腐草萤,土润溽,大雨行。

    大暑这个节气,对我实在不算友好。

    我最怕潮湿闷热的天气,每到这种时候,都觉得心里憋闷得不行,火气格外冲。

    我坐在饭桌前,百无聊赖的把碗里的米饭粒拨弄来拨弄去。

    “下午又跟粽子出去吃小吃了?白给你盛这么多,糟蹋了我的好米。”

    说话的是我母亲,邢月眉,名字像个书香小姐,脾气却是头河东狮,凶悍异常。

    河东狮瞪我一眼,端过我的碗扒拉一大半米饭进自己碗里,再把碗重重放,不对,是砸在我面前。

    桌面与饭碗在河东狮的凛凛威风下一同瑟瑟发抖。

    河东狮的脾气来得快去得也快,我平时哄她最有经验,今天却懒得开口——心里闷着一口气,自己尚且不舒坦,更没心思伺候别人的脾气。

    最终我碗里的饭一口未动,河东狮气得怒目圆睁,收拾碗筷时动静乒铃乓啷的响——要不是春杏姨笑着打圆场,她能把半碗饭和着菜汤全扣在我头上。

    收拾完厨房,河东狮一言不发,拿着账本进书房对账去了——她一生气就爱给自己找事干,这回抢的是春杏姨的活儿。

    春杏姨只笑笑,也回自己屋去了。

    至于我么——

    我自然是要去玩儿的,夏天白日长,傍晚将暗未暗的时候,山风渐起,正是一天里最清凉、最舒爽的时候,整日的燥热被吹散成了点点荧光,撒满了漫山遍野,林间草地。

    能玩的花样也多,在半山腰的草地上摘野草莓、捉萤火虫,沿着小溪丢石子打水漂,或是踩着小溪底的石头“八仙过海”。

    今天却不寻常。

    我站在院门口,天色暗沉沉的,开着门,却一口风也不透进来,暑气蒸着皮肤,闷着贴着人热。

    对面是三江岭,低沉的黑云贴着山腰间翻腾汹涌,银白的电光被包裹在云团间跳跃抖动,交织着沉闷的轰鸣。

    既像画本上的海潮起浪,又像说书先生口中大妖出世的场面。

    “小乌,快上来,一会儿打雷闪电下大雨啦,今天可不能出去玩儿。”

    春杏姨从二楼开窗探出头来,喊我回屋。

    她的声音轻缓却透亮,刚好能叫我舒舒服服地听见。又不似一般人大吼时面目狰狞,脸上是藏不住的温柔的笑。

    我没应声,撒腿往回跑。

    ——我不喜欢扯大嗓门喊话,这一点和春杏姨像,只要见我跑回来,知道我听见了,便不会再喊。

    换了邢老板——我母亲是山腰上这家“平安茶馆”的老板——得吼到我站在她面前了才停。

    我上了二楼,路过自己黑漆漆光秃秃的房间,没进去,转身溜进了春杏姨屋里。

    屋里亮着灯,我猜春杏姨在做针线,果然不错。桌上铺着几块素色的棉和缎布头,几卷鲜亮色棉线,扎着粗细长短不一的几根针。

    春杏姨把手上绣了一半花样的布头比给我看,“小乌瞧,这是什么花样?”

    我歪着头,就着烛光,只看见一团鲜艳的火红色,长了两个突出来的、长叶形的角。火光一蹦一跳,两只角也跟着一蹦一跳的。

    “我知道啦,是火苗,”我顿时福至心灵,信誓旦旦,“不是蜡烛的火苗,是冬天烤火的火苗。”

    我指给春杏姨瞧,“看,两个角,就是两簇火苗呢。不对,还没绣完,肯定还有更多火苗,就像冬天大家一起烤火过年一样,热闹极啦。”

    “哪儿是火苗呀?”春杏姨笑得眉眼弯弯,“是红色的枫叶,红枫,才绣了一半呢。”

    “哦——!”我张圆嘴,微抬下巴作恍然大悟状。红枫是我的名字,这荷包儿自然就是给我做的。我的好奇心又熊熊燃起,想凑上前再仔细瞧瞧。

    春杏姨不给,“半成品有什么好瞧的?等我绣完了再给你。你呀,跟你娘一样,都没长这根筋,没猜对过一次!”

    我一向闲不住——玩起来仿佛有用不完的精力,上山爬树,下河游泳,一整天也不嫌累。要是想叫我安安静静地坐一会儿,我准能在几呼吸间便头脑昏沉、眼皮打架。

    春杏姨做针线时不爱聊天,眼里只有左手的布头和右手的针线。只剩桌上一豆轻轻跃动的烛火与我相顾无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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