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野君子

    阮小弯自从开始认清现实,暂时也跑不掉以后,就很实际。虽然现在为奴,但因为讨好了武元偃,令他觉得自己是个不错的消遣,高兴之余包下阮小弯,阮小弯就被划分到了红牌的等级,有了自己的私院与地盘。就是她目前落身的地方,别名“蔷薇院”。

    此时的户籍与人口管理蛮严格,出入城都需要过所文书,各个驿站也都设有关卡,不说不好逃跑,万一被抓回来,奴籍的人就会受到严惩。

    阮小弯跑过没有?跑过。

    最侥幸的一次,机关算尽,千辛万苦找了个野道,花大价钱办好假户籍假路引,心惊胆战跑出城外跑到了汉津渡口,眼见就能登上客船,自由与光明唾手可得。然而前一瞬还喜出望外,下一瞬便是晴天霹雳。

    武元偃的亲兵们围了上来,刚从战场上回来血痂都没洗的武元偃也出来了。

    阮小弯回去就被武元偃抓上床造,那是他们头一次上床,阮小弯刚满16岁。武元偃扒光她便呼哧呼哧地造,阮小弯哇哇地哭,口中不停地唤“二兄”“放了我”,一点也看不出曾在王府时的骄纵。

    造完人后,武元偃把快去了半条命的人搂在怀中,和风细雨地为她分析“道理”,比如他武二郎特别喜欢与人斗智勇,弯娘想跑没问题,真能跑得脱他的五指山,他敬她足智多谋就地放人。话锋一转,又说,可是这个天下不太安定,动不动就要闹刀兵匪患,二郎心中其实很是担心弯娘,实在不忍见到弯娘死于非命。

    因而结论是:弯娘最好还是老实点待在他身边。毕竟,四舍五入一下,他们也算青梅竹马。

    神他妈青梅竹马。

    然则武元偃说了一大堆,阮小弯只听进去了一句:只要能顺利逃跑,武元偃就放过她。

    接下来半年,阮小弯不停地跑,武元偃不停地追,兵法36计都用上了,阮小弯如何再接再厉仍旧插翅难飞。

    阮小弯终于跑不动了,泼天的权势压下来,铜皮铁骨也要弯,更何况她只是小弯。

    阮小弯又消极地应付了武元偃半年,可惜武元偃不接受她的消极,喂她绵绵情药,搬出一把太师椅气定神闲坐在床边喝荷叶茶。荷叶茶有谐音“合业”之意,他定要阮小弯从此心甘情愿跟他办事。

    阮小弯仍旧坚决不从,开玩笑,委身武元偃不啻以身伺虎,这人从小就不正常的。武元偃就冲她笑,然后把阮小弯带到花萼楼的下作院坊溜了一圈。

    那里的姑娘才是真的惨,不间歇地接客,百来铜钱一个时辰任人作贱,□□皮肉翻滚,阮小弯真的既恶心又害怕,害怕的嚎啕大哭。那之后,武元偃把阮小弯压在床帷三天三夜不让她下床,直到阮小弯彻底承认自己不是他的妹妹,而是他的女人。

    阮小弯自此床事就不消积了,武元偃有的是法子对付她。

    院外传来动静,阮小弯一惊,连忙推搡身边的人,急道:“他来了,快走!”

    带疤的男子本来还想说什么,欲言又止,快速跳出窗外。

    武元偃带着人进了院,感官灵敏的他马上察觉院边的竹林沙沙作响,一道残影跃过院墙。

    武元偃抽刀呵道:“谁?”

    一只脏兮兮的野猫从墙根钻了出来,冲着武元偃“喵”地一声炸毛,可能觉得对方不好搞马上又跑了。

    武元偃皱眉,复刀入鞘。

    阮小弯这时从正屋走了出来,笑吟吟地拎着裙摆,软绵绵一声“偃郎”,人就极自然地贴了过去挽上他的胳膊,要拉他进屋,“你怎么这个时候才来,妾等的你好苦。”那声音能滴出蜜来,听得身后几名新到位的年轻牙兵脸都红了。

    武元偃咳嗽一声:“咳,在外头端庄一些。”

    阮小弯才不管什么端庄,那是针对王公贵女们的,跟她有什么破干系?再说武元偃不就喜欢她这样?

