骤然入秋。

    林知知在衣柜里翻找了半天,从柜子角落里扯出一件牛仔外套披在身上。

    昨天陈玉珊走后,她收到程峪的消息,对方说拆线的日子到了,问她还去不去。

    答应别人的事情一定要做到,林知知回了消息说“去”。

    她心中尽管在意和好奇程峪与母亲的谈话,盯着聊天界面发了会儿怔,最终还是什么都没问出口。

    再这样下去要乱了套了,林知知想。

    打开屋门,微凉的秋风扑面而来,她一手抓着斜挎包的背带,一手带上了门。

    室外依旧飘着绵绵细雨,四面而来的风裹挟着紧密的雨丝胡乱地吹,林知知伸手摸了摸上衣。

    潮潮的湿意。

    走出小区大门,林知知一眼就望到了停在路灯下的黑色宾利。

    她抬步向前走。

    树叶上积聚的雨水顺着叶尖滑落下来,与伞面碰撞,发出“吧嗒吧嗒”的清脆声音。

    林知知绕过一处积水的路面,走到了车前。

    鼻子痒痒的,她低头打了个喷嚏。

    “感冒了吗?”

    四目相对,林知知才发现程峪站在车对面,此时正举着伞,眼里含着温温和和的笑意。

    “没有。”她摇头。

    他今天难得没有穿西装,身上套了一件普通的灰色卫衣,下身配了条黑色运动裤,他举着雨伞,在树下随意站着。

    林知知第一次见他穿得这么日常,目光不禁在他身上多停留了几秒钟。

    “看来是我不够真诚。”程峪嘴角微勾,迈开步子朝林知知这边走过来。

    什么不够真诚?林知知的目光跟随着他的动作,见他走到了面前。

    程峪伸手帮她打开了副驾驶的车门。

    “林小姐请吧。”他做了个手势。

    “……”

    林知知内心飞过一群乌鸦,抬眸看他:“您自己开车来的吗?”

    虽说今天就可以拆线了,但多少还是要注意一点吧!

    万一伤口没愈合好,开车的时候崩开了怎么办。

    “伤口已经愈合了。”程峪似乎看穿她心中所想,屈指敲了敲车窗玻璃,示意她先进去,“司机家里出了点事,杨平今天也请了假,我不太了解医院的看病流程,还好有你陪我一起去。”

    他把话说到这个份上,林知知张嘴无言,只能弯腰坐进了车内。

    急诊还是一如既往的拥挤嘈杂,林知知站在挂号收费窗口,踮起脚尖数前面排队的人。

    7、8、9、10……前面还有十个人。

    程峪出去接电话了,林知知无聊地把玩着他的医保卡,看到了背面的照片。

    不得不说骨相好的人上镜真的十分有优势,两条浓密锋利的剑眉下是那双深邃好看的桃花眼,林知知用食指戳了戳照片。

    1995年10月3日,林知知在心里默算。

    口袋里的手机响起来。

    “我在医院。”林知知接起电话。

    “我昨天跟你说了不要开空调了,是不是感冒了。”陈玉珊听着电话那头的嘈杂声音,不觉把声调抬高。

    “没感冒。”前面的队伍动起来,林知知跟着向前走,视野里出现一双修长的手,她侧眸看去。

    程峪勾了勾手指,让她把医保卡给他。

    “你自己挂?”林知知微微凑近他,放低声音问道。

    “只是不太了解,但我不是傻子。”程峪无奈地笑。

    “你跟谁在一起呢?”陈玉珊隐约听到了男人的声音,她把眉一皱。

    林知知于是往后退到程峪身后,把手掩在手机话筒边,朝那头解释了一句:“我陪朋友来医院,您要是没事我先挂了。”

    “怎么没事?什么朋友?男的女的?是不是男的?”

    “……”

    林知知看着程峪挺拔的后背,缓缓吐出两个字:“女的。”

    程峪的身子微不可见地一僵,他挑起眉。

    “你明天来不来?”陈玉珊得到回复后立即换了话题,“你最近没工作,亲戚这边介绍的几个男生可以去见见,说不定有合适的。”

    “不去。”

    “你不是说你没有谈朋友吗?”

    “就算我没有谈恋爱,我也不想去。”

    程峪把手上的医保卡递给玻璃窗台后面的工作人员,听到背后的林知知压着声音说“相亲我绝对不去”。

    “内科还是外科?”

