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夭阏第一次遇见刑莫之,是在八岁那年,那个无比炽热的盛夏。

    年幼的林夭阏第一次与表哥坐上离家的火车,踏上远方之旅。去寻找在外地打工的父母。

    绿皮火车慢慢悠悠,窗外的景色是点点的村落,看不见尽头的江流,大大小小的莲花池,此时的林夭阏还只是一个什么也不懂的小孩。

    历时三天,火车终于抵达义乌。刚一下车,林夭阏只觉得浑身都湿透了,她是一个云南女孩,家乡冬暖夏凉,不曾想到这里是这般热。

    “夭夭,你怎么这么瘦!”这是夭夭母亲周灵均看见林夭阏的第一句话。

    林夭阏已经很久没有见到妈妈了,只觉得还是和记忆中一样温暖。

    当天晚上,周灵均就带着林夭阏去买了好多衣服,因为成长中关于陪伴的缺失,作为母亲,她是既心疼又愧疚的。

    如果不是生活所迫,没有父母会让孩子留守在家吧。

    林夭阏现在还可以回想,母亲牵着她的手,走在有股股栀子花香和挂满丝瓜藤的街道。

    在路过一个大展台时,好多人在跳华尔兹,跳的并不好,周灵均也带着林夭阏上去跳。跳的很开怀,很兴奋。

    而后是漫长的暑假。

    林氏夫妻所在的地方名叫溪村,溪村地方偏僻,风景却极美,他们就住在一个塑胶厂里,这个厂专门生产塑胶花,杯子等等物品,厂子里种了好多树,柚子树、桂花树,红白山茶、粉玉兰…厂子外是一条宽宽的大河和一大片竹林。

    因为父母都要上班,所以林夭阏每天都是无所事事的瞎逛。

    “夭夭,你可以去厂子里的电视机房玩,那里有个和你一般年岁的小孩,而且和我们还是老乡哩。”夭夭母亲在某天晚上和她说。

    “好!”说罢林夭阏便进入了梦乡。

    次日清晨,林夭阏满怀期待地走进了电视机房,一个人也没有,是来早了吗?

    林夭阏找了个沙发坐下。她不知道这种老派电视机的放法,瞎鼓捣了一阵。沙沙沙,电视机终于打开了。

    也是在这个时候,一个男生朝她走了过来,就在她身旁坐下。

    因为电视内容实在无聊,林夭阏想换个频道,却在慌乱中按错了按钮,按了关闭键,空气陷入一片宁静之中。

    “你为何把电视关了呀?”男孩疑问地问。

    “我,我觉得电视不好看。”女孩有些心虚地说。

    “你叫什么名字?”

    “林夭阏。”

    “零一二?”

    “你的名字呢?”

    “邢莫之。”

    “邢墨汁?”

    “你家住哪栋宿舍?我明天来找你玩……。”

    “我家住员工宿舍203。”

    这就是林夭阏记忆中与邢莫之第一次见面的场景,她已经想不起来他当时的穿着了,只记得男孩有一双很亮的眼睛。

    在昏暗的电视机房,有个小男孩朝她走来,两人从此成为好友。

    隔天他真的来了,虽然敲错了宿舍门,但是林夭阏早就在等他,听到响声就忍不住出去迎接。

    两个人疯玩了一整个暑假,天天在厂子里疯跑,以吵架为乐趣,林夭阏偶尔获胜,但是邢莫之太能骂啦。

    一转眼就开学了。

    他们还是一起,一起上学,放学,写作业,玩耍,在伴着星星的夜晚唱着歌谣,在充满忙碌身影的工人间疯狂奔跑,在塑胶厂的大河旁拣河蚌,在人烟稀少的溪口镇荡秋千,在只有一个观众的黑夜表演《一株紫丁香》。

    他们一起去小图书室看漫画,一起穿越隧道去水库玩,一起抓知了、摘杨梅、捉迷藏、养小猫,一起偷田野里熟透了的黄西瓜,一起过家家……

    几乎整个溪村都有他们的足迹。

    林夭阏印象最深刻的是他们在一起制作香水,塑胶厂里塑料杯多的是,拿杯子收集各色花朵,放上一点水,香水就制作成功了,而后把其敷在脸上。

    她最喜欢拿玉兰花制作,花骨朵还没完全绽放时,他们就将其摘下,一片片将其剥落,紫色的玉兰花瓣。

    他们还一起制作沙包,林夭阏有模有样的真的缝好了沙包。

    他们还一起制作贺卡,他们母亲的生日在同一天,他们在卡片上写下所有美好的祝福与期愿。

    上学的时候他们对外说是姐弟关系,邢莫之硬要这么说,林夭阏也没办法。

    每天一起穿过栽满大棵松树和银杏的柏油路,任由红领巾随风飘扬。

    每次放学,他们总爱在厂子的食堂里做作业,邢莫之每次都嫌林夭阏做的慢。

    做的快玩的时间可以多一点。

    厂子里的食堂大爹是个四川人,看到两个云南小孩,是很亲切的,总是偷偷塞鸡柳给他们吃。

    林夭阏有的时候甚至根本不记得还有什么作业。她好像天生就不爱学习。她只爱写作文。

    而邢莫之却很爱在林夭阏面前卖弄他的心算速度,走在一起他就快速出题,快速说出答案,林夭阏往往置之不理,因为比不过。

    有一年,他们的父母都没有回家乡,而是留在了厂里过年。

    四川大爹也没有回去,他做了好多好多菜,林夭阏如今只记得一道菜了,是冻羊肉,吃起来不腻,竟然有莲藕的清香,又有肉的滑嫩。

    塑胶厂老板放了一整夜的烟花,烟花炸在玻璃窗上,噼里啪啦。

    她记得,那时候下了好大的雪,她和邢莫之从来没有见过那样大的雪。

    南方孩子看到雪,总是很开心的。

    他们爬上了宿舍的顶楼,雪纷纷扬扬地下。

    他们决定堆一个雪人,可是他们从来没有堆过雪人,因为动手能力太差,只是把雪一层层堆起来,最后美其名曰:“蛋糕雪人”。

    他们一起做过许多事,林夭阏永远将邢莫之当做最好的朋友。

    还有一些零零散散的记忆,后来的林夭阏总会想起。

    她只记得,那时候她的父母决定辞职离开了,因为工资的问题。

    在她十岁的时候,她又再次回到了家乡。又当起了留守儿童。

    只是再也没有一个人,和她一起疯玩了。

    她没有和邢莫之说再见,也没有任何的联系方式,她那时候还不知道分别的意义是什么,她以为,他们总会再见的,会一起长大。

    零几年的时候,智能手机还并不是很普及,最常见的是翻盖手机。

    而联系方式最常见的是电话号码,当时的人们换一个地方工作就把电话号码换了。

    失去联系,是很简单的。

    一期一会,或许所有的相聚都有一个分别的理由。

    她只知道,他们分别后,食堂的四川大爹也离开了,邢莫之的父亲挑起了当大厨的重任,而他的母亲,因为婚姻不合的缘故,离开了他们。

    原来年纪小,不是什么都不懂的,当初的一点点苗头,现在看起来却是早有伏笔的。

    这是她知道有关邢莫之最后的一点消息。

    一群人,为了生活,从五湖四海来,热热闹闹过,荒谬过,勇敢过,最后又归于人海中,没有道别,没有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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