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离未白从未骑过马，这第一次骑，便直接就是将军府的名马，多少是有些过于激进了。
这便是书一最担心的，就好比一个连《三字经》都没碰过的人，被摁着第一回看书，就是面对一本玄而又沉的《易经》。
四国皆知，尉迟家豢养的马匹，也是战场的一大凶器。若其御者战亡，其马匹便自发冲杀为殉，犹以必死的铁蹄，向百万敌兵索命。百年间，从未有任何一匹活着的尉迟战马，为敌兵强掳，如若得到，那便只是一具战马的尸骨。
书一幼时听说，就已经胆寒不已，世间竟有如此烈性的马匹。
而这时，钟离未白被架在尉迟家的玉狮子上，他的视线被云纱隔得模糊，听得尉迟媱那几下破空的挥鞭，鞭声如放大耳畔的裂帛，撕扯凌厉，落脚在狂意激荡的血肉上。
本是林间清爽的和风，而于马背之上，仿佛全成无形无迹的尖锐冰凌，于周身密集穿刺，裹得他不得动弹。钟离未白闭起眼睛来，什么也看不见，只尉迟媱的手臂是拘在他身体两边的，将他牢牢的，押在这场疾行的颠簸里。
耳鼓之中，玉狮子的铁蹄紧凑如雷，铮铮是战意的盲音，在钟离未白的神思中垒砌一片轰隆的混沌。他已被惊得心如擂鼓，可四肢却始终僵冷失温。他不懂在这马背上要如何做，只是想着尉迟媱，就紧紧攥着那一点缰绳，两臂已被奔马带得愈摆动愈摇摇欲坠。
玉狮子的鬃毛也时时抽打在手背上，是他完全陌生的触感，可是也忽尔明白，尉迟家的烈马，到底该是让人安心的。
穿过深草旷野，又来到一片阴翳林地，尉迟媱才控使玉狮子减速。那马儿奔不够，一味热气喷薄。尉迟媱捋捋它的鬃毛后，又拍打起钟离未白头上的纱笠，指点道：“呼吸，钟离，你要呼吸，怎的呼吸都要我教你。”
他这才身上一激，捏紧缰绳，怔愣一息后，徐徐喘出一口冷气来。纱笠之下，其实脸色要比这云纱还白上许多。
晟誉男儿好武，在晴好的天气里策马奔驰，抒昂扬勃发的慨然志气，这本是高门子弟最热衷的乐事。
但这样的乐事，于丞相府，却从来都是禁忌。
而晟誉国内，眼里从未有过任何禁忌的，就是这将军府，生来便注定袭爵的独女。
“钟离，我不会让你掉下去的，若连我的臂间都不安全，你说这晟誉，何处才是安全？”
他们在马上步步晃着，尉迟媱轻狂的笑声，是伴着鸟语花香，就响在他耳畔的。“她的臂间”，饶是知道她无意暗讽，但这也仍是让他羞恼的，可云纱挡着，也无人看出他的羞恼。
钟离未白还在慢慢镇平呼吸，吹过风，嗓音更哑，问她道：“阿媱，你喜欢骑马，是不是？”
她不回答，只是反问：“钟离未白，你为什么不喜欢骑马？”
纱笠倾斜下去，云纱快垂到缰绳，钟离未白捻着那缰绳上的浮丝，低微地说：“我不能喜欢。”
尉迟媱伸手，穿过他腰侧，从前面果篮中随手捡一颗黄杏来，在后面吃着，朗朗说道：“我明白，小时候看东方琅满头绒花点翠，我觉得好看，和阿爹说我喜欢那个，阿爹也说，‘我不能喜欢’。”
喜欢与否，对尉迟而言，那都是再轻微不过的事，他们既有使命，其他便都该轻掷。
钟离未白向后稍侧首，听不见她头上的金钗之音：“阿媱，那你可难过？”
“不难过，阿娘和我说，既然享着尉迟姓氏的好处时，我不说难过，那之后碰到坏处，便也不该说难过。”
玉狮子在林间小道上漫步走着，话音摇晃，那纱笠上的云纱，也跟着涟漪不止。
他沉思半晌，忽道：“将军夫人，有君子高德。”
尉迟媱吃完这颗杏，丢掉杏核儿，伸手摘下钟离未白的纱笠，挂在马鞍的后面，细察他脸色，忽而笑道：“钟离，我还当你会吓得哭，还好，你没哭，书一真该和你学学这个。”
钟离未白的五官，其实像神仙画上的模样，梳总角发髻时，就如那神仙画里，高人座下的妙颜仙童，清露一般，有一尘不染的神情。只是他常年病居，面庞与唇色就都生得浅淡，不相熟的人，恐怕难记他的确切面容。
