阅读完这本小说,于笙抽空把书还给了蒋禾木,并默默去书店买了一本同样的书,把它装进自封袋里好好收藏。

    于笙的书架没什么课外书,基本都是学习的课本和练习册。

    那些青春期小女生爱看的言情小说,在于笙的书架上通通没有。为此,她没少被蒋禾木嘲笑。

    兴许是生活太压抑了,于笙从小就对美好的爱情故事不感兴趣。相比皆大欢喜的he结局,她更喜欢be结局的美感。

    苦难、荒凉残破本身如同宏大叙事般迷人,它们带给人的冲击远远比喜剧更大。悲剧永恒的美致命地吸引着她,赐予她警醒。

    世界于她而言,仍旧是一场荒诞的悲剧。

    人类在浩瀚飘渺的宇宙面前,无疑宛若蝼蚁般渺小。

    于笙在房间里来回踱步,忽然感觉脚下踢到了什么。

    低头一看,是个长方形小卡,外面套着一层保护壳,应该是学生证之类的东西。

    于笙捡起卡套,目光驻足在上面的姓名一栏——

    学校:一中。

    学生姓名:蒋沐。

    *

    与此同时,蒋禾木正在三中后街的“最美文具店”挑选练习册。

    放暑假时,刘芸就布置了,新学期要换新的辅导资料,而且要买最新版本,避免跟不上新高考的答题趋势。

    对着一排排花花绿绿的练习册,蒋禾木挑花了眼,干脆叫来店主帮她推荐。

    “最美文具店”的顾客大多都是三中的学生,店主也清楚哪几本书的销量最多,挑了本《学霸笔记》给蒋禾木。

    店老板敬业地推荐:“这本《学霸笔记》涵盖了所有知识点,最好结合另一本《五年高考,三年模拟》的习题一起看……”

    《学霸笔记》,多高大上的名字。

    可惜,跟她毫无关系。

    只见蒋禾木冲老板娘眨眨眼,天真地问:“我用了,也能变成学霸吗?”

    蒋禾木人打扮得就属于乖巧的那一类,这样一问,老板娘直接被问得小鹿乱撞,她情不自禁地夸赞:

    “小姑娘你看着就像学霸。”

    “谢谢阿姨。”蒋禾木把那两本资料放在收银台上,笑得人畜无害。

    “二十六块五。”老板娘结完账,私心免费给小姑娘塞了本《重点知识归纳》。

    蒋禾木一口一个“谢谢阿姨”,哄得老板娘心花怒放。

    一边看着短发小姑娘远去的背影,老板娘一边感叹着“多好的孩子啊”。

    谁也不知道,此刻她口中的“多好的孩子”刚出了书店门,就把前方一个烫着大波浪的女生踹倒在地。

    旁边的小闺蜜连忙扶起“大波浪”,指着蒋禾木大骂:“你这人有毛病吧,好好的动什么手啊?”

    蒋禾木双手环抱在胸前,一副看好戏的样子,勾唇:

    “这么快就不记得你爹了?”

    “大波浪”和小闺蜜异口同声:“蒋沐?!”

    蒋禾木将食指竖在唇前:“嘘,你爹现在叫蒋禾木。”

    “我说是谁呢,原来是怂货蒋禾木呀。”“大波浪”拍了拍裙子上的灰,对蒋禾木冷嘲热讽,“你也就嘴巴厉害点,当初还不是被我们几个吓得转了学。都是混的人,搁这装什么纯?”

    “谁告诉你,我转学是因为你们了?”蒋禾木面无波澜,做了个大拇指朝下的手势,“还有,我早就不混了,别拿我跟你们这群垃圾比。”

    “你再说一句?!”“大波浪”怒了,抬手扇了蒋禾木一巴掌。

    “大波浪”出手的速度很快,蒋禾木也不躲闪,硬生生地挨了一巴掌。

    末了,还轻蔑地朝两人笑笑,歪着脑袋,饶有意味地看着他们。

    ——是那种看垃圾的眼神。

    小闺蜜紧张地拉了拉“大波浪”:“走吧,她这样子怪可怕的,指不定精神出了什么问题……”

    “大波浪”也发觉蒋禾木不太对劲,刚准备离开,胳膊就被对方拽住,怎么也挣脱不掉。剧烈的撕扯感从手臂传来,像是被人活生生地掰成了两半,疼得她又骂又叫。

    “松手!”“大波浪”感觉自己的手快要断了。

    “行。”蒋禾木蓦地松手,“大波浪”则往后摔去。

    这是今天的第二次摔倒,而且都源于蒋禾木,“大波浪”一肚子气,扬起手还想打她。

    蒋禾木不慌也不忙,抓住“大波浪”抬起的胳膊,把她整个人用力往后一甩——

    一个漂亮的过肩摔。

    -

    于笙在去书店买教材的路上,途径三中后街,紧接着便看到了这一幕——

    自己文文静静的好朋友正居高临下地踩着一个女生的手。而女生倒在地上,神情痛苦地哀求。

    不久之前,祁灼的警告在于笙脑海回荡——

    “离蒋禾木远点。”

    “她有问题。”

    那时,于笙不以为然,可却在亲眼目睹眼前这一幕时,怔怔地愣在原地,拳头也因为攥得太用力而微微发抖。

    难道那个和她亲密无间的好朋友,真的是个十恶不赦的施暴者?

