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淋浴是挺不方便的,温热的水冲去身上汗垢的感觉又令人舒适。周曼侬洗得很慢,一边往身上擦香皂一边想,现在还有这么纯的高中男生吗?

    她以前班上的男同学,一天能说八十个荤段子,大脑跟被锁定了似的,永远都是下三路那档子事。

    周曼侬洗着洗着才发现,这个卫生间的门闩是坏的,她本能地有一丝不安,但又说服自己没什么,这个家只有奶奶和孙子两个人住,门闩坏了懒得修也很正常。

    可坏掉的门闩,就像一朵乌云似的笼罩在她头上,让她开始想要快点洗完离开这里。

    忽然,周曼侬听见“咚咚咚”的男性脚步声,正在往楼上来。

    顿时她寒毛倒立,一些刻在基因中的警觉陡然惊醒了她。她为什么那么相信许袂?他们也只是第四次见面。就因为他成绩好,年纪比她小,他就不是个男人了?

    十七八岁,什么都该懂了。何况她正在怀疑,许袂是不是对她有什么特别的好感,那天晚上他究竟为什么会突然出现。

    周曼侬成长过程中所认识的异性,无一不拉低她对人性的预期。她是个长期处在赤贫状态的漂亮女孩,这就足够她见识到很多东西了。很多男人把吃个饭都当作潜在的性邀约,甚至目光不小心对上,他就当你是一见钟情。

    周曼侬现在想到,是她主动提出要来他家里洗澡,还对他说过暧昧的话,他可能怎么想,是她无法预料的。

    许袂肯定知道这个卫生间的门是坏的,这时候上来做什么?

    如果不是许袂,是别的男人呢?

    那当然只有更糟糕。

    那脚步声竟然真的停在了这扇单薄的木门外,她的心跟着快速跳动起来,四处巡视着有没有可以拿在手里当武器的东西,在她情绪紧绷到极点的时刻,又听见“嘭”的一声。

    像什么落在地上的声音,不重,但仿佛锤在周曼侬脆弱的神经上,她下意识地喊道:“你别进来!”

    门外安静了几秒,周曼侬听到放轻了许多的脚步声,他下去了。

    过了几分钟,周曼侬确定他是真的下去了,才穿上自己的衣服打开门。

    地上放着一个干净的脸盆,里面放着一套旧却洁净的深色老花布衣衫,还有一个塑料袋,里面装着一条没拆封的新内裤和几包卫生巾。

    他真的去买了。

    —

    周曼侬是穿着自己的衣服下楼的,下来后看到许袂在一楼的后厨洗碗。

    他正在叠洗干净的碗盘,听见声音,很快地抬头扫了她一眼。

    “我还要回去的。”周曼侬用手指绕着头发,解释道:“不可能穿着你奶奶的衣服回去,也不可能今晚就住在你家吧。”

    “当然不可能。“许袂用抹布又擦干净一个盘子,叠上去,发出清脆的响声。

    周曼侬心说你可以不回答的,又理解他可能因为刚才的事情不爽,她等着他嘲讽她自作多情或者小人之心。

    但许袂什么也没说。

    他把洗好的碗盘整整齐齐地码到橱柜里,这个低矮的小厨房越发衬得他高,脑袋好像快杵到天花板,肩线却薄,仍是少年人特有的那种清隽瘦削。

    “抱歉。”

    他忽然背对着她说。

    周曼侬微怔,没想到他会道歉。

    “卫生间的门锁坏了,我忘记了,对不起。”

    周曼侬低头抱着胳膊,有点不知道说什么,半晌才道:“我走了,明天还可以过来借用你家浴室吗?我们那真的没有热水。”

    许袂说:“哦。”

    哦是什么?哦就是可以的意思?

    这小男生还挺别扭的,她想。

    周曼侬站在楼梯边上的一块阴影里,望着他被冷白色的厨房灯勾勒出的背影,陷入一种莫名的沉默。他们一不说话,室内立刻静得落针可闻,这一段无意义的静默忽然在感知上被绵延得很漫长。

    大门在这时“嘎吱”一声开了,两个人同时朝门的方向看去,一个圆脸,身材微胖的小老太太走了进来。

    周曼侬这时候有点局促,许袂更不自在,他现在看起来很像一个正值青春期的少年了,脸上的神情像是不小心被大人撞破了秘密的无措。

    许奶奶走过来,诧异地望着周曼侬,“这是谁啊?妹妹,你同学?”

    周曼侬乐了,她抿着嘴,很明显在忍笑。

    袂袂,妹妹。

    许袂知道她在笑什么,不动声色瞪她一眼,也是破罐子破摔了。

    “不是,就是朋友。”他说,又板着脸看着周曼侬,“而且她要走了,你要走了对吧?”

    “是。”周曼侬立即识相地说:“我本来就要走了,奶奶好,奶奶再见。”

    “哦──”许奶奶愣愣地看着她打完招呼,快速地穿过客厅要离开,忽然开口。

    “欸,许袂,你不送送人家的啊?”

    周曼侬本来已经到门口了,被迫停住脚步。

    “不用的,奶奶。”

    许奶奶打量着她,“囡囡,我没见过你哦,你不是琅里人吧?”

    “……”

    许奶奶又说:“那你到这里,不管住哪里,路不太熟吧?而且又是女孩子,这么晚了,应该要许袂送送你的。”

    这番话说得无懈可击,最后许袂不得不充当一回护花使者。

    周曼侬完全记得回去的路,走到一半时她说:“就到这吧,我可以自己回去的。”

    许袂淡淡道:“送都送了,送佛送到西。”

    一时无话。

    周曼侬突然说:“你奶奶看上去挺年轻的,很有精气神,好像一根白头发都没有。”

    许袂:“她很爱美,会定期去镇上的理发店把白头发染黑。”

    周曼侬又被逗乐,没想到许袂还有冷面笑匠的潜质。

    她落后他半步,不动声色观察着他干净流畅的侧颜轮廓,线条清晰得像是画上去的,眉弓挺立,鼻梁峭直,清清泠泠的一双眼,嘴唇总是不自觉抿着,透露出一股傲慢冷倔的意气。

    这么一个人,是怎么去帮她买那些女性用品的?

