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相安无事,又恢复如初。

    上学的日子就这样一帧帧慢度。

    开学的第一个周末,陈浮一大早就出门了,去了哪里谁也没有告诉。

    郭九儒呢?

    他也不清楚陈浮那么早出门要去干什么。

    陈浮出门时只跟他说过,他今天不回来了。等他追出去问,陈浮已经走远了,他追不上。

    公交车一路向西,窗外的阳光借着葱绿的树桠跑进车里,白云追着风跑。

    “平安东路到了,下车的乘客拿好自己的物品,请从后门下车。下一站,平安西路,下车的乘客做好下车准备……”

    公交车的语音播报和手里的闹铃同时响起,陈浮关掉闹钟,望着窗外一闪而过的街道醒神。

    没多久,语音播报再次响起:“平安西路到了,下车的乘客拿好自己的物品,请从后门下车,下一站,终点站。”

    陈浮起身,提着自己买的水果站在后门门口,扶着栏杆,等待公交车缓缓停下。

    他下了公交车,抬脚往汽笛声相反的方向走。

    到了山脚下,他迟迟不上去。坐在第一阶台阶,一遍遍回想去年来这里的情景,那些热闹和开心仿佛是偷来的。

    回忆对恋旧的人最刻骨铭心。

    飞鸟飞过天空,自由肆意,不眷恋山林的一切。

    他黑眸盯着那几团黑影,起身往上走。

    越往上走,越能感受到丝丝微风拂面,让他暂时忘却心烦的事。

    将近下午四点,他才抵达福安寺门口。

    福安寺的大门比起去年破烂了许多,门口还是站了一个僧人,摆了一张桌子。

    他走过去,站着打盹的僧人听见脚步声,缓缓睁开眼睛。看清来人,双手合十,笑:“施主,是否要算一卦?”

    陈浮摇头拒绝:“不了,我就进去求个平安。”

    僧人笑意不变,道:“施主,寺庙现在正在修缮,大部分都已关闭,不适合长时间停留,还请施主谅解。”

    “不能进去吗?”陈浮有些可惜,依旧试图劝说僧人,可以让他进去。

    “我就进去烧个香,费不了多长时间,要不你跟着我去?”

    两人就这样僵持着,陈浮也没有说要离开,僧人犹豫着要不要松口。

    “这……”僧人眼底挣扎,还是答应了:“好吧,施主请随我来。”

    陈浮双手合十感谢:“多谢师父。”

    走进去,寺里很杂乱,很寂静。

    一路上陈浮都没有见到其他僧人,不由得问:“师父,寺里就你一个吗?”

    僧人持手回答:“不是,现在方丈忙于修缮福安寺,住的地方也要修缮,为了腾出空间,方丈把师兄师弟赶到山下了,对外说是修行。”

    “那你为什么没下山修行?”陈浮纯属没话找话。

    僧人笑了一声说:“方丈也是要吃饭的。平日我守在寺门静心,到了时间,要去做饭。”

    陈浮被自己的愚蠢逗笑了,竟没想到这一层。

    走到福安寺供奉主佛的庙门前,僧人停下脚步,说:“施主就在这里求平安吧,其他地方是不可再进去了。”

    陈浮看了看四周,他们前面一个挂满红绳的树,红绳写满了字,随风而动。与刚冒芽的嫩叶一齐欣欣向荣,给之希望。

    他点头。

    僧人推开修缮了一半的门,然后持手说:“我在这里等你,切莫待太长时间。”

    陈浮看着庄重严肃的庙殿,答应着:“好。”

    拜佛讲究心诚则灵。

    陈浮待的时间有点长了,僧人没有催促他,不紧不慢的扣了扣门,算是提醒他。

    陈浮听见扣门声,最后诚心拜了拜,然后起来走出去,双手合十感谢:“多谢师父。”

    僧人双手合十,微微弯腰回礼。

    “走吧,我带你出去。”