    与此同时,蒋禾木洒脱地甩了甩头发,歪头之际,对上了于笙愤怒的视线。

    慌忙中,一时竟忘记了解释:“笙笙?”

    见状,两个女生连忙逃跑。

    于笙闭上眼,失望地摇摇头:“那些女生跟你究竟有多大的仇,至于让你做到这个地步?”

    “不是……”蒋禾木试图解释,“我跟她们有过节,所以才……”

    “所以你就要以暴制暴?踩着她的手,辱骂她,自己却心安理得地笑得一脸灿烂?”

    刚刚所见的场景唤醒了于笙许多不美好的回忆,使她的情绪愈发激动:

    “我错了,我一直以为你跟我一样。可直到现在,我才发现,原来你跟梁雯浅是一样的人。”

    都是令人恨之入骨的施暴者。

    眼前的少女哑声道:“于笙,你真的不记得我了吗?”

    声音响起的那一瞬间,天色瞬暗。她说这话时带着一点糯糯的鼻音,引得人情不自禁地心软。

    -

    一中同学对蒋禾木的印象大多是:不学无术、妄自菲薄,反正没有好词就对了。

    蒋禾木也默许了自己“坏学生”的身份,叛逆时期的她染了一头酒红色的头发,耳边挑染了两缕粉毛。远看上去,活像个彩虹。嚣张的青龙覆上左肩后方,让人光是看着就望而生畏。

    那时的她年轻、桀骜、不谙世事,看山河破碎,尘埃滚滚,常常为小说里的情节哭到眼眶布满血丝。

    渐渐的,她习惯了这种人人敬而远之的生活,浑浑噩噩的日子却在一个夜晚终结。

    那晚的月光很暗,路灯也坏了,几乎看不清路。

    蒋禾木回家的路上经过一条小巷,碰见几个醉鬼。醉鬼看见她,眼神就止不住地往她胸上瞟,甚至拉拉扯扯着说要带她出去玩。

    即使蒋禾木再能打,也不可能凭一己之力打过几个五大三粗的壮汉,很快就被摁在墙头。

    大局已定,蒋禾木几乎放弃了挣扎。

    关键时刻,警笛声呼啸而来,且一声比一声响。

    见情况不对,几个壮汉立刻四散而逃。

    蒋禾木一下瘫坐在地上,理了理被醉鬼扯开的领口,准备跟警察描述刚刚发生的事。

    谁知,从远处走来的不是身穿制服的警察,而是一个漂亮小姑娘。

    小姑娘举起手机,解释:“我刚刚报了警,但等他们过来太慢了,所以我就播放了提前录制好的警笛声音频。”

    小姑娘昂着头,看起来文文弱弱的,却出人意料地聪明。

    蒋禾木感激不尽:“谢谢,你叫什么?”

    “于笙。”

    ……

    那晚天色很暗,可蒋禾木却清晰地看到了于笙的脸——

    那是一张纯净得不像话的脸蛋,小姑娘明眸似繁星,天生就像戴了美瞳,里面仿佛容纳了星辰大海。

    这双明亮的双眼是经不起摧毁的。

    于笙。

    蒋禾木牢牢将这两个字刻在了心里。

    于笙这个人很奇妙,她和蒋禾木所有认识的人都不同,她是光鲜美好的,到底是与她们这些阴沟里的害虫不一样。

    她一向把真诚看得很重,所以会被于笙吸引,胜过年少瞬息一瞥的惊鸿。

    只是从那以后,蒋禾木再也没有见过那个少女。

    她明白,她回到自己的生活了。

    回到一中后,蒋禾木才发现,自己的好友已经提前辍学去读大专了,正好学点技术。

    而另一个好友紫毛,则去了一家理发店工作,虽然月薪不高,但起码够吃够喝。

    随着时间的推移,蒋禾木身边的那些狐朋狗友越来越少,她彻底醒悟过来——

    人们早就抛弃她,往高处走了。

    而她呢,都高二了还在学校混日子,书也不读,学也不念。

    即使人生是平原,她也不想兜兜转转只在原地转圈。

    蒋禾木转瞬想到了于笙,小姑娘乖乖巧巧,成绩应该不错。

    可她也想站到和她一样的高度。

    这样才有资格仰慕她。

    时间久了,于笙已然分不清自己对于笙的感情。

    于笙对于自己,真的只是恩人或朋友的存在吗?

    为了追寻答案,蒋禾木毅然转学去了三中,并且找关系进入了于笙的班级。

    想念被铢积寸累,在一个阴暗的雨天,她终于再次见到了她。

    可于笙似乎已经忘了那晚发生的事,只把她当做陌生人对待。

    而自从转学到三中,蒋禾木就像变了个人一样,把花里胡哨的头发染回了黑色,留了多年的长发也剪短了,整个人清爽干净,再也看不见从前蒋沐的影子。

    对着镜子绕了几圈,蒋禾木总觉得少了点什么,低头,偶然瞥见梳妆台上的眼镜。

    于是,混混头子摇身一变,成了乖乖女蒋禾木。

    从此,那个混混沌沌的蒋沐彻底消失。

    世间只剩蒋禾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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