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风轻云淡地说着,催得她旧痛复发。

    于笙陷入了两难。不答应钟澄就要找她麻烦,祁灼又不经常在学校,到时候她躲都躲不掉。答应呢,祁灼那边又不好交代。

    她硬气了一回,下巴轻抬,心一横:“我谁也不选。”

    小姑娘一双眸子明亮清澈,好似黎明,闪烁着令人向往的曙光。

    美得让人心悸。

    透过她的眼眸,他看到了一片海,一个倒映出的自己。

    关于于笙为什么会被欺凌,钟澄想过很多种可能。

    最大的原因,可能就是那双澄澈的眼睛。

    坚韧得仿佛不属于这个世界。

    她犯了什么错?

    太过澄澈。

    无论多清白的人,一旦站在众生诽谤里,就注定会有罪过。

    而越是这样,就越让人有兴趣征服。

    玉女为爱焚身,那该是多么有趣。

    钟澄没有生气,而是舔舔唇,歪头玩味地看向她:

    “我会等着你来求我的。”

    于笙没理会钟澄的疯言疯语,径直往门外走去。

    环顾四周,都没有祁灼的影子。

    他走了。

    没有等她。

    他离开时和走向她时一样毫不留情。

    于笙心头一紧。

    ——他生气了。

    -

    华灯初上,灯红酒绿。

    坐落于酒吧的角落,祁灼叼着一根万宝路,感觉自己好像从喧闹的世界跳脱到另一个平行空间。

    狂热的人潮,掌心之下欲望隐隐作崇,霓虹灯下的真假暖味交织,爱意失魂落魄。

    手指圈进啤酒罐的拉环里,轻轻松松就撕开了出口。

    他猛地将手里的啤酒一饮而尽,即使是这样,也无法缓解他内心的烦躁。

    渴饮虚无的酒浆,让麻木的感性凋零。

    于笙把他从至深的夜拖到曙光,又抛下他独自走向光明。

    “灼哥,你和嫂子吵架了?”佐宽试探地问。

    “吵什么架呀,灼哥都是直接甩!”有人大笑。

    “不过这次谈得怪久的,破纪录了欸。”徐峥用胳膊戳戳祁灼。

    祁灼被戳得往旁边靠了靠,一脸“莫挨老子”的抗拒。

    这时,手机忽然响了一下,提示有新短信。

    【你是不是生气了?】是于笙的。

    对于这种明知故问的行为,祁灼只是回了一个“是”。

    紧接着,祁灼发了一个定位,配上一句话:

    【过来哄我。】

    -

    酒吧内人声嘈杂,于笙找到祁灼时,他正喝得起劲。

    他坐在卡座的中央,整个人以一种慷懒的姿态融合进乌烟瘴气里,一股散漫的邪坏劲。

    旁边的人跟他搭话,他稍稍偏头,唇角的弧度淡到几乎看不见。

    灯光肆意地泛滥在他的世界里,眼里倒映着她没见过的景色。

    夏日夜晚,月光淋漓,像他眼中的卓尔不群。

    以至于很久以后的某一天,即使肉身湮灭,她还是会记起,自己的心也曾这般狂热地为他跳动过。

    “哥,嫂子来了。”徐峥提醒他。

    酒杯卡在虎口,祁灼终于注意到在旁边站了半天的于笙,语气强硬地命令:

    “过来。”

    他的声音里夹杂着潮湿的雾气,掠过吵闹的人群。

    她愣了下,乖乖照做。有点呛鼻的酒味顿时扑面而来,夹杂着淡淡的烟草味。

    他刚刚又吸烟了。

    与此同时,最左边的佐宽还在吸烟,浓烈的烟味呛得于笙直咳。

    徐峥拍了拍佐宽的后脑勺:“别吸了你,呛到人家了。”

    “哦对,忘了嫂子是好学生。”佐宽不好意思地摁灭烟。

    闻言,祁灼的唇绷成一条直线,冷笑,随即抽出手夹着烟狠吸了一口,过肺。

    好学生?

    好学生会和钟澄那样不怀好心的混混走在一起?

    “嫂子,你和灼哥闹了什么矛盾,现在快点解开,我们几个对着他的臭脸一晚上了,光是散发的寒气都快把我们冻死了。”

    于笙坐到祁灼旁边,抬头望他,琢磨着该怎么开口。

    解释一下?