钟离未白一身清瘦，这时望着她的眼睛，认真咬字：“阿媱，我不怕，你和你的马，我都不怕。”
尉迟媱听他这样说，抬起那双傲然的丹凤眼，看看野径上方交错汇聚的绿叶，斑驳光影把她的五官重新雕琢一遍，她想了又想，但还是不信地低头，再次看向钟离未白：“为何不怕？比你身体好的，他们强大些，尚且怕我，你为何偏不怕我？”
钟离未白在前，又从那果篮里挑选起黄杏来，温然回道：“阿媱，我父亲说，强大与否，并不在表面。”
忽至林中静谧处，玉狮子停下吃些生草，二人闲于马上说话。尉迟媱自他袖间措着手臂，从后一直把缰绳牵着，绿景之中，衣影成双。
她声音清稚：“不在表面，那在哪里？”
“父亲未给我解答，他说等我再长大些，该自己明白，而如果我始终无法明白，那即便被告知，也是无用的。”
她被绕得又笑出来：“哦，丞相大人，原来是也有君子高德。”想来要是她阿爹在，定是又要骂老丞相说话拈三拿四，天天卖弄要死。
少顷，她手臂一松，翻身利落下马，轻盈落在草地上，摸起玉狮子的鬃毛。
钟离未白独自坐在马上，便僵僵不再动弹。
玉狮子亲近尉迟媱，拿络头蹭她，她便朝马上的钟离未白伸手，接下他挑的熟烂黄杏，一一喂给玉狮子吃。
马上马下，四周鸣鸟不飞，他们之间还有一篮鲜润黄杏，玉狮子吃得摇晃，钟离未白的手边，很快便掉下不少黄杏来。
尉迟家的烈马，从不吃地上的东西，忽而仰头嘶鸣一声，跺蹄踩踏几步。尉迟媱立刻按住马鞍，笼着斜斜欲倒的钟离未白，他真像马背上的泥菩萨，不言不语，却怎样都坐不稳当。
“钟离，是这样，你踩这里，抬腿。”她向来是如何做，都只看自己，就一手揽着丞相府小公子的腰，一手去摆控他的腿脚，自顾自将他从玉狮子的马背上腾挪下来了，“这易学，尉迟家的马，与其它马不一样。”
钟离未白痴痴地两脚落地，扶着马鞍，还有些迷混，但也觉察出姿态变幻间的顺遂，问道：“这是为何？为何它忽然停住不动？”
“我认得你，白术便认得你，尉迟家的马，能辨敌友。”
他们已站得分离，尉迟媱继续再喂那贪吃的玉狮子，钟离未白有些笑音：“原来它叫‘白术’，好记的名字。”
尉迟媱却即刻回眸看他，正色道：“莫要让旁人知道，白术还小，还要教，但它注定是战马，它的名字不能由敌人来唤，易生扰乱。”
他以前不知这一点，现在便问：“那它可是你的战马？”
“当然，白术生来就是我的战马，它最爱吃杏。”
尉迟媱喂完，一扭头，就对他挑眉笑笑，拍拍马鞍，说道：“钟离未白，那这样，你学着上马吧，上给我看看，今日你若是学不会，就在这里学到钟离丞相亲自来接你，你莫要怀疑我的话，我说不让，丞相就是去和阿爹吵，那也是没用的。”
“阿媱……”
“快点，东方珀当年学骑射，圣上让阿爹送一匹给三皇子府，阿爹可只送去了三只灰兔子，你若学好了，我牵一匹去你府上。”
他才攀着那马鞍，蹬着那马镫，手下一应都是尉迟形制，听到这话，止步道：“尉迟家的马匹不啻千金，这样礼重，丞相府……”
她眼睛一亮，当下便一敲他发髻，快意道：“好，钟离未白，这才有些模样，你自当是定能学成，定能得我马匹的，你学成，我尉迟媱说到做到。”
他也一瞬发觉自己说了太过盈满的话，稍低些头，面颊起了红色，身上也渐有热气。
再挣扎一番，他想着那下马时的动作该如何倒施，提气绷着手臂，猛一拔力，便蹭蹭而上，只是像出力过了头，一下便直往马背的另一边栽去。
目光变化间，尉迟媱只管背着手，站在一旁对他惬然地笑，钟离未白惊慌不已。
白术最有所感，嘶鸣一声，当即便往另一边让步而晃，敞开腿脚在草地上恰恰一扎，背脊便如一张韧性最佳的竹笪，稍稍挣力兜动一下，钟离未白一瞬求生，倒也堪堪将那白散的鬃毛拽住了。
人，安稳留在马背上。
这便是尉迟家马的细节，通得人性，懂护佑之意。
钟离未白伏在马背上气喘如丝，但眼中，更多的却是灼灼的兴奋光彩。
“阿媱，我上得马来了！我原是可以碰马的！”
