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笙讲课有个特点,不是像很多老师那样死读课本和ppt,而是加入了更多的个人见解,从而让人能更好地理解。

    一个小时过去,看着祁灼要死要活的姿态,于笙决定让他休息一下。

    休息之余,她撑着脸,偏过头问祁灼:“你脑洞这么大,写作文一定很好吧?”

    “不太好。”祁灼习惯性地从兜里掏出一根烟,“我只是觉得那样说,能让你开心一点。”

    闻言,于笙一怔,一动不动地盯着旁边坐得没个正形的人。

    那人坐没坐相,一只脚踩在自己凳子上,另一条腿在桌子下面大摇大摆地垂着。头上戴着顶鸭舌帽,穿了件薄款的黑色飞行夹克。他没骨头一样懒散地靠在墙上,半个身子都匿在阴影里,整个人却不显得颓废,反倒有种帅气利落的感觉。

    总之,看过去特别离经叛道。

    原来这样一个什么都不在乎的混不吝,也会为了让她开心去想办法哄她。

    她曾固执地认为,自己的世界已经被覆上了万年冰封的雪。直到一缕晨曦照耀在结冰的河面上,她才发现生命是有光的。

    上课前,于笙问他:“我教的怎么样,能听懂一点吗?”

    祁灼破天荒地说了个“能”。

    因为他知道,只有这样说,于笙才愿意继续教他。

    做题时,于笙没有直接问祁灼答案,而是让他提供解题思路。几道题下来,祁灼虽然无法算出正确答案,但却知道计算步骤。

    于笙撇撇嘴:“你这不是能学会吗?”

    她就教了一道例题,祁灼就大概会算类似的题目了。

    “我也没说我教不会啊。”

    “说实话,你挺聪明的。”于笙认真地评价,随后抛出一个百思不得其解的问题,“可成绩为什么就是倒数第一?”

    “因为我没怎么上过课。”

    “为什么不上?”

    “忙。”言简意赅。

    “……”于笙永远不知道眼前的人究竟都在忙些什么。

    按徐峥的话来说,大概就是忙着战斗。

    祁灼忽然侧了下头,习惯性地从口袋里掏烟。

    眼看烟就要落入嘴里,于笙连忙抽出烟:“这里是学校图书馆。”

    祁灼一摸下巴,声音染了分低笑:“搞忘了。”

    接过于笙还回来的烟,他收回烟盒。于笙偶然瞥见绿色小方盒上的名字。

    “软荷花?”于笙好奇地拿走烟盒,“是池塘里的那种荷花吗?”

    上面还有荷花荷叶的图案呢。

    “烟很香吗?”于笙晃了晃手中的软荷花。

    “香。”祁灼一把从她那儿夺过烟盒,“但不能随便吸,戒不掉。”

    “既然知道戒不掉,为什么当初还要吸呢?”于笙抬眼,看了眼近处的他,重重抒出一口气,抿唇,“祁灼,烟好吸还是糖好吃?”

    他犹豫两秒,道:“这不一样。”

    于笙不听他的,自顾自地把几颗糖往他掌心塞:“买一送五,烟瘾上来的时候就吃一颗,这不比烟好吸吗?”

    祁灼默默盯着掌心的阿尔卑斯糖,片刻,把他们收回口袋。怕糖弄掉,还特地拍了拍兜。

    于笙征询他的意见:“那我继续上课了?”

    看见祁灼点头,她把书翻到刚刚未讲完的那一题,接着阐述解题思路。

    盯着旁边人的侧脸,于笙逐渐入了迷。

    祁灼故作无辜,像一个纯情少男似地说:“于老师,你这么含情脉脉地看着我,别人会误会的。”

    与此同时,于笙也意识到了自己的事态,尴尬地咳了两声,别过头去。

    她越想越羞耻,干脆用书挡住脸,眼不见为净。

    面对她的窘态,祁灼则笑得一脸开心,低低哑哑的声线缠绕人心,撩得人酥酥麻麻的。

    年少的风吹起写满梦想的书页,黄昏挑起几缕酡红的晚霞,夕阳从窗口斜射进来,打在少年的侧脸上,衬得本就棱角分明的五官更加有耀眼。

    那时的他们,低头是题海,抬头是前途。这些努力的时光,让他们变得更鲜活。

    静谧的图书馆和肆意招摇的风,重重叠叠的少年感覆盖了一整个青春。

    两人不知道的是,自他们进图书馆起,门口就有一道冰冷的视线自始至终地盯着他们,眼神渗透着寒意。

    钟澄父亲从小就骂他,说他这样的人不配拥有爱,更不配被爱,活该一辈子活在阴沟里,见不得光。

    可难道祁灼就比他好么?