    “偃郎,快跟我回屋,妾今日找人买了江鱼,妾亲手做了晚饭,妾服侍你吃。”阮小弯整个人都要挂在武元偃身上,笑意满满,雀斑跳跃,两弯浅酒窝也跟盛了蜜一样,把一个以色侍人的形象拿捏的活灵活现。

    武元偃很受用,耳朵尖动了动,见点红,暂时搁下方才的疑虑。

    说来也怪,武元偃年满24岁,父亲是靠着战功彪炳封异姓王的武麟,母亲彭王妃是宗室嫡长公主。上一任天子只这一名嫡女,其它皆为宫婢所出庶子。天子死前下诏,命已是大将军的武麟尚主,赔嫁了大半个皇家禁中的内库,又亲送女儿远赴山南道,令她与武麟镇守此间。

    算起来武元偃血统也算极为显赫。

    钟鸣鼎食又如狼似虎。

    武元偃不缺姬妾,16岁就被他老子强按头开了荤,之后扑来的女子更是多如过江之鲫。胭脂水粉皆血肉凡胎,貌美似花也只是泥巴幻影。纵情声色一段时日后,某次一名美姬突然道,郎君令奴好生舒坦。武元偃顿如醍醐灌顶,灵台清明,他妈的本郎把大把精力耗在这等无用的事上,凭什么塌上的女人比他还享受?便大把时间混迹军营,剩下的时间用来寻阮小弯晦气。

    也有可能他武元偃天生奇葩。在王府时阮小弯伸爪子挠他,他报复回去毫不留情。可阮小弯真对他笑呵呵说话,他又觉得女弟乃王侯之女,他武元偃亲妹,僭越大礼不尊兄长也可以忍,万一将来她男人想治她,只要她上门哭求,他也不是不可以拔刀砍了她男人,再给她寻一个便是。

    不承想他的亲妹沦落青楼,他以为的亲妹只是个命若草芥的庶民之女。偏偏即使做了庶民,阮小弯依然不改志,不柔、不顺、不驯,一身反骨。

    尔后他转念又一想,对女子若要驯服她,睡掉她才是正道,反正他们之间已无兄妹之名,情分更是浅薄,睡了她他就不信阮小弯不尊他为天!

    所以怪就怪在,睡其它女人武元偃觉得亏,睡阮小弯却令他神清气爽,志得意满。

    所以对于眼下这个结果,武元偃还是有点得意。看阮小弯言不由衷却又能婉转承欢无比地浪,比之那些庸俗货带劲多了。

    又咳嗽了一声,武元偃恢复镇定自若,斥她:“这像什么话。那走吧,吃你做的鱼。”却也没有像四年前大难来临前那样拨开她的手。

    两人进了正屋,桌上果然摆着热气腾腾的江鱼跟时令菜。阮小弯不喜欢这里厨子的手艺,于是会自己做饭菜吃。

    桌上有一盘胡萝卜丝炒肉,木瓜炖鱼,清炒芹菜,另有一坛竹酿清酒。另一张支在软塌上的小桌上则是些杏仁果脯与葵花籽,杏仁果脯没怎么动,葵花籽倒磕了不少,籽壳全丢在一只浅瓮里。

    武元偃一见胡萝卜就一脸难忍的嫌弃,偏偏阮小弯似乎爱吃的很,每次过来这里用膳她必炒一盘,他却是从小到大都厌恶这道菜。不过他也有一处疑点,以前在彭王府时,阮小弯也明白地说过,最讨厌怪味道的胡萝卜。

    眼下阮小弯为奴,即使没有夫主与媵妾的名分,按礼她也是要站着侍奉武元偃,等武元偃吃完了才能吃剩下的饭菜。这太糟心了,阮小弯从来不愿意,武元偃也觉得这些虚礼有些烦人,这些小节就随便她去。

    吃饭是好事,阮小弯刚想夹一筷子胡萝卜,武元偃的筷子就伸过来“啪嗒”抢她的菜,抢完迅速扔进嘴里,一脸嫌弃地嚼了,抱怨:“日后把这菜撤了,我不爱吃!”

    “我爱吃!”

    阮小弯怒视了他一眼,发现这人一如既往地幼稚,决定不与他计较,转道换木瓜。可武元偃又来抢她菜吃,吃完觉得还不错,点头说:“听闻木瓜对妇人□□有妙用,弯娘可多食些。”又夹了一筷子木瓜给阮小弯。

    阮小弯简直了,敢怒不敢言,眉梢都横挑了,却娇滴滴地说:“偃郎说的极是!”木瓜避孕好的很。

    可接下来,阮小弯每想夹一筷子菜,武元偃一定要抢先夹她想吃的菜。两人说要吃的鱼反倒完完整整。

    三番五次下来,阮小弯:“……。”

    干脆一撒手把筷子扔在桌上,直接扑进武元偃怀里,搂住武元偃的脖子,嗔道:“不如偃郎亲自来喂妾好了。”把他手中的菜给吞了,还伸出粉嫩的舌头舔了一下,叼起一杯酒喝了。

    武元偃笑:“弯娘放肆了,大丈夫的怀抱轻易坐不得。”

    阮小弯突来恶向胆边生,嘴一抿,撩起武元偃的下摆,对着某个物件就是恶狠狠一拧。

    武元偃立马噤声,脸上爆红,眼珠子瞪大。

    “那郎倒是得为妾表演一番坐怀不乱才是!”阮小弯恶狠狠地说。

    武元偃难以忍受,一锤桌面,掌背青筋亦鼓起:“你!放手!”