    陈浮颔首:“麻烦了。”

    僧人将他带到寺门门口,一言不发转身回到那张桌前,他看着僧人像一棵松树站在那,仿佛一切都没发生过。

    他的视线转移,望向蜿蜒绵亘的阶梯,像条盘踞在山表面的龙。西边的落日余晖藏在橙黄色的云层,打在他的脸侧,拉长他下山的身影。

    他下山,很凑巧,赶上了最后一班公交车。

    他上车,掏出一枚硬币,投进投币箱。司机关闭车门,启动汽车。

    此时,公交车上的乘客只有两三个,陈浮在摇摇晃晃的车厢里,随便选了一个椅子坐。

    公交车行驶了两站,上来的乘客占满了车上剩余的座位。

    公交车缓缓停下,上来了好多人,公交车厢瞬间喧嚣起来。

    随着一声“嘀——寿星卡”让陈浮看向公交车前门,是一位头发花白的奶奶。

    老奶奶在人群中挤来挤去,试图找到一个座位可以坐下休息,她走到车厢中间,抓着扶杆往后看,已经没有座位了。

    她和陈浮相隔两个座位的距离,他侧身扫一眼后车厢,站起来把座位让给老奶奶。

    老奶奶看着他一头蓝发,下意识婉拒:“不用了……”

    陈浮说:“我还有两站就到了,你坐吧。”

    听他说到这,老奶奶就不再拒绝他,坐在陈浮让出的座位。

    老奶奶坐下没多久,就试着与他攀谈起来:“你的头发……”她指着自己花白的头发问。

    陈浮摸着后脑勺,不好意思的笑:“小时候叛逆期染的,然后就戒不掉了,每年都会换个颜色染。”

    老奶奶也笑,脸上的皱纹挤在一起,很慈祥,好像每个老人笑起来长一样,说:“还是黑色好看,不过你现在的发色很特别。”

    陈浮笑笑不说话,就听老奶奶继续说话:“你坐车去哪?”

    “我回家。”陈浮说。“我今天去福安寺求平安,回来的有点晚。”

    “西郊公园到了,下车的乘客拿好自己的物品,请从后门下车。下一站,富春路,下车的乘客做好下车准备……”

    陈浮说:“奶奶,我到了。”

    老奶奶止住话题,回了句“好。”

    陈浮下车,闻到一股汽车尾气,看去,车早已驶远。

    站牌对面就是西郊公园,空旷的很。

    他的背后有各色各式的小店,闪着五颜六色的灯光,陈浮绕过公交车站牌,打算去那里看看有什么饭店。

    他忽然站在一个很小的店面前,犹豫几秒,推门进去。

    店员带着培训过的微笑迎过来,问:“你好,请问你想剪一个什么样的发型?”

    陈浮想了想,说:“我想把头发染黑,然后剪短一点。”

    “具体剪多短呢?”店员继续问。

    “就他头发的长度就好。”陈浮指着墙上的海报说。

    店员顺着他的手看过去,海报是老板买的一位当季正红的男明星剧中的角色,剪了一头微分碎盖。

    她转过来,点头应道:“好,我先带你洗头。”

    陈浮颔首,跟着她进了店里面。

    陈浮洗好头,坐着椅子,看着镜子里自己的头发被理发店店员随意打理着,变黑变短。

    头发剪好,花费将近两个小时。

    店员将掉在他后脖颈的碎发清理干净,解开围布。

    陈浮没有纠结发型问题,站起来转身问:“多少钱?”