    祁灼好像听不进道理。

    人在生气的时候是不讲道理的,因为他会本能地希望别人倾向于他。

    于是她轻咬唇瓣,看他一会,低头嗫嚅一句:

    “我错了。”

    “错哪了?”祁灼终于舍得施舍给她一个目光。

    他比于笙高出一个头,看她常常要俯视。

    于笙虔诚地自我反省:“……我不应该赶你走。”

    “还有呢?”

    得,这是哄公主呢。

    “还有……你和钟澄有仇,我不应该跟你的仇人聊天。”

    祁灼这才满意地移回了目光,放下手中的高脚杯。

    午夜时分的酒、多巴胺的救赎,全都为她顶过罪。

    于笙小心翼翼地问:“那你还生气吗?”

    “不生气了。”祁灼打开游戏,手机里传来一声“timi”。

    徐峥摆摆手:“哎哟,你俩别秀恩爱了,秀得我和大佐满脸狗粮。”

    “去你妈的,我有女朋友。”

    “什么时候谈的?”

    “就上周。”

    徐峥惊讶:“我记得你上周不是才分手吗?这么快……”

    这帮混日子的人谈恋爱都以速度为主,对象不断更换,深爱出口和消失都太快。愿意谈就谈,不想谈就分,根本没有什么可犹豫的,反正也没对谁上过心。

    都说物以类聚,人以群分,祁灼是不是也是这样的呢?等新鲜感过了就甩掉。

    于笙偶然瞥向祁灼横过来的手机屏幕,他正在玩的是上次带自己打的那个游戏。

    “Double quell!(二杀)”

    “Triple quell!(三杀)”

    “Qradra quell!(四杀)”

    “Penta quell!”(五杀)”

    徐峥伸长脖子,瞪大双眼目睹这奇迹般的一刻:“我操,五杀了,快给我看看!”

    “别趴我身上,压着我胳膊了。”祁灼抖了抖肩,视线始终停留在屏幕上。

    祁灼的预判很准,心思缜密的他总能提前一秒判断出对方的走向,以及对方的大闪。

    除此之外,他的手速很快,二技能控制丢得准,后面紧跟大招,完美地配合队友打出节奏。

    最精彩的是他的大闪,闪现接一套技能,打得对面猝不及防。

    这种高难度的操作,于笙只在网上那个叫nian的电竞选手的直播中看过。

    不知不觉,祁灼已经追到了对面防御塔底下,眼看血条越来越少,只剩下了一滴血。

    要死了。

    防御塔还在攻击他。就在于笙以为他要死了时,祁灼迅速把复活甲换名刀,抵御了一次防御塔的攻击。

    对局很快便在一声巨大的“victory”声中结束,画面定格在对方水晶炸裂的场景。

    于笙夸他:“你打游戏挺厉害的,为什么不跟这家酒吧的老板一样去打职业?”

    以祁灼现在的学业来看,大学基本与他无缘。而他游戏打得又不错,这何尝不是一种出路?

    “你想得太简单了,我这最多只能算娱乐,偶尔打着玩的。”

    于·游戏杀手·笙:“……”

    牛逼,娱乐拿五杀。

    这让她一个认真打,却还是菜到不行的人怎么办?

    祁灼的变相凡尔赛严重打击了于笙的信心,她开启另一个话题:

    “既然你不生气了,那我可以回去了吗?”

    “行啊,你走。”话虽是这么说,可幽深的眼神分明写满了“你敢走你试试”。

    于笙的屁股刚离开坐垫又坐了回去。

    祁灼:“怎么不走了?”

    “想多玩一会。”这么多人盯着我,你看我敢走吗?

    祁灼没有继续打游戏,而是重新点了根香烟叼在嘴里。

    脸颊微凹,猩红的火光在空气中摇摇欲坠,白色的烟圈沿着锋利的下颚线四散开来。

    徐峥对着他开玩笑:“灼哥,你忘了嫂子不喜欢烟味?你这样她嫌弃你怎么办?”

    祁灼警告性地睨了她一眼,冰冷嘲讽的轻笑一层层荡开:

    “她敢嫌弃我试试。”

    “……”于笙如坐针毡。

    越发游刃地谈论性与爱,就越期待长久的陪伴。

    吸到一半,祁灼弹了弹烟灰,一双大长腿随意伸展。

    烟灰抖落一地,灵魂也随之飘向远方。明明酒吧吵得要命,却仍旧觉得孤寂。

    祁灼忽然重提刚刚的话题:“你刚刚说这家酒吧的老板是打职业的?”

    “对啊。”

    “这么了解他啊。”祁灼顿了顿,看着于笙,眼神冷得要命,“你喜欢他?”