    阮小弯十足冷笑,又艳又绝,抿着嘴又拧了一把。这回把武元偃连额间的青筋都捏爆了出来,细密的小汗也迫不及待地往外渗。

    谁怕谁啊?反正舍得一身剐,敢把皇帝拉下马,区区一个好色鬼,还怕驯不服你?

    “你!”武元偃强忍痛苦又难耐的不适,五官扭曲,终于挤出一个笑问,“弯娘最近可有缺银钱使?想要多少,郎全给你。”

    阮小弯一听钱更不放手,说:“要的要的。妾要……一千缗!”

    武元偃:“给的起,待郎接了弯娘回王府,送你一万缗当缠头!”

    阮小弯:回什么,王什么府?

    打横抱起又是一个晴天霹雳而傻掉的阮小弯,武元偃则合理认为她必是欢喜懵了。

    饭是没法吃了,直接带人穿堂过门进了西边的净室,先鸳鸯戏她一场。

    要说回王府,阮小弯不愿意。只不过武元偃决定好的事情,一般不允许人驳,也没有人能驳。她夜里辗转难眠,就披着武元偃带来的披风走到院外,推开院门看街巷。

    夜风袭袭,不远处有一株枝繁叶茂的苦楝树,香气馥郁,紫色的絮状小花挂满枝头。

    《淮南子時则训》云:“凤凰非梧桐不栖,非苦楝籽不吃。” 然则苦楝果实有苦毒,吃不了。可是这株苦楝会让阮小弯偶尔想起前生,大学街道行道树一旁种一排相思,对面种一排苦楝。系里认识植物的学姐会戏称:苦恋与相思,看来种树的园林师心里很苦哇。

    有个挺拔的人影站在树下,遥望天上的弯月,这时似乎又看向了阮小弯这边。阮小弯连忙关上院门,重新走回院中。

    阮小弯抄起铲子刨蔷薇根底下的土,刨着刨着终于见到了一方乌木盒子,打开盒子,里面只有一张染有血污的帕子。年代久远,原本的白帕又皱又脏,上面斑驳的血迹也已经暗红,却仍然触目惊心。

    迄今为止,她不知道该不该恨,恨彭王?彭王也恨。恨这张帕的罪魁云中兴?原本她的命是武媚婳的命,武媚婳的命也是她的命。所以恨武媚婳?恨武元偃?他强逼她,折辱她,禁锢她,但也算另一种庇护了她。所以恨她自己吗?恨阮氏夫妇吗?也用不着恨,浪费一腔恨。恨自己吗?自己倒不可恨,反而很可爱,她要很爱很爱自己,所以这口恶气一定要出。那么到底我应该恨什么?她又很迷茫,觉得自己仿佛一片叶子,在碧波浩海随浪沉浮。不不不,我理解你们的恨,理解你们的自大与傲慢,理解你们的自私与刻薄,理解我只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只能任人摆布的弱者,这并不代表我原谅你们。

    头顶上突然伸出来一只手,抢走了那方脏帕,阮小弯缓缓转头,发现是武元偃。

    男人的脸色晦暗不明:“这么晦气的东西你居然还存着?”

    把它揉作一团丢进池塘里,仿佛还觉得晦气,又踢了好几块石头进去。

    池塘里的月亮碎成一块一块的,渐渐的又重新从碎光拼回成完整的月亮,浮光浩然。

    “你在看什么?”头顶的人语气十分不好。

    阮小弯托着下巴疑惑地看了他好一会儿,恍然大悟几乎跳了起来,恍惚叫出了曾经给武元偃起的绰号:“乌鸦哥哥,我终于悟道了!”

    武元偃也是披头散发,一身常服随便披在身上,里面空荡荡的未着衣,站在那里煞气十足,神鬼勿进。

    却是抱胸冷眼,抬着眼皮看她作:“哦,又悟出什么鬼东西了?”

    阮小弯一手指着池塘里的月,又指着天上的月,手舞足蹈:“我悟着了!哈哈,水中的月亮会碎掉,但是月亮的心原来是在天上!在天上!哈哈!”

    隔天阮小弯就忘了夜里发生的事。她这毛病,目前她自己并不知道,发作的少,发作起来危害性也不大。

    武元偃就任她去了。

章节目录

上娥眉月所有内容均来自互联网,零九破只为原作者野君子的小说进行宣传。欢迎各位书友支持野君子并收藏上娥眉月最新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