她拍拍钟离未白的背，他其实在抖，可自身并未觉察，待他的吐息有些劲气来，她才收手又道：“行了，下来吧，多练练，以后一直练，我牵马去你府上，就是让你练的。”
他便又跌跌撞撞下得马来，虽勉强得紧，却真是能有所周全了。
可如此再来一轮上下后，钟离未白便体力不支，腿脚腰背再使不上力气，只能伏在白术身侧，耳目昏涨地急速喘息起来。
尉迟媱便携他重新上马，在林间找起泉水来，知他这时，需得将随身的补药服下。
她与之前一样，在马上揽着他，白术仔细寻着水汽，在葱茏绿意里，行进不快。
这回钟离未白不生疏了，也不紧张了。他虽力竭，只能虚虚往尉迟媱身上靠着，可眼中看着这纷然变化的草木风景，耳中听着这与马蹄节奏相同的林间风声，竟都觉得欢喜起来，有真切的自在，和怡然的知足，脸上，便浮起红云笑意。
尉迟媱不懂，便发问：“钟离，你是在笑什么？”
他真有咯咯的笑音，面庞与唇色都由兴奋染红，一瞬便如绿叶散落，在他脸上呈出一种被秋意烧过的，酡红绮丽来——
“阿媱，我想将马骑好，以后我载你，你说去往东面，我就绝不往西走。”
尉迟媱看看他，想起每一个穿盔甲的人，拜倒在阿爹面前时，也说，定远大将军要去往东面，那末将绝不往西走。
如是，马蹄摇晃间，她便望向这病得发醉的人，半笑半正经地问：“钟离未白，你可是要终生效忠于我？”
他笑意深浓，可是已接近昏睡，阖上眼帘前，只轻轻念出一声温软的“阿媱”来。
这便是书一最担心的，就好比一个连《三字经》都没碰过的人，被摁着第一回看书，就是面对一本玄而又沉的《易经》。
四国皆知，尉迟家豢养的马匹，也是战场的一大凶器。若其御者战亡，其马匹便自发冲杀为殉，犹以必死的铁蹄，向百万敌兵索命。百年间，从未有任何一匹活着的尉迟战马，为敌兵强掳，如若得到，那便只是一具战马的尸骨。
书一幼时听说，就已经胆寒不已，世间竟有如此烈性的马匹。
而这时，钟离未白被架在尉迟家的玉狮子上，他的视线被云纱隔得模糊，听得尉迟媱那几下破空的挥鞭，鞭声如放大耳畔的裂帛，撕扯凌厉，落脚在狂意激荡的血肉上。
本是林间清爽的和风，而于马背之上，仿佛全成无形无迹的尖锐冰凌，于周身密集穿刺，裹得他不得动弹。钟离未白闭起眼睛来，什么也看不见，只尉迟媱的手臂是拘在他身体两边的，将他牢牢的，押在这场疾行的颠簸里。
耳鼓之中，玉狮子的铁蹄紧凑如雷，铮铮是战意的盲音，在钟离未白的神思中垒砌一片轰隆的混沌。他已被惊得心如擂鼓，可四肢却始终僵冷失温。他不懂在这马背上要如何做，只是想着尉迟媱，就紧紧攥着那一点缰绳，两臂已被奔马带得愈摆动愈摇摇欲坠。
玉狮子的鬃毛也时时抽打在手背上，是他完全陌生的触感，可是也忽尔明白，尉迟家的烈马，到底该是让人安心的。
穿过深草旷野，又来到一片阴翳林地，尉迟媱才控使玉狮子减速。那马儿奔不够，一味热气喷薄。尉迟媱捋捋它的鬃毛后，又拍打起钟离未白头上的纱笠，指点道：“呼吸，钟离，你要呼吸，怎的呼吸都要我教你。”
他这才身上一激，捏紧缰绳，怔愣一息后，徐徐喘出一口冷气来。纱笠之下，其实脸色要比这云纱还白上许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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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这样的乐事，于丞相府，却从来都是禁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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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钟离，我不会让你掉下去的，若连我的臂间都不安全，你说这晟誉，何处才是安全？”
