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迪斯摇了摇头,“翡翠,我知道我对不起你。不凑巧去护送羊皮卷的是朱烈斯。但是我会补偿你的。我会将全部的爱都给你,让你享尽荣华富贵,让你一辈子都幸福!”

    他向我伸出手道:“等我掌握了羊皮卷上的魔法,就能帮助父亲统治这个国家,到时候,你就是皇子妃,你要什么样的古籍、古玩我都可以倾尽全国的人力物力找给你……”

    “别人的性命在你眼中就那么不值一钱吗?”我打断他道:“一点比不上你的贪婪和欲望?那个会将受伤的小动物带回家疗伤;那个宁愿挨饿绝食也不肯向要求你尝一口肉食的父亲妥协的哈迪斯到底去哪里了?”

    刚才还踌躇满志的哈迪斯此刻双眼仿佛浮现出一丝痛苦的神情,沉声道:“翡翠,我知道有些事情可能跟以前不一样了,但是我对你的爱从见到你的那天起就每日有增无减,要娶你为妻的愿望从来没有改变过,难道这样还不足够吗?”

    当一个已经变得冷血无情的人和你谈爱,他最大的爱可能仅仅在于不至于取你的性命而已。我已经全无退路,恐惧、绝望和痛苦纠缠着我,父亲的身故和哥哥的生死未卜让我倍受煎熬,让我一刻也不能容忍与这个造成这一切的人谈妥协。

    “不……”我感到一阵前所未有的刺骨的寒冷不知道是骤然包围了我,还是从我的心底迅速释放出来渗透了我整个人,只意识到自己不自觉地向身后唯一可以依靠的栏杆紧贴。

    突然,耳边响起一声砖石磨擦的哑响,在那声哑响引起注意之前,我顿感一阵失重,背后霎时失去支撑,本能地向旁边乱抓的手只抓住了空气,整个身体向后倒了下去。

    我猛地一惊,心脏像陡然跳出了躯体之外,只见面前的哈迪斯神情惊惧朝我扑来,但是在瞬间就退出了我的视野,就连这栋楼的外墙都只是在我眼前闪动了刹那,取而代之的便是星光迷离的天幕和天脚下迅速向我靠近的林木……

    两耳擦过呼呼劲风,时间却出奇得变得很慢。

    一声砖石坠地的巨响从我头顶下方不远处传来,我紧闭双眼,等待着整个大地从我头顶压来。就在这时,我突然感觉到身体被一股向上的气流包围着,并且明显觉得到自己下坠的速度在迅速减缓,就在我的头发似乎擦到地面的什么的一刻,整个人突然又腾空而起。

    我睁开双眼,第一眼看见的便是胸前那串红宝石项链正在发出微弱的光芒。而我正如同轻如棉絮般悬浮在半空,对面不远处是立在走廊栏杆缺口前一脸错愕的哈迪斯。

    难道当初正是因为这串项链特殊的魔力我才不在乎它的市场价值而被吸引的吗?我已经来不及去细究到底发生了什么,要逃离这里的心情驱使我来不及考虑会不会因为稍一动弹而坠地,只是迫不及待地尝试转身离开。

    我的身体果然按照我的意志朝这座园林的大门飞去。但是因为我的操控的笨拙而飞得时高时低,时快时慢,甚至好几次要撞到树冠上。

    我几乎不敢往脚底下看,只是瞥见下面园子里正有火光迅速地聚集,我知道,那一定是朗格斯家的侍卫开始结集追捕我了,而以我现在的“飞行技巧”,根本不知道能支撑多久,甚至不知道会不会将自己摔得很惨。这么一想,我不由更紧张起来,飞行起来更吃力了。

    跨越大门之后,我甚至真的插向地面,没命地跑了一段才又重新跌跌撞撞地飞起来了。

    从朗格斯庄园涌出的火光离我越来越近,逐渐具体为一个个装戴整齐的侍卫。

    我脖子上发光的项链在夜空中尤为显眼,他们指着我所在的方向呼喊聚拢,我只要一个不慎落地就会落入他们的包围当中。我把心一横,一个加速先将他们甩开一段距离,再快速落到地面上,项链上的光随即熄灭了。

    我置身在一片算不上茂密的果林中,身后追兵的灯火依稀可见,周围却并没有什么看起来可靠的隐蔽之所,除了前方不远处一所两层的石屋。石屋的门敞开着,从里面透出的淡淡灯光,似乎在迎接着我,但是在深夜里还亮着灯的屋子又不得不让人感到一些诡秘。

