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几日,祁灼没有再联系于笙,于笙也找不到理由给他发消息。

    日子就这样过去,之前的事好像从未发生。

    于笙依然活在梁雯浅的欺凌下,只是某日,梁雯浅到学校时浑身是伤。

    引人注目的伤痕顿时吸引了大家的目光,有想要巴结她的狗腿子殷切地问她怎么了,她却异常慌张,对此避而不谈。

    梁雯浅心高气傲,平日没少在学校作威作福,自然不可能无缘无故变成这副落魄的模样。

    除非……有人威胁她。

    但于笙实在想不到,这个学校还能有谁威胁得了梁雯浅。

    霎时间,于笙脑海中飘过一个人名。

    她下意识地掏出手机,找到祁灼的企鹅号,想旁敲侧击地问他。

    【梁雯浅的伤,是你干的?】

    不行,太直接了。

    于笙删掉对话,重新打字,结果又不满意。

    删删减减,对方倒是先来了条消息:【放学来后街。】

    后街?

    众所周知,三中的后街很乱,经常有人在巷子里打架斗殴,所以很少有人走那条路。大家都宁愿绕远路,也不愿意惹上麻烦。

    可祁灼没理由堵她。

    她没有惹他。

    重重疑惑下,于笙在放学后准时赴约。

    后街的路灯大概是坏了,光线很暗,几乎看不清路。灯火模糊,照在地上形成或浅或深的圆形光斑。

    巷里人烟稀少,但仍旧有三三两两的醉鬼在墙角叫嚣。街道几分脏乱,陌生的行人缩着脖子匆匆而过。

    晚上风大,于笙冻得打了个喷嚏。

    再抬头时,祁灼已经出现在了自己面前。

    于笙一紧张,问了个非常蠢的问题:“你喊我来?”

    刚问完,她就后悔了。

    祁灼都给她发消息了,这不是显而易见的吗?她居然还没脑子地问他。

    “嗯。”祁灼淡淡地应了声,然后面朝斜后方,说:“把人带过来。”

    于笙瞪大眼睛,想要看清来人,呼吸却在下一秒接近凝滞——

    映入眼帘的不是别人,正是伤痕累累的梁雯浅。

    她在脸颊处贴了一个创可贴,除此之外,胳膊还有多处擦伤。

    即使很诧异,当着祁灼的面,于笙也不敢多说,只是静静地等待他发布施令。

    祁灼不动声色地冲梁雯浅昂了昂下巴:“她人就在这,想怎么样你自己定。”

    梁雯浅一脸惊恐,转身想要逃跑,却被几个小弟扯住头发拽了回来。

    扯头发这种打法很疼,于笙经历过,所以她知道。

    于笙鼓起勇气问:“你把她带过来干什么?”

    “你接近我不就是想要这个么?”

    于笙愣住。

    她想要的真的是这些吗?

    代替梁雯浅,成为下一个施暴者?

    这时,梁雯浅失魂落魄地抬起头,用可怜兮兮的语气求饶:“笙笙,之前的事是我不对。看在同学一场的份上,你能不能……”

    笙笙。

    喊得多亲切。

    “同学一场?”于笙冷笑着打断她的话,“同学一场,你就可以肆意践踏我的尊严,毁坏我的人生?跟你做同学的代价太大了,我付不起。”

    闻言,梁雯浅的脸色愈发难看。

    在祁灼的一声令下,几个小弟扯住梁雯浅的头发,对她拳打脚踢。

    男生的打架方式比女生更粗暴直接,杀伤力也更大,往墙上抡,照着脸扇。

    高高在上的施暴者落魄至此,这大概是于笙做梦也想看到的场景。

    想必此刻,梁雯浅肯定恨透了她吧。

    可此时,于笙竟感觉不到一丝报仇的快感与解气,反而蹙起了眉。

    这好像并不是她想要的。

    昏暗的巷子里,少年倚在路灯下,垂下的右手夹着一根烟,在黑暗里点亮一丝火光。

    “是不是还有几个女的经常跟着她?”祁灼捻了烟,吐出一口烟雾。

    于笙知道,他想要连带着那几个女生一起收拾。

    可她并不想通过以暴制暴的方式对待欺凌。

    一点也不想。

    巷子里,梁雯浅撕心裂肺的惨叫回荡在周围,打破静谧的夜晚。

    月光洒在身上,留下了悲凉的温度。于笙不断安慰自己,梁雯浅她是自作自受。

    那一场恶战持续了很久,直到梁雯浅因体力不支昏了过去,几人才肯罢休。

    于笙终于找到机会,问祁灼:“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祁灼反问:“她欺负了你那么久,你不恨她?”