他们在马上步步晃着，尉迟媱轻狂的笑声，是伴着鸟语花香，就响在他耳畔的。“她的臂间”，饶是知道她无意暗讽，但这也仍是让他羞恼的，可云纱挡着，也无人看出他的羞恼。
钟离未白还在慢慢镇平呼吸，吹过风，嗓音更哑，问她道：“阿媱，你喜欢骑马，是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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尉迟媱伸手，穿过他腰侧，从前面果篮中随手捡一颗黄杏来，在后面吃着，朗朗说道：“我明白，小时候看东方琅满头绒花点翠，我觉得好看，和阿爹说我喜欢那个，阿爹也说，‘我不能喜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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钟离未白向后稍侧首，听不见她头上的金钗之音：“阿媱，那你可难过？”
“不难过，阿娘和我说，既然享着尉迟姓氏的好处时，我不说难过，那之后碰到坏处，便也不该说难过。”
玉狮子在林间小道上漫步走着，话音摇晃，那纱笠上的云纱，也跟着涟漪不止。
他沉思半晌，忽道：“将军夫人，有君子高德。”
尉迟媱吃完这颗杏，丢掉杏核儿，伸手摘下钟离未白的纱笠，挂在马鞍的后面，细察他脸色，忽而笑道：“钟离，我还当你会吓得哭，还好，你没哭，书一真该和你学学这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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钟离未白一身清瘦，这时望着她的眼睛，认真咬字：“阿媱，我不怕，你和你的马，我都不怕。”
尉迟媱听他这样说，抬起那双傲然的丹凤眼，看看野径上方交错汇聚的绿叶，斑驳光影把她的五官重新雕琢一遍，她想了又想，但还是不信地低头，再次看向钟离未白：“为何不怕？比你身体好的，他们强大些，尚且怕我，你为何偏不怕我？”
钟离未白在前，又从那果篮里挑选起黄杏来，温然回道：“阿媱，我父亲说，强大与否，并不在表面。”
忽至林中静谧处，玉狮子停下吃些生草，二人闲于马上说话。尉迟媱自他袖间措着手臂，从后一直把缰绳牵着，绿景之中，衣影成双。
她声音清稚：“不在表面，那在哪里？”
“父亲未给我解答，他说等我再长大些，该自己明白，而如果我始终无法明白，那即便被告知，也是无用的。”
她被绕得又笑出来：“哦，丞相大人，原来是也有君子高德。”想来要是她阿爹在，定是又要骂老丞相说话拈三拿四，天天卖弄要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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钟离未白独自坐在马上，便僵僵不再动弹。
玉狮子亲近尉迟媱，拿络头蹭她，她便朝马上的钟离未白伸手，接下他挑的熟烂黄杏，一一喂给玉狮子吃。
马上马下，四周鸣鸟不飞，他们之间还有一篮鲜润黄杏，玉狮子吃得摇晃，钟离未白的手边，很快便掉下不少黄杏来。
尉迟家的烈马，从不吃地上的东西，忽而仰头嘶鸣一声，跺蹄踩踏几步。尉迟媱立刻按住马鞍，笼着斜斜欲倒的钟离未白，他真像马背上的泥菩萨，不言不语，却怎样都坐不稳当。
