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7

    晨读时间是早上七点十分到七点五十,但老师往往需要提前到校做准备。

    今天是英语早读,但英语老师打电话过来,说有点事会晚点到,让江岁宜帮忙看会儿班。

    反正第一节刚好是她的语文课,江岁宜等晨读完就可以无缝上课。

    她到班早,从前门进班时,看到几个学生围在一张桌子前叽叽喳喳,摄像大哥在旁边尽职尽责地当背景板。

    悄无声息地走近,几个男生丝毫没有意识到。

    “哥!晏哥!你是来救我狗命的!”

    卷子和练习册在他们手中传递,速度快到只留下几道残影。

    贺迟晏余光瞥到不远处的身影,翻开英语书,一本正经地提醒道:“我要早读了。”

    “你放心,早读前我肯定能结束!”埋头苦写的男生不忘补充,“完形填空,我会挑几个写不一样的答案,你放心,我技巧高超,从来没被老师抓到过。”

    江岁宜捧着书,微微弯下腰,悠悠在他背后问:“是吗?”

    他毫不在意地回答,“那可不是,我这么——”

    空气突然静默了两秒。

    “江、江老师!”男生猛地窜起,表情惊恐地把笔一扔,立定站好。

    江岁宜从容地拿起摊开的两本作业,比对观察了下,笑眯眯点头说:“技巧确实高超,经验挺丰富。”

    男生红了红脸,还知道要维护自己的同伙:“那个,是我主动拿了贺迟晏同学的作业,不关他的事……”

    还挺讲义气。

    江岁宜扫了一眼旁边坐着的人。

    贺迟晏一副乖巧的样子,又有点压不住笑。

    江岁宜收回视线,合上作业本,问:“是他要高考,还是你要高考?他都毕业多少年了,你就这么相信他的答案?”

    男生支支吾吾地小声嘀咕:“那也比我强啊。”

    接下来,就是一番例行沟通教育,最后以男生多做两篇同类型的题收尾。

    “还有你。”江岁宜想起了还有一个共犯,偏头看他。

    贺迟晏依然是那副无辜的表情,漆黑的瞳孔盯着她,一举一动带着蓬勃的朝气。

    他应:“哎。”

    江岁宜:“你和英语课代表一块上讲台带早读。”

    早自习是最容易犯困的时候,特别是念英语时一个个单词往外蹦,和催眠符似的,有气无力是常态。

    然而今天情况有所改变。

    江岁宜坐在后门口的空位上,一边改着刚收上来的作业,一边分神听着读书声。

    事实证明,这个惩罚恰到好处。

    学生们的反馈就能说明一切。

    贺迟晏念英文,或许音调比不上英语老师标准,但清朗的质感是独特的。

    清晰而低回。

    好像能把英文课文当歌词唱出来一样。

    江岁宜小幅度地甩了甩头,肯定是因为昨晚回去听了他的歌而导致的错觉。

    没一会儿英语老师也过来了,于是两个领读的人光荣下岗。

    苏老师继续带着他们读书,但这会儿干什么的都出来了,偷摸咬一口包子的,吸着豆浆含糊地读个音调的。

    江岁宜在最后排看得一清二楚。

    贺迟晏倒真像个乖巧的高中生那样,脊背挺得绷直,读得认真。

    苏老师拍了拍手示意停下来,了然道:“怎么,你们还搞区别对待啊?刚我没来的时候,你们都可以参加朗读比赛了。”

    下面有人笑着接话:“哪有——”

    他也不在意:“行吧,既然大家都没有读书的兴趣,拿出听写本,咱们默单词。”

    “啊!不要啊!!!”

    长吁短叹声接连响起,但是反抗无效。

    早读课下,江岁宜起身走向讲台,老苏边等着课代表收齐听写本,边对她说:“小江老师辛苦了。”

    课代表捧着本子过来,老苏大大方方问:“新同学怎么样,帅吧?”

    课代表跟他混得熟,性子也直爽,毫不犹豫地点头:“帅!”

    老苏捶胸,佯装伤心:“合着我人气垫底,激不起你们学英语的兴趣了。”

    课代表强行改口挽回:“当然您还是最帅的,您是人气王。”

    老苏接过本子摆摆手,“我年龄大了,就不参与了,这话留着给江老师说吧,我可是听说了,新同学原来和你们江老师是同学,这不得争个人气高下。”

    江岁宜微笑不语,课代表风中凌乱。

    ……啊?

    我同学成了大明星,后来成了我学生?

    她只知道江老师是学姐,贺迟晏是学长……原来这俩还有层关系呢!