    “我恨她没错,而且恨到咬牙切齿,可我不想用这种愚蠢的方式惩罚她,这对我也没好处。”

    说完,于笙突然感觉自己惹上事了。

    她跟祁灼不过认识几天,他愿意帮她出头就不错了,可自己居然还质问他。

    话音落下,祁灼眯了眯眸子,重新从口袋掏出一根烟,然后瞥了于笙一言,示意她为自己点烟。

    于笙怕祁灼生气,乖乖照做。

    她摁开打火机,蓝色的火苗窜了出来,将烟头点燃。

    接着,祁灼又从烟盒里抽出一根给于笙。

    于笙怔了两秒,没有动静。

    一个小弟催促她:“愣着干什么,灼哥给你递烟,你还不快接着!”

    于笙低着头,手攥着卫衣底部,不知所措。

    她不敢看祁灼的眼神,仿佛她敢说一个“不”字,他就会把她吃了。

    幸亏,祁灼收回了烟:“不抽算了。”

    于笙松了口气,目送祁灼离开。

    刚刚催促她的小弟看了看于笙,语气指责道:“美女,你刚刚为什么不接灼哥的烟,你知不知道你差点就挨打了?”

    “我不会抽烟。”

    于笙不懂这些,以为委婉地拒绝就没事了。

    更何况,吸烟本来就不是什么好行为。

    “灼哥给你递烟,你不接,不就相当于不给他面子吗?”

    “徐峥,走了!”巷子前方传来祁灼的喊声。

    “来了来了!”徐峥一边应着,一边对着于笙恨铁不成钢地叹了口气。

    于笙伫立在原地,凝望着一行人的身影消失在巷子尽头……

    *

    后面几天,梁雯浅都没有来学校。

    她的几个小姐妹还没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依旧没给于笙好脸色看。

    第三天,梁雯浅终于来学校了,但同她一起的,还有一位中年贵妇。

    中年贵妇的脖子上戴着一串珍珠项链,拎着古驰包包,浑身贵气逼人。

    一看就是个有钱的主。

    只见贵妇怒气冲冲地拽过班主任:“你们班的学生怎么回事,把我女儿打成这样!”

    于笙的脸色瞬间变了。

    梁雯浅居然告了家长。

    平日里仗势欺人、作恶多端的施暴者,竟然在家长面前伪装成楚楚可怜的“受害者”,控诉真正受害者的罪行。

    “这几天我家浅浅一直在养伤。我倒要看看,这么点大的学生怎么能下如此狠手……”

    梁母爱女心切,自然不允许自家宝贝女儿受得半分委屈。

    “梁雯浅家长,你先冷静一下……”

    梁母大吼:“冷静什么,你让我怎么冷静,我就这么一个女儿,她要是出了什么事,谁来负责?!”

    “于笙是哪个?”她指名道姓要见于笙。

    于笙的心脏剧烈跳动着。

    她往前一步:“是我。”

    亲眼见到女儿口中的“施暴者”,梁母再也按捺不住愤怒的心情,高高举起了右手。

    于笙下意识地闭上眼睛。

    被梁雯浅欺负久了,她甚至忘了怎么反抗。

    然而,想象中的痛感并没有传来,取而代之的是梁母的挣扎声:

    “你是谁,还不快放手?!”

    于笙睁眼,看见祁灼挡在自己身前,右手紧紧攥着梁母的胳膊,任凭对方怎么挣扎,都不为所动。

    祁灼回过头:“她们平时就是这么对你的?”

    “话可不能乱说,明明是她欺负我女儿。”梁母瞪了祁灼一眼。

    祁灼云淡风轻地打量了梁雯浅一番:

    “哦,你女儿啊,是我打的。”

    话音落下,在场的人无不震惊住。

    三中的人都知道,梁雯浅是个不好惹的主,不仅在于她家的势力,更在于她的朋友刘昊。

    刘昊是三中前几届有名的混子,现在已经步入社会,更加变本加厉。

    而印象中,祁灼和刘昊一直是井水不犯河水的关系。可今天祁灼却打了梁雯浅,也就意味着他跟刘昊撕破了脸。

    梁母质问祁灼:“打了人还理直气壮的,你叫什么?”