    周曼侬想到这里,轻笑出声。

    许袂没好气地瞥她一眼,“笑什么呢?”

    他不知道她在笑什么,但直觉就是没好事。

    “没有,就是谢谢你,你刚才去哪里帮我买的那些东西啊。”

    许袂神色顿时略微的不自然,“还能去哪买的,附近就有超市。”

    当时他不敢去离家最近的小卖部,因为老板认识他,宁可去一家远一点的小超市,又怕她洗完还要等,愣是跑着去的。

    拿了卫生巾后,他看到旁边有买女士内裤的,犹豫片刻,还是闭着眼拿了一件。

    小镇上的人总是很保守的,付账时,收银员难免多看他两眼,看他的样子也是忍不住笑了。

    许袂被笑得站姿都有些僵硬,垂下眼睑,睫毛不自在地颤动着。

    他们并行在夏夜的风中,镰刀似的一弯新月悬挂在阴蓝渺茫的天穹上,途经一座拱桥,河水缥青,倒映出桥的影子,虚实对称形成一个绰约的圆。

    桥头上有卖关东煮的路边摊,许袂忽然说:“等一下。”

    他走到小摊前,素的荤的都挑了一些,周曼侬以为是他自己想吃,就靠在石阑干边等着,谁知他突然转头问她,“你要香菜吗?”

    “你给我买的吗?”

    “你不是饿了?”

    周曼侬无意识地用鞋底一下下地轻敲着青石板路,说:“不要香菜,不要葱,不要辣,汤可以多一点。”

    许袂端着满满一份的关东煮走过来,她接过,触感微烫,先低头喝了一口汤。

    再抬头,恰好撞上他低垂的眼眸。

    “许袂。”她忽然叫他。

    “嗯?”

    “没什么。”周曼侬笑了一下,“今天晚上谢谢你。”

    —

    周曼侬回到基地的时候,胸腔内充斥着一股很久没有的清新感,然而眼前出现的这一幕,瞬间毁掉了她全部的心情。

    男人鬼鬼祟祟地绕着宿舍的后窗打转,周曼侬驻足一看,一阵恶寒,这一间全是女生住的,他想干什么?

    周曼侬站在树影后,一直等到他离开才回屋。

    她进宿舍第一件事就是把窗帘拉紧,一丝缝隙不留。

    晚上入睡前,同宿舍的几个女生也都躺在床上各做己事,顺便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

    周曼侬很少参与,今天却在她们聊天的间隙出声了。

    “我回来的时候,看到李昌在女生宿舍外面的窗户探头探脑的,不知道想干嘛。”

    气氛有一瞬间的凝滞。

    “……是不是真的,他想干嘛呀?”

    “上回他过来教画的时候,我就总觉得他盯我胸看呢,你们觉不觉得他这人有点猥琐?”

    “其实我一直都觉得他有点,怪怪的。”

    周曼侬刚想说话,就听见林梦敷着面膜嘁了一声。

    “我说你们想太多了,他可能就刚好路过女生宿舍,教画的时候离得近点也很正常呀,有人太敏感了吧,我就没觉得怎么样呢。

    周曼侬翻了个白眼,懒得和她多话。

    平时周曼侬在画室独来独往,但也会和其他人讲两句话,林梦对她有敌意,她一直有所察觉,今天被她当面撞破,索性破罐子破摔了。

    林梦算是比较好看的女生,也喜欢和男生打成一片,会为了化妆每天早起半个小时。她并非喜欢某个特定的人,纯粹享受因为漂亮而得到异性的关注和环绕,所以大概把周曼侬当成了假想敌。

    这也没什么,周曼侬反正是习惯了,最让她腻味的是,林梦发现李昌对她有兴趣后,居然有意无意地争起宠来。

    这似乎更给了李昌爆棚的信心,每每李昌自我感觉良好地挑拨离间,企图激她吃醋时,周曼侬的心情都像吃了屎一样。

    这种诡异的情形貌似在高中军训的时候也发生过,军训结束的时候,班长甚至提议全班女生集资给教官送礼物,周曼侬是唯一拒绝当这个大冤种的。在某个特殊环境中,矮子教官和矬子老师居然能引起青春靓丽的女学生为博取关注竞相示好。

    周曼侬烦躁地翻了个身,真的不愿再回想李昌那张油脸上莫名其妙泛滥的自信。

    她的手机在这时亮了一亮,显示收到一条新消息,她拿起来,打开短信框。

    ──其实我觉得你的画面还是有点问题,什么时候私下来找老师,当面跟你说。

    ──为什么不回短信?没看到?

    ──真的不考虑来当老师的模特?为艺术献身也是常有的事,说不定我画你会出名呀。

    ──就喜欢看你穿裙子短裤来画画,两条腿那么好看呢,年轻真好,老师看到你就想到自己的初恋。

    ………

    大概在一个星期前,李昌开始给她发这种短信,从起初试探性的一两句,还端着姿态,见她不回复逐渐变态,刚才又收到一条。

    ──你还是处女吗?其实我觉得你已经不是了,想到你被别的男人上的样子,老师真的很心痛。

    周曼侬被恶心得不行,她知道越回复他只会越兴奋,这种家伙就是被骂都有快感,但此刻真的忍不住。

    “滚,草你大爷的要不要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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