看着怀里的女孩虚脱的模样,心脏紧紧地揪成一团,一股凉气顺着脊柱冲上脑壳,他咽了下口水,逼迫自己冷静下来,一下一下地地拍着她的背,然后快步跑到旁边的早餐摊,问老板娘要了一杯温水。

    司芮的腿有些虚软,险些站不住脚,朱辞凌乱的步伐跨的很大,揽着女孩下滑的腰身,颤抖着手轻轻拭过女孩苍白的嘴角,把水递在她的嘴边,略微发抖的嗓音在此刻染上了一层哭腔。

    “司芮,我带你去医院,你坚持一下。”

    他拦腰抱着女孩,健步如飞地离开了巷子,冲到驶来的一辆出租车前。

    刺耳的刹车声响彻整个街角,没等司机开口。

    “师傅,求求你,去医院!”

    司机脸色铁青,看见他怀里抱着的人,憋着气说了声:“赶紧上车。”

    车子以离弦的箭飞速赶往医院。

    车外的景物飞快的后退,发动机引擎的声音轰轰作响。

    车上,朱辞拨开被头发掩盖住的小脸,心疼极了,一路上缓缓的拍着她的后背,眼角微微沁出水痕,腾出一只手掏出手机,转了司机车钱。

    刚到医院门口,还没等车子站稳,他就急急忙忙的推开车门,跨了出去。

    “哎——”司机急踩刹车,朱辞被带的摔倒在地,膝盖狠狠地磕在车门上,依旧抱着怀里的女孩。

    司芮醒来的时候,是第二天的早上,她的意识还有些放空,眼前是一片极致的白,身边安安静静的,房间亮堂的仿佛重新回到了之前的家里。

    “你醒啦?”

    司芮抬头向声音的来源望去。嗓子干的发不出一句话。

    “来,起来喝点水!”温柔的女人端起桌边晾着的水,笑盈盈地看着她。

    “谢谢姐姐。”喝了水之后,司芮好多了。

    眼前的女人把头发利落地挽在脑后,一颦一笑显得风味犹存。皮肤白嫩的看不出来年龄,眼角微微上扬,鼻子高挺,嘴角漾着明媚的笑意。

    她忍不住的又看向了她,眉目间好像有点熟悉。

    “哈哈哈哈,按照辈分,你该叫我一声阿姨。”

    司芮摇了摇头,真诚地说:“姐姐,我不小了,我都上高中了。”

    沈枝意看着女孩朴拙不掺任何杂质的表情,脸上笑意更重。

    “好啊,小妹妹,那一会不管谁来你都得叫我姐姐,记得了没?”

    虽然觉得她话里有话,但昧着良心叫她阿姨才是真的有口难开。

    “那当然了!”司芮还在小口小口地嘬着水喝,软绵绵的,毫无防备,像一只安静的小奶猫。

    沈枝意越看越欢喜,忍不住起了逗弄她的心思。

    “小妹妹,你还记得你是怎么来医院的吗?”

    司芮端着水杯的手微微顿了一下。

    是呀,我怎么了?我是怎么来医院的呢?

    今天早上起床,去张婶那吃了个包子,然后呢?

    然后她遇到朱辞了,对,朱辞怎么在那?后来呢,后来她就……

    沈枝意看着病床上小姑娘的脸从思考到恍然大悟,片刻又露出迷茫的小表情,像是被什么难住了紧紧皱着眉,转而又一脸全都回想起来了的释然,觉得这孩子真是可爱。

    “送我来的那个同学呢?姐姐你看到她了吗?”

    沈枝意噗嗤一声笑出了声。

    “小妹妹——”

    “妈——”

    病房里同时响起两道声音,刚刚推门进来的朱辞一脸不爽的看着自家老妈。

    男孩手里拎着两份粥,带着热气儿,塑料包装盒上呵出了水雾。

    他把其中一份黑米粥递给自家老妈,另一份白粥放到了床边的柜子上,拿起倚在屋角的小桌子,简单的擦了擦,给她支好,又把那份粥放在她面前,拆了勺子,旋在左手边,示意她吃点。

    边做这些,他边向司芮开口介绍:“这是我妈。”

    沈枝意眉开眼笑,看着自家儿子照顾周到的表情,戏谑:“小妹妹,你刚刚叫我什么来着?”

    “姐姐。”司芮顺从的叫出了口。

    “叫什么姐姐,叫阿姨!”朱辞火冒三丈,仍是低低的呵斥。

    看到朱辞咬牙切齿的模样,司芮心底微微发笑,也起了逗弄之心。

    她故作庄重的沉思了一会,然后一脸认真地看着朱辞,开口说道:

    “要不你叫我阿姨吧!”

    沈如意在一旁笑的花枝乱颤,不禁捏了捏她的小脸蛋。

    “我们加个微信吧!以后咱俩能一起去逛街!”

    朱辞一脸不屑地看着她,暗想:“才不可能给你微信呢!这小兔崽子狼心狗肺——”

    下一秒,他就听见病床上的女孩欢笑的声音:“好呀好呀!”

    靠,小没良心的。

    他看向病床上的女孩,与初见时的清冷不同,此刻的她像是返璞归真一般,脸上尽是独属于少女的单纯,那一刻,他心里也扬起了笑容。

    算了,不计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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