    “外科。”女孩的声音先一步出现,程峪转头看去。

    林知知已经挂了电话,此时眉间还沾染着不悦的神色,她靠近窗台,说要挂外科。

    怎么不高兴呢,程峪想。

    突然生出一股强烈的冲动,想把她蹙起的眉轻轻抚平。

    然而他没有。

    他只是按照工作人员的指示付完钱,拿起了窗台上的挂号单。

    “我在外面等你。”林知知朝他挥了挥手,“要勇敢哦。”

    真傻,程峪失笑,抬步进了诊室。

    雨悄悄停了。

    天边裂开了一条缝隙,阳光从隙间倾泻而下。

    外科医生叮嘱程峪要注意伤口,近期尽量避免碰水,以防感染,然后敲着键盘给他配了支消疤的药膏。

    程峪点头:“谢谢医生。”

    “我记得你,你上次是不是跟女朋友一起来的。”医生若有所思,“伤口愈合得还不错,这次女朋友没来?”

    与室外的喧哗相比,诊室内显得格外安静。

    林知知在门外等他,程峪垂着眸,眼底笑意浓浓。

    “她在门口。”他缓缓启唇。

    细碎的秋辉洒进窗来,落到他的身上。

    这一刻,他自私地把她占为己有。

    ——

    林知知觉得她今天主要的任务就是陪伴。

    除此之外,好像什么用场都没有派上。

    他们俩一大早集合去医院,没到两个小时又回来了。

    她用余光瞥了瞥身旁正在专注开车的程峪。

    欲言又止。

    “怎么了?”程峪打了右转向灯,车子转弯,他借机看她。

    林知知动了动唇。

    “会留疤吗?”她脸上带着点纠结的表情。

    原来是这个问题。

    “留疤也没关系。”程峪缓缓踩住刹车,停在了小区外,他扭头对林知知说,“到了。”

    “不太好看。”林知知把手伸到程峪面前,指了指她右手拇指上的疤,“你看,我这个是小时候伤的,还是不太好看。”

    “医生配了祛疤药。”程峪觉得她好笑,“怎么突然想起疤痕的问题了。”

    因为怕你留疤会记恨我啊!

    “哦,就是突然想起来了。”林知知把手收回去,“配了药就行,您记得按时用药。”

    已经提醒过他咯,万一留疤可不能怪她了。

    林知知和程峪告了别,头也没回地跑进了小区。

    下午和陈茜约了去探店,她得开始做准备了。

    电梯门一开,她蹦出去。

    “林知知。”

    她猛地抬头,脚还没站稳,差点摔倒。

    扶着墙,林知知在包里找钥匙。

    “下午就去。”陈玉珊走近她,拍掉了她正在翻找钥匙的手,语气里满是不容置喙,“你最近没有工作,抓紧时间看看能不能合适的。”

    “我有工作。”林知知眸光一暗,“我很忙啊妈,真的没时间。”

    “你忙什么?”陈玉珊不理解,“就你那个自媒体?那能赚什么钱,你做这个还不如找个人嫁了。”

    又来。

    林知知不想和她多说,径直走过她,站到家门前。

    “我不相亲,您回去吧。”

    “你这个月必须谈个稳定的对象。”陈玉珊仿佛听不见林知知说的话,也丝毫不在意这是在室外,她提高声音,“我之前对你太纵容了,给你安排好的事情你一样都不听,这次我必须干涉,你听到没有!”

    “我不。”林知知在包里摸到了钥匙,她抓住了那一串冰凉的金属。

    陈玉珊快步上前,按住了她的肩膀。

    “跟我走。”

    林知知拂开她的手,往后退了几步,退到了窗边。

    “妈。”她的声音颤抖,感觉眼眶有些酸涩。

    “你这个倔脾气跟你爸一模一样。”陈玉珊咬牙切齿地指着她,“不管你今天怎么说,都得给我去。”

    “我不去。”林知知喉咙微哽,她深吸一口气,试图平复波动的情绪。

    在陈玉珊上前抓她手腕的前一秒,林知知捂着肩包跑起来。

    她路过电梯,打开了前方的楼梯门。

    弯弯绕绕的12层楼梯,她往下跑。

    反正她不去,林知知想,逼迫她算什么本事。

    跑出小区,她气喘吁吁地停下来。

    裤腿溅上了不少路边的泥水,她在原地跺了跺脚。

    像是有人在她心里放了片柠檬,此时她的内心酸胀得厉害。

    眼眶里的湿润还在打转,林知知闭眼,泪水滑过她的脸颊。

    无论如何都逃离不了这样畸形的原生家庭吗?

    太可悲了,她垂下脑袋。

    换季的天气永远都是那么阴晴不定。

    下雨,放晴,又下雨。

    细小的雨随风飘着,落在她的发丝上,林知知伸手去摸头顶。

    她的手指冰凉,和一片温热堪堪碰撞。

    “发生什么事了吗?”

    熟悉的声音。

    程峪举着伞,向前一步,站到了林知知身边。

    雨幕朦胧,他站的位置不偏不倚,恰好替她挡住了吹来的冷风。

    林知知望着他。

    眼泪停不下来,一直流,一直流。

    “你怎么还没走啊。”她几乎哽咽。

    “我走了,你怎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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