    于笙不理解祁灼的脑回路,她只是提一嘴,怎么就成喜欢他了?

    “不喜欢。”

    她还想多活一会。

    就在这时,一句歌词响起,是于笙设置的电话铃声。

    蒋禾木在那头张嘴:“于笙,是我。”

    “怎么了?”

    “你妈找不到你,给我打电话,问是不是在我这。”

    作为于笙的母亲,于母自然知道自己女儿和蒋禾木关系很好,所以第一时间想的就是她和蒋禾木呆在一起。

    “我怕她担心,就说是。”蒋禾木说得有理有据,“所以我现在得把你带回去。”

    亲眼目睹了下午的事,于笙还不清楚自己该如何面对她。贸然见面的话,难免会比较尴尬。

    “不用了,我晚点自己回去。”

    蒋禾木不由分说:“地址,快点。”

    于笙见拗不过她,便敷衍地发了个定位。

    POP酒吧离蒋禾木家有十余公里,况且现在已经很晚了,她就不信蒋禾木能为了她大半夜跑过来。

    目前为止,还没有人为了她做出这么蠢的举动。

    电话挂断,祁灼故作漫不经心地问于笙:“谁啊?”

    “蒋禾木。”于笙想起了一个比喻,“你怎么跟男朋友查岗一样?”

    祁灼不满:“我不就是你男朋友?”

    于笙疯狂点头:“是是是。”

    “所以她半夜打电话给你干什么?”

    “她怕我有危险,要接我回去。”

    祁灼皱眉,不悦道:“让她哪来的滚哪去,别耽误我和我对象约会。”

    于笙犯了难。

    祁灼又补充:“再加一句话,让她哪凉快哪呆着去,没事别老缠着你。”

    -

    似乎是不放心于笙,过了半个小时,蒋禾木还是来了。

    看见祁灼,她开始阴阳怪气:“我说于笙怎么不舍得回去呢,原来是某个人在这添乱呀。”

    佐宽率先替祁灼发声:“怎么说话呢,想挨打啊?”

    然而,蒋禾木自动无视了他,眯了眯眼,丢下冷冰冰的一句话:

    “姓祁的,出来,我们聊聊。”

    -

    “有话快说。”祁灼跟着她出了门。

    “你知不知她不能喝酒?”

    祁灼感觉自己莫名其妙被扣了个锅:“我没让她喝。”

    “那也不行!现在都几点了,你还喊她来酒吧?”

    祁灼不耐烦:“有我在,你怕什么?”

    “防的就是你。”蒋禾木直言不违,“谁知道你会不会干什么。”

    “我跟我女朋友干什么,跟你有关系么?”

    “因为我想得到她。”

    “——就像你想得到她一样。”

    她曾像是一个垂死之人渴求得到生的希望,好在最后还是有人拉了她一把,成为她永不枯萎的春天。于笙的春天蔓延至她的荒原,她便不用在万籁俱寂中蜷缩。

    饶她字不成篇,残纸上写不出她的惊鸿诗阙。

    从那以后,万念俱灰的心脏再次开始震动。

    她的爱足够潦倒,她拼了命的算计着一切,想重新开始新的生活,唯她是软肋。

    “我觉得你还没搞清自己的身份。”祁灼掀了掀眼皮,薄唇亲启,“你觉得一个女生,会有可能和她在一起么?你要拿什么身份去爱她?恋人还是朋友?”

    “你认识这家酒吧的老板吗?他就是同性恋,而且现在已经和他对象在一起了,他们很幸福。”

    蒋禾木一针见血:“而且你和于笙,只是假扮的情侣吧?”

    被看穿了。

    “你觉得于笙会喜欢一个女生?你猜,要是她知道身边有个好朋友对她心怀不轨,她会不会被吓到?”

    蒋禾木反驳:“喜欢为什么要分性别?我喜欢的是她这个人,又不是她的性别。”

    她顿了顿,又道:“而且,不试试怎么知道。”

    祁灼面色无温:“你很自信,但太过自信不是一件好事。”

    “不管你是出于什么目的跟她假扮情侣,我都会从你身边夺走她。”

    在欢愉与痛之间踱步,请原谅我的明知故犯。

    “那就来试试吧。”祁灼眯起黑眸,眸底掠过危险的暗光。

    他正式向蒋禾木宣战:

    “发挥出你的全部实力,看能不能把她从我身边夺走。”

    ——如果你有这个胆量,那就放马过来吧。

    看谁能斗得过谁。

    不明的情愫狂舞在仲夏的夜,不作停歇——

    疯狂蔓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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