    我回忆起,这里就是白天遇见米歇尔的地方;那栋石屋正是米歇尔的住处。

    我来不及多想,飞快地朝石屋跑去。

    *

    “什么人?”黑暗深处不知道从哪里发出一声喝问。

    我虽然已经对各种可能出现的情况充满戒备,可还是被吓了一大跳,忍不住“啊”的一声。心想,难道追捕我的侍卫已经早就渗透到这个地下室?还是说……离这不远可是有一片坟墓啊……我不敢再想象了,只想拔腿就跑。但是上面的侍卫正在每个角落翻箱倒柜无疑,此时跑出去更是自投罗网,我只好怀着侥幸心理,希望能蒙混过关,壮着胆答应道:“对不起,我不知道这里有人……”我当时的声音一定是颤抖着的。

    “你是……翡翠?”那个声音居然喊出了我的名字!与此同时,更为令我难以置信的是,那个声音也让我感到了一种久违的熟悉,以至于令我屏住了呼吸,鼓起了勇气,向黑暗深处探去。

    “翡翠,是不是你?快回答我!”那个声音一边近乎哀求地追问着,一边又传来几声器物磕碰的响声,我的眼前随即出现了一片光亮——一盏被点燃的油灯照彻了整个地下室。

    只见眼前是个并不狭小的空间,四壁、地板和天花都是坚固的花岗岩石,凹凸不平的表面在烛光中闪烁着。地下室的中间竖起了一排看起来牢固无比的铁栏,从地板穿透到室顶,将整个空间划分成两个部分。铁栏上有个半人高的铁门,闭合处缠着一条粗大的铁链,铁链上扣着一个硕大的铁锁。铁栏后面正站着一个人。他身材高大挺拔,一头火红色的长发披散在肩膀上,黑曜石一样的眼眸正惊讶无比地看着我。虽然身穿着粗旧的平民服装,但是我一眼就认出来,这是我已经失踪半年的哥哥,朱烈斯!

    “哥哥!”我失声叫道,飞扑了过去。我不知道这是不是真的,但是根本没想过要去确认。阻隔在我们中间的,无论是昔日的宿怨还是这道坚不可摧的铁栏,都已经没办法拉开我们之间的距离。就算这只是要将我吞噬的幻觉,只要能跟哥哥在一起,我情愿它永远不要消失。

    “翡翠……这怎么可能……”哥哥惊讶未消的神情中,充盈了无法掩饰的狂喜。他贴到栏杆上,伸出微微颤抖得双手捧着我的脸,眼神充满了温柔和永远看不够的贪婪。

    “哥哥,你怎么样了?我就知道你一定还活着,一定……”我抓住哥哥的双手,原以为已经沦为我的表演工具的泪水,没得到我的允许,顷刻间夺眶而出,浸湿了哥哥久违的面容……

    与苏菲在她郊外的公寓相见那晚的事情又浮现在我眼前。

    我凝视着她,“你真的自信能骗得过我吗?你真的自信我不能将你怎么样吗?尤其是——当你根本不了解我。”

    泪水终于一发不可收拾地从苏菲双眼涌出——她彻底屈服了,“他当时喊的是‘翡翠’,是你的名字,你的名字!你现在满意了吧!”苏菲竭斯底里吼道。

    我顿时一愣,不由怀疑自己的听觉,但是心里反复玩味她说的话,这些发音、语法当中并无歧义。

    “……这是什么意思?”我平生头一次有种张口结舌的感觉。

    苏菲不屑地冷笑了几声,好像看到了天下间最拙劣的表演,“什么意思?在他心里一直摆脱不了的那个女人是你!我都已经被你们逼成这样了,求求你别在我面前装疯卖傻了行不行?”

    我完全迷糊了。哥哥讨厌我、对我冷淡犹如陌路人,那是众所周知的事情,也许是因为我的挥霍无度,也许是因为我的任性不羁……不,这不是我们相处得怎么样的问题,而是,他是我的哥哥,我们是亲兄妹。

    尽管我从来没有因为他的冷漠而恨过他;尽管我长大以前一直梦想着能成为哥哥的妻子;尽管哥哥到现在还是我魂牵梦萦的那个人……但是从某个时刻开始我就知道,不管他曾经凝望着我的目光多么温柔,终将永远地投射到另一个女孩的身上;不管他曾经与我相牵的手多么温暖,终将永远地牵着另一个女孩的手走到人生的尽头……这一度让我失落,让我迷茫,我将所有精力放到我心爱的古玩和古籍收藏上才得到了解脱。

    直到我以为那份年幼时的奢想已经成为冰封的往事,已经成为即便不留神出现在梦境中也会让我讪笑自己的把柄……此刻猝不及防地听到苏菲所描述的事,还是令我的心深深为之一颤。我才知道,原来那份奢想只是在沉睡而并未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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