    语文课学的是荀子的《劝学》。文言文备课向来麻烦,新课改以后就要求加强学生的素质,讲起来就细而慢。

    在上课之前,江岁宜首先提了下选重选语文课代表的事,因为之前的语文课代表因为学习压力自请卸任了。

    有好几个人举了手,他们互相张望着看向自己的竞争对手。

    然后……

    他们又默默放下了。

    因为贺迟晏举手了,他靠在椅背上,接收到竞争对手的目光时一点也不慌,反而挑了挑眉回望过去。

    那几位同学怂了:争不过,争不过。

    江岁宜无奈说:“这次情况有点特殊,我们选两位同学,大家踊跃一点。”

    贺迟晏在附中只待一个月,难不成他走了以后,她就不用课代表了?

    几只小手又颤颤巍巍地举起来。

    江岁宜笑:“那这几位同学上来说两句,然后大家自行投票。”

    附中作为名校,自然是卧虎藏龙。只是竞选感言,几位同学还引经据典,恨不得使出浑身解数表现自己。

    吴媛媛给同桌打气:“贺同学,加油,我肯定投你一票。”

    何徐行也回头,悄悄说:“哥,我也一定投你一票!”

    然而贺迟晏跟其他人走的并不是一个路线。

    他站上讲台,不紧不慢开口:“众所周知,高考语文,我的分数刚刚好及格。”

    江岁宜&一众学生:“……”

    底下已经有人开始笑了。

    贺迟晏看向江岁宜,无奈地弯了弯嘴角:“我一直觉得,自己恰恰缺少这么个历练的机会,语文水平才没得到提升,。”

    他轻轻点了点头,似在对自己的说辞表示肯定。

    “所以,希望大家给我个机会,让我重新证明下自己。”贺迟晏顿了一下,又道:“当然了,如果月考的时候没能达到江老师以及各位同学的期望……”

    何徐行大声接道:“那就再当一个月的课代表!”

    江岁宜笑着止住:“行了,大家投票吧。”

    最后,贺迟晏以压倒性的优势中选,和另外一名女生成了新晋语文课代表。

    江岁宜打开PPT,在黑板上写下劝学二字,接起贺迟晏刚才的话:“锲而不舍,金石可镂。如果贺同学能一直坚持,相信肯定不止于刚好及格。”

    贺迟晏目光坦坦荡荡。

    人民教师上课都需要一些信念感,或者说,需要点学生的回馈。

    江岁宜这节课的信念感,来源于——

    无论何时她停顿在某一个地方,总有一双专注的眼睛告诉她,有人在很认真得听。

    她被弄得都有些破功,因为贺迟晏就和刚上学的听话小学生一样,乖到不可思议。

    连带着旁边的吴媛媛都不敢走神。

    下课铃一打,学生们勾肩搭背排好队,前往操场进行大课间活动。

    江岁宜收拾好东西送回办公室,从南边楼梯下来,出了教学楼,刚好遇上从保安室捧着报纸回来的同学。

    高高瘦瘦的男生,带着副眼镜。

    一种熟悉感油然而来。

    江岁宜拍拍脑袋,觉得自己真是想太多。

    “江老师。”

    忽地背后有人叫,她回过头。

    是贺迟晏。

    穿着同款校服的贺迟晏走下最后一级楼梯,同那名发报同学擦肩而过。江岁宜这才有了实感,他完全蜕变了。

    摄像大哥不远不近地跟着前面两个并肩行走的人。

    “怎么没跟上大部队?”

    贺迟晏眉梢轻扬,微微偏头看她:“嗯,待会要领广播体操,有点紧张,我要冷静冷静。”

    江岁宜笑:“你还会紧张。”

    能在万人体育场开演唱会,被鲜花和掌声团团包围的人,竟然会因为这事紧张。

    被他看着的人才应该紧张才对吧。

    贺迟晏说:“当然会。”

    他轻声喟叹一句:“江老师大概不知道,我以前在附中时的样子。”

    校园里人声鼎沸,笑声、闹声交织,广播里的进场曲仍在继续。

    但是此时周遭的一切声响都飘远了,他这一声叹,倏然带来一种安静的奇妙氛围,像套上了真空的罩子。

    江岁宜一时没说话,贺迟晏收回视线,语气平静:“我要跑着去操场了,不然快赶不上了。”

    其实她没有想到,他能以这种坦荡的语气同她讲出从前。但转念想想,或许他也完全不记得她,正如她一样。

    江岁宜回过神来,轻声说:“我知道。”

    贺迟晏点点头,正打算先行一步,忽然又听见她问:

    “你后来去读《自在独行》了吗?”

    贺迟晏愣住,静了片刻,有些不可思议地回看过来。

    所以这个“我知道”,是指……

    “我知道你以前在附中时是什么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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