    他们分明是一类人。

    祁灼甚至比他还混,比他还胡作非为,凭什么就能拥有被爱的权利?

    也许是天空的哭泣太过悲哀,雨一直下,让他的心脏也阵痛起来。

    有迹可循的低落,埋藏心底的痛楚,就像候鸟从悬崖上猝然跌落,爪喙尽碎,渴望被爱的灵魂破碎在这个无理的世界。

    -

    八点多,于笙回到教室上晚自习。

    没有老师看堂的班级乱哄哄的,老远就能听到五班人的讲话声。

    从于笙回来起,蒋禾木就气呼呼的。

    她好不容易逮到机会询问,拽住于笙:“你刚刚帮祁灼补习了?”

    “对啊。”于笙知道蒋禾木生气了,答得有些心虚。

    “他是什么样的人,你还帮他补习。”蒋禾木信誓旦旦,“他肯定考不上大学的,还想拖累你。”

    “可他不应该被放弃,任何人都不应该。”

    灯光下,她的脸小巧而白皙,

    人们都平等地拥有向往美好的权利,包括一抬头就能看见月亮。

    安静片刻,蒋禾木垂眸,轻咬唇瓣:“可他和他们有区别么?”

    “他们”即是让人痛彻心扉的施暴者。

    那些人带给于笙的伤害是抹不去的,即便身体的伤已经痊愈,即便过去了很久,她依然能在噩梦中醒来。

    日日夜夜。

    闻言,于笙缄默,沉默也成为无妄的灾祸。

    过了几秒,回到自己的位子上自习。

    祁灼和他们一样吗?

    同样是学校里的混混,同样喜欢打架,他们究竟有什么区别呢?

    她仍然秉持着沉默,心中的一缕思绪似水流转如烟海,带着数不清的爱恨竭力地活下去。

    走出看不见归途的黑夜,会迎来数不尽的万家灯火。

    *

    晚自习结束,人们该回家的回家,回寝的回寝,于笙则留在教室继续写作业。

    五班没几个人认真对待作业,基本都是随便填两个答案敷衍了事,要么就是借同学的抄一下,当然也有像贺辞那样的学霸自己做,但那毕竟是少数。

    于笙基础没有贺辞那么好,作业又是独立完成,所以做得很慢。

    直到十点半左右,她才合上最后一科的作业。

    就在她收拾东西准备回家时,忽然听见门口传来“砰”的一声,以及几个女生“咯咯”的笑声。

    下意识地跑到教室门口,转动门把手,它却像是卡在那里了一样,纹丝不动。

    ——被反锁了。

    与此同时,门外的女声再度传来:

    “就这样把她锁在里面,真的没问题吗?”

    “怕什么。”

    “她倒是无所谓,主要是那个祁灼太烦了,于笙不会让他收拾我们吧。”

    “浅浅姐的男朋友可是刘昊,祁灼再厉害,能斗得过刘昊吗?他可是成年人。更何况,于笙不是还有个外婆吗?她要是敢告状,我们就直接从她外婆那里下手好了……”