“钟离，是这样，你踩这里，抬腿。”她向来是如何做，都只看自己，就一手揽着丞相府小公子的腰，一手去摆控他的腿脚，自顾自将他从玉狮子的马背上腾挪下来了，“这易学，尉迟家的马，与其它马不一样。”
钟离未白痴痴地两脚落地，扶着马鞍，还有些迷混，但也觉察出姿态变幻间的顺遂，问道：“这是为何？为何它忽然停住不动？”
“我认得你，白术便认得你，尉迟家的马，能辨敌友。”
他们已站得分离，尉迟媱继续再喂那贪吃的玉狮子，钟离未白有些笑音：“原来它叫‘白术’，好记的名字。”
尉迟媱却即刻回眸看他，正色道：“莫要让旁人知道，白术还小，还要教，但它注定是战马，它的名字不能由敌人来唤，易生扰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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尉迟媱喂完，一扭头，就对他挑眉笑笑，拍拍马鞍，说道：“钟离未白，那这样，你学着上马吧，上给我看看，今日你若是学不会，就在这里学到钟离丞相亲自来接你，你莫要怀疑我的话，我说不让，丞相就是去和阿爹吵，那也是没用的。”
“阿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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目光变化间，尉迟媱只管背着手，站在一旁对他惬然地笑，钟离未白惊慌不已。
白术最有所感，嘶鸣一声，当即便往另一边让步而晃，敞开腿脚在草地上恰恰一扎，背脊便如一张韧性最佳的竹笪，稍稍挣力兜动一下，钟离未白一瞬求生，倒也堪堪将那白散的鬃毛拽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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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便是尉迟家马的细节，通得人性，懂护佑之意。
钟离未白伏在马背上气喘如丝，但眼中，更多的却是灼灼的兴奋光彩。
“阿媱，我上得马来了！我原是可以碰马的！”
她拍拍钟离未白的背，他其实在抖，可自身并未觉察，待他的吐息有些劲气来，她才收手又道：“行了，下来吧，多练练，以后一直练，我牵马去你府上，就是让你练的。”
他便又跌跌撞撞下得马来，虽勉强得紧，却真是能有所周全了。
可如此再来一轮上下后，钟离未白便体力不支，腿脚腰背再使不上力气，只能伏在白术身侧，耳目昏涨地急速喘息起来。
尉迟媱便携他重新上马，在林间找起泉水来，知他这时，需得将随身的补药服下。
她与之前一样，在马上揽着他，白术仔细寻着水汽，在葱茏绿意里，行进不快。
这回钟离未白不生疏了，也不紧张了。他虽力竭，只能虚虚往尉迟媱身上靠着，可眼中看着这纷然变化的草木风景，耳中听着这与马蹄节奏相同的林间风声，竟都觉得欢喜起来，有真切的自在，和怡然的知足，脸上，便浮起红云笑意。
尉迟媱不懂，便发问：“钟离，你是在笑什么？”
他真有咯咯的笑音，面庞与唇色都由兴奋染红，一瞬便如绿叶散落，在他脸上呈出一种被秋意烧过的，酡红绮丽来——
“阿媱，我想将马骑好，以后我载你，你说去往东面，我就绝不往西走。”
尉迟媱看看他，想起每一个穿盔甲的人，拜倒在阿爹面前时，也说，定远大将军要去往东面，那末将绝不往西走。
如是，马蹄摇晃间，她便望向这病得发醉的人，半笑半正经地问：“钟离未白，你可是要终生效忠于我？”
他笑意深浓，可是已接近昏睡，阖上眼帘前，只轻轻念出一声温软的“阿媱”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