    “他不是我们班的学生。”班主任刘芸解释。

    梁母怒吼:“管他是不是这个班的,你叫什么?我要见你家长!”

    “祁灼。”祁灼戴上一顶黑帽子,把发梢压得老低,漆黑的眸子深不见底。

    “祁……”梁母立即联想到几年前s市的一场恶性杀人案。

    杀人犯姓祁,如果没被判死刑的话,今年刚好是祁灼父亲的年纪。

    据说,杀人犯祁某有个儿子,正巧也在三中上学,不出意外今年应该读高二。

    再看眼前这个眼中满是戾气的少年,梁母顿时觉得后怕。

    梁母强装镇定道:“你们学校怎么搞的,连杀人犯的儿子都能招进来!跟杀人犯的儿子在一所学校,你让我女儿怎么学习?!”

    刘芸不卑不亢:“既然其他同学都能做到,为什么你家女儿做不到?再说了,杀人的是他父亲,不是他。”

    “反正那个于笙和祁灼必须给我女儿道歉,还有赔偿!”

    于笙给祁灼做了个口型:怎么办?

    她的家庭比较困难,父母在外地工作,偶尔回来一次,她也不好意思找他们要钱。

    只有祁灼满不在乎:“赔就是了。”

    于笙小声说:“可我赔不起。”

    “我帮你赔。”

    为了给自己女儿“讨回公道”,梁母在办公室门口大闹一场,惊动了校长。

    于笙忽然想起梁母说的“杀人犯的儿子”。她想问祁灼这是怎么回事,却又不好直接开口。

    她向高苒打听:“你知道祁灼的父亲是怎么回事吗?”

    高苒面色古怪地抿了抿唇,没有说话,而是打开手机搜索s市杀妻案,一篇新闻稿立刻跳入屏幕——

    【为争夺财产,丈夫竟将妻子残忍杀害。】

    -

    祁灼的少年时期是非常阴暗的。

    他常常听母亲提及父亲。祁江鸿结婚前装作一表人才,让祁母产生了爱慕之心。谁知结婚后,祁江鸿便原形毕露,毫不掩饰地将内心最阴暗的一面显露出来。

    祁母后悔莫及,想要离婚,却被祁江鸿以孩子威胁。

    祁母疼爱祁灼,只好对祁江鸿言听计从,有什么气都受着,被束缚一生,凋落成泥。

    祁母经营着一家小公司,而祁江鸿作为一个无业游民,成天在社会游荡,黄、赌、博一样不落。

    本以为忍耐可以换来平静,可偏偏祁江鸿看上了祁母的公司。在一个夜深人静的夜晚,趁祁母睡着,祁江鸿残忍地将她杀害。

    完事后,他准备抛尸野外,以洗脱罪行,谁知被起床上厕所的祁灼撞了个正着。

    祁灼永远也忘不了那个场景。

    祁母一身是血地躺在床上,心脏处捅开了一个血淋淋的大口子。

    你见过血吗?

    一直扩散到身前的,蔓延过脚尖的血液。

    年仅十三的祁灼又何曾见过这样触目惊心的场景?

    当他怔在原地时,祁江鸿已经举着匕首冲了过来。

    速度很快,力道很大,让祁灼深刻地认识到,面前的这个人想要他的命。

    ——他想杀人灭口。

    祁灼心一横,趁其不备夺过匕首,狠狠刺在祁江鸿的腹部。

    后来,邻居发现端倪报了警,警察赶到时,祁江鸿已经奄奄一息,吊着一口气半死不活。

    人们看着祁灼,难以想象祁江鸿的伤是祁灼做的。

    祁江鸿身为一个壮实的成年男人,居然被身板瘦弱的祁灼捅伤,着实不可思议。

    也是从那时起,同学们把祁灼视为怪物,纷纷躲着他。

    这世界总要允许一些荒谬存在,暴雨声嘶力竭,最终归为沉寂。

    于是他不得不露出尖刺,让他看起来不好欺负,以免被当作懦夫清理。

    他每时每刻都在失控,狂躁的器官叫嚣着要舔舐身体内外的一切,连路过的行人都要退避三舍。

    纵使背上万年的骂名,也难赶他此生万分之一的痛。

    绝处逢生,亦是苦俗之辈。

    反正人生短短几十载而已,何尝不痛饮这杯烈酒。在一万次绝望以后,他拼尽所有,站在黎明的尽头向死而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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