    “总共四十五。”店员清扫着地上的碎发,回答道。

    陈浮付了钱,走出去。

    他用手机导航软件,搜索出步行回家需要四十分钟,就没有选择打网约车回家。

    路过一家二十四小时便利店,他感觉饿了,进去买了一罐水果罐头,又跑去隔壁饭店要了一双一次性筷子,打算边吃边走着回家。

    回到家,墙上的钟敲响。

    陈浮看了一眼,凌晨一点。郭九儒的房间暗着,他拿着洗漱用品轻手轻脚去厨房。

    他洗漱完,又把带回来的空水果罐头洗干净,放置在橱柜上,关上灯,回房间睡觉。

    回到客厅,脚步一转。

    往郭九儒的卧室走去,轻轻挪动门把手,打开一个门缝,走进去,用手给郭九儒探了额温,掖好被角,轻轻走出去。

    陈浮回到卧室,躺在床上用手机查询征兵的资料。

    次日一早,他拿着晾干的罐头瓶,在院子的迎春花丛里折了几支迎春花,放在一个罐头瓶里,然后把他放在葡萄架下面的石桌。

    郭九儒遛弯回来,看他背了一个黑色斜挎包出来,问:“今天又要出去啊?”

    陈浮把装有迎春花的罐头瓶放进斜挎包里,点头说:“嗯,一一种的迎春花开了,我折几支带给她。”

    “今晚还回来吗?”郭九儒想着他昨晚没回来,一下子问清楚。

    “回来。”陈浮说。

    郭九儒说:“那你赶快去吧,晚了,怕你今晚赶不上车回来。”

    陈浮应声:“嗯,好。”

    车站,不少人在那等车,又陆陆续续的上车去往目的地。

    这样一来,在车站等车的人换了一批又一批。

    又一辆公交车驶来,陈浮抬头看去,是去坞新市的公交车。

    公交车慢慢停在路边,陈浮两三步跨上去,付了钱,抓着扶手站在后车门那里,透过车窗看外面,觉得无聊便打开手机。

    到了坞新市,他换乘另一辆公交车。

    九点四十到了戒毒所门口。

    他在门卫处登记好信息,给越橙打了一个电话,麻烦她过来接自己。

    越橙接到他的电话,一点时间都没有耽搁,很快来到戒毒所门口,把他带进去。

    “一一……”

    刘净一这时在房檐下的长椅晒着太阳,听到越橙喊她,侧头看去。看到陈浮的那刻,愣了一下,露出笑靥:“陈浮,你把头发染黑了。”

    仅一句话让陈浮眼眶发烫,看着刘净一不敢靠近,嘴里干涸的咽不下唾液。良久,他心疼道:“怎么瘦了这么多?”

    “药物治疗会让一一反胃呕吐,吃不下东西。时间长了,身体越来越消瘦。”越橙在一旁解释道。

    刘净一拍拍身旁的座椅,说:“别站着了,过来坐。”

    越橙也推了他一把:“过去吧,陪她的时间长一点。”

    陈浮迈着双腿走过去,坐在她身边 。一阵风吹过来,仿佛能把她吹走,他下意识握着她的手腕。

    刘净一静静地笑着,脸色透白,说:“陈浮,别担心,我什么事都没有。”

    陈浮紧绷着唇,却不放手。

    “你来,是有什么事要跟我说吗?”他一直不说话,但刘净一心里慌慌的,于是小心的问他。

    陈浮没有立即回答她,而是从包里拿出罐头瓶,说:“你给我种的迎春花开了,我折了几支带过来给你看看。”

    刘净一接过来,指尖在罐头瓶上摩挲迎春花的花蕊,笑:“老板果然没骗我,它开的很漂亮。”

    “嗯。”

    陈浮思索良久,还是放弃隐瞒她:“还有一件事,我想告诉你。”

    “嗯?”刘净一转头看着他,脸上的笑意还没有消散,陈浮看着她脸上灿烂的笑容,有些不忍。

    在她询问的目光下,他咬牙说下去:“我回学校找了老张,问了他我这类人以后有什么更好的出路。”说着说着,他自嘲道:“毕竟我学习又不行。”

    刘净一不打扰他,直直的盯着他,静静地听他接着说。

    “然后老张建议我走一下他的路,去当兵。他告诉我,如果不知道怎么去选未来的路,也对现下很迷茫,就把自己交给国家,哪怕得不到答案,你也做了一个对国家有用的人。他教我先去相信我们国家。”