    一墙之隔,于笙趴在门上,在教室里听着。

    一字一句,酸涩的感觉流入血管,五脏六腑像淋了一场酸雨。

    她不敢相信,已经过去这么久了,居然还能遭到同学的欺凌。

    祁灼不是她的保护神,不可能一直在她身边。

    而同学们怕于笙,纯粹是因为祁灼的缘故。

    没了他,她什么也不是。

    可祁灼虽然厉害,但世上总有比他更厉害的人。就像于笙找了祁灼,梁雯浅又找了刘昊,黑吃黑,大家势均力敌。

    于笙翻出手机,准备求救,接着一眼就瞥到了屏幕右上方几乎快没有的一小格红色。

    她连忙给老师打电话,刚“嘟”了两声,手机就因为没电自动关机了。

    她出门前应该看看黄历的,运气怎么就这么背呢。

    于笙伸手想要开窗,却发现窗户也被人一同锁上了。

    他们是铁了心想把她困在教室。

    于笙不放弃,用力拍打前门,可此时该回宿舍就寝的都就寝了,根本没人路过教学楼。

    她就这样被遗忘在了教室。

    已然心灰意冷的那一刻,连指尖都是寒凉的。

    窗外,走廊的地面反射着幽幽的光,边上摆着一行盆栽,一只双翼燃着火的蝴蝶飞到了花瓣上,啃噬着残叶。

    一阵风吹过,蝴蝶拼命地想要飞起,却抵不过脆弱的身板,被吹得跌落在地。

    或许是因为北方的梅雨时节,或是因为戛然而止的三月,先前的所有的委屈漫上心头,令她想起了,自己被迫活得低三下四的那两年。

    窗外依旧是淅淅沥沥的雨,万物徜徉,空气微冷,雨水发颤,下得有些恍惚。

    那场雨,原来下了那么多年。

    而从未停止过。

    只是于笙一直在欺骗自己,欺骗自己一切都会好的,明天就是崭新的未来。

    可明天真的会是晴天吗?

    黑暗中,一道冷戾的嗓音打断了她的思绪:

    “于笙。”

    于笙心里一惊,抬头,视线相对的瞬间,胜过一切兵荒马乱。

    下一秒,她看见祁灼一脚踹碎了窗户,伴随着玻璃破碎的声音,一道人影以单手撑地的姿势跳进了教室内的窗台。

    “祁灼!”几乎是脱口而出。

    “爷在。”

    他总是这样,在她快要放弃的时候,嚅救世主降临般挺身而出。

    “一个人躲在教室哭什么?”他笑得痞气。

    “我被人锁在里面了,手机也没电了,我以为我要在这呆一晚上……”于笙哭累了,抬手去擦眼泪。

    祁灼嫌弃地蹙眉,语气一如既往地恶劣:“别哭了,丑死了。”

    他最见不得女生哭。

    祁灼不敢想象,如果今晚他没有被老师留下来,如果没有正好路过五班,那于笙是不是要被锁在这个阴暗的小教室一晚上。

    祁灼咧嘴嘲讽:“你平时不是挺能么,怎么现在被关了一会就哭了?”

    很多时候,崩溃不是突如其来的,而是长久以来的委屈汇聚到一起,让人不自觉地露出最原始的悲切。

    于笙擦干眼泪,忽然问:“祁灼,你从一开始就混得很好么?”

    “不是。”

    “那你混得不好的时候,是不是也会被人欺负?”

    “……”祁灼沉默片刻,嗓子哑透了,“被欺负不算什么,生活最糟糕的时候,我甚至睡过大街,翻过垃圾桶。”

    “那你恨这个世界吗?”

    “恨啊。”

    恨得要死。

    他无比厌恶这个世界,可却唯独留恋她。

    于笙问:“那是什么支撑你走到了现在?”

    “凭什么死的要是我?”祁灼不答反问,眼神无比坚毅,“只要我还有一口气,就会想着如何弄死他们。”

    这就是人人惧怕祁灼的原因。

    他无牵无挂、孤身一人,一旦记恨上一个人,就会不惜一切代价、想方设法地弄死对方。

    万般皆空,生死亦是如此。

    而这样一个亡命徒,连刘昊都要畏惧三分。

    “至少你现在过得很好。”于笙托着腮,眨眨眼。

    “在你眼里,自甘堕落也能算好?”喉结无声地滚动一下,“他们都说,我是个没有前途的人。”

    显然是不想进行这个话题,不给对方说话的机会,祁灼稍微直起身,跳上窗台,朝于笙伸出手:

    “上来。”

    窗台很高,到于笙的下巴。

    “太高了,我上不去。”于笙面露难色。

    “真麻烦,我抱你。”说着,祁灼蹲下身,双手揽过她的后腰。

    冷冽的少年气息铺天盖地袭来,从里至外覆住她。

    于笙慌乱地从他怀中挣脱,捂住剧烈跳动的心脏:“你干什么?”

    “带你离开。”

    于笙鬼使神差地往祁灼的方向走去,还没挨到窗台,就被他一把抱起,轻松拎到窗台上。

    于笙顺势往外跳。只见她闭上双眼,往前一跃——

    稳稳当当地落地。

    再回头往后看,身后的人也跟着跳了出来。

    祁灼身手敏捷,落地姿势也十分帅气。他得意地昂头:“怎么样,帅吧?”

    “帅。”于笙竖起大拇指,两眼弯弯,随他一同笑起来。

    带风的走廊上,他们互相压着肩,笑得如此纯粹。

    世界太狭小了,他们才是宇宙。

    今夜月色风流,直击人心,月亮冰凉的吻将罪恶的灵魂放逐,让人类脱下伪善的外壳。

    暴露在外的,是最诚挚的那部分真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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