    “吴阿姨经常说的一句话就是,谁挨着我就会变得不幸。你生病这段时间,我经常会问自己,是不是因为我的靠近,你才会遭遇不属于你的不幸……”

    刘净一听着他的话,慢慢的眼睛映出一层水光,哽咽坚定的告诉他:“不是的,不是的,陈浮。不是她说的那样,这些都不是你的错。”

    陈浮抬眼看着她的眼睛,颤着手抹去她眼角的泪,笑着安慰道:“别哭,一一。不值得,我不值得。”

    刘净一抿着嘴,躲进他的怀里,手紧紧的抓着他的衣服,泪流不止。

    陈浮轻轻抚着她的背,说:“所以,我想听老张的,离开你一段时间,找一找我未来的路。万一……万一我离开你了,你的所有不幸都被我带走了。”

    刘净一在他怀里颤抖着,哭腔一点一点从嘴边溢出,隐忍破碎。她想说,不要,陈浮,不要。我不想要你走。

    她说不出来,是她跟他说,枯木可以逢春,所以她不能阻止他奔赴的旷野,丢失盛放的机会。

    可是我现在离不开你啊,陈浮。刘净一这样想着。

    陈浮心底泛着苦,眼睛酸涩,眼睑挂着泪。他苦涩的吞咽口水,眨眨眼睛,将眼泪憋回去,舔舔干涩的嘴唇说:“我想过瞒着你,不告而别。但我想我应该告诉你,因为你同我一样,有知情权和决定权。只要你说一句不让我走,我就留下来。不骗一一。”

    刘净一在他怀里缩了缩,想让自己藏起来,这样就不用面对突如其来的离别。可这样根本没有用,她说不出那句不让你走。她使劲攒着他胸前的衣服,声音很轻,像刚出生的小猫充满着渴求,一个劲的喊着他的名字:“陈浮,陈浮……”说着说着,忍住的哭声又迸发,哭腔掺杂着他的名字断断续续落入陈浮的耳中。

    字字泣血椎心。

    陈浮抱着她,心里一遍又一遍说着:“对不起,对不起……”

    对不起,留你一个人。

    两个人就静静地坐在一起,享受这一刻的时光。

    中午,陈浮陪她吃了午饭就准备离开了,他不能留太长时间,时间越长,他越舍不得走。

    离别的时间越来越近了,刘净一的视线就没离开过他,直到陈浮离开的前一刻,她开口说:“陈浮,抱抱我吧。”说完,她眼眶立刻红了。

    陈浮弯腰用力抱紧她,想要把她揉进骨肉里,死也分不开。

    抱了许久,他松开她,说:“我走了。”

    刘净一眼含不舍,闷头“嗯”了一声,不敢抬头看他,直到眼前的鞋退了几步离开,她的眼泪才舍得一滴一滴往下掉。

    陈浮回去之后,天天往张建国那跑。

    他一回来就跟宋醒和李尚说起自己的打算,他们一听也要跟着去。他们三个学习都不行,一起去也行。

    很快到了体检的日子。

    他们三个一起去体检中心体检。

    体检结束那个晚上,他们去了小酒巷,原笙也在。

    那晚,李尚和原笙单独去了其他地方。

    体检结果出来了,宋醒体检没有过,他被测出色弱,当兵之路就停在这。陈浮拍拍他的肩膀,告诉他好好学习,别丢了未来,考个专科也是个好出路。

    六月份,陈浮领取高中毕业证离开了生活十几年的地方去当兵。

    宋醒独自经历了高考,去了赵伯东所在的城市上学。

    九月份,刘净一复学。

章节目录

不再见所有内容均来自互联网,零九破只为原作者孟期的小说进行宣传。欢迎各位书友支持孟期并收藏不再见最新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