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年初春时长生界的大战才结束,生民涂炭,百废待兴。神界与仙界向来不干涉轮回界与修仙长生界的事,天门派是天下第一大门派,由他们来处理善后工作当是众望所归。

    救济,清点,封赏,清算,等轮到白向年时她已经在天门派的地牢里呆了半个月。才是初春,山间地牢苦寒,白向年早已不是当年的战神,只能靠一副残躯硬撑。

    负责看押她的是她曾经的二师弟——聂禹。

    聂禹施法放下悬挂在空中的铁笼,白向年和铁笼一起跌在地上。他挥挥手,两个弟子上前架出白向年。看着眼前面容枯槁,神情淡漠的人,聂禹突觉岁月与命运竟是如此把人沧桑了。谁能想到从前盛气凌人不可一世的大师姐,如今竟变成了浑身污泥的阶下囚,谁能想到从前傲洁端方受人敬仰的楷模,竟会在大战中投敌。他们称作大师姐的人,究竟因为私欲害死了多少同门。

    聂禹说:“大师姐,事情如何今天便有决断了。”

    白向年头脑发昏,反应了一会儿才知道他这样说意味着什么,只是自嘲地笑笑,这些年终究是她自不量力。

    聂禹眉头微皱,单手掐诀,片刻后白向年头顶便被套上了不透光的黑布。

    他道:“大师姐,外面光强,得罪了。”

    十年前

    晚舟莲女唱,摇曳七月荷。一队青袍白靴的少男少女说说笑笑地走在金陵金港的晚集里,他们皆不过十五六岁,玉面束冠,佩戴长剑。走在最前面的青年,腰间系着一块刻着“清玄善慈”的白玉,应该是领队。

    按理说,他们这一行人在来来往往的商贩和食客里应该是颇引人注意的,但周围人对他们的态度并没有什么特别,甚至连多一分的打量也没有。

    其中一个少年小心环视一圈,小声对身旁的少女说:“咱们是不是做错了什么事啊,这金陵的百姓怎么看到我们好像没看到似的,是不是不太欢迎我们。”

    少女还没来得及开口,领队的青年却答道:“金陵自古便是显圣之地,名门大宗辈出。我们这次来参加的武林大会四年一次,每次都在金陵举办,这儿的百姓早就习惯了。”

    少女闻言神情中流露出一丝崇拜,激动地说:“哇靖远师兄,你是不是已经来过很多次了?你见过白向年前辈没有,是不是和传说里的一样漂亮。”

    靖远没有回头,但脸上的神情却不似方才轻快,两条好看的眉毛又拧在了一起,正色答道:“修行修的是心性与皮囊何干,勿妄议他人!”

    “哦。”少女听后低下头,声音也是委委屈屈的。

    他们来自归化的清玄门。此世间凡人中有资质的便可修仙,虽成功甚少,但能延年益寿也足够令人头脑发热,于是便生出许多修炼功法的门派来,这些门派为了彰显实力出众大多以“宗”自称,而清玄门称“门”不称“宗”的原因便是他们的祖师李玄是金陵天门宗的弟子,一字之差便有了主从之分。

    虽有御剑飞行的能力,但修行和人走路一样讲究的是沉稳扎实,勿伤弱勿夸耀,于是进了人烟密集的地方修士们便不再御剑。

    距离武林大会还有一段时间,师弟师妹们都是第一次下山,吵着要在金陵逛逛,靖远亦想见识一番,于是便允准了。只是临近大会,金陵人才云集,无论是饭馆还是客栈都纷纷抬高价格,他们没带那么多盘缠,只好在街上打转儿。

    正走着,突然前面的人群围城了一个圈,热烈地喧哗起来。靖远一队人走过去。

    只见被众人围在中间的是一个三十岁左右的男子,肤色黝黑,一副庄稼汉的打扮。男子身旁横着一条草编的席子,里面似是裹着个人,身前摆着一排美女肖像图。他操着一口蹩脚的金陵话对人群道:“俺叫李牛,家在奉天那地方,两个月前俺老娘病死了,一个高人给俺这些美女画,告诉俺只要我把她们买嘞,俺娘就能活过来。”言罢他一把将草席掀开,围观的人纷纷倒吸一口气,有些孩子吓哭在父母怀里。

    只见地上躺着一具深度腐败的尸体,隐约可辨是一位老妇人,她的头发干乱如杂草,衣衫破烂。随着夏季傍晚的风,腐败的恶臭迅速从尸体内部扩散到四周,周围原本打算趁机买吃食的小贩纷纷跑远。热闹安详的集市气氛诡异起来。

    男子道:“莫怕莫怕,这是俺老娘,她人可好嘞,要是大伙儿今天能帮我让我老娘醒过来,保管让她给大家做咱奉天菜吃。”

    说到这儿不知联想到了什么,已有人干呕起来。

    男子并不管旁人,指着一张美人图道:“大伙儿看,第一个是俺媳妇,你们瞧这婆姨能织布会算数是管家的一把好手嘞。”

    话音刚落,画中佳人竟兀自动了起来,她身材较小,双眼含泪,面容戚戚,朝人群婉婉行了个万福,接着竟唱起一段小曲:

    “妾是薄命人,私有一段情,唱给诸公听啊。妾家在河东,有公夜坠河,妾将公救起,平白得一夫,一月住我家,二月流言起,三月终生定,四月怀我儿,五月夫远行,期年未有归,苦苦寻,苦苦寻,愿得夫消息。”

    她的歌声凄苦,曲调悠扬,人群中有新婚的男女青年哭起来。

    庄稼汉道:“这小蹄子净撒谎,我何时被她救了,她爷娘死得早,耕地种田全靠我嘞。大伙儿,一吊钱就能买了她,若是大伙儿不满意,俺这还有俺妹妹,俺小姨子,让她们轮番给大伙儿唱嘞。”

    靖远看到这儿大概明白了这男人的把戏,尸体是真的,画上佳人却是幻术,不过是术士偷人一缕头发贴在画上,施法让他们变成人形带着一小部分神识活动起来。

    他转头对师弟师妹们说:“咱们走吧。”

    没想到先前的少女此刻却哭了,她道:“好可怜的人,师兄,咱们帮帮她,把她买下来吧。”

    这个“她”当然指的是画中佳人。

    一位师弟闻言递过去一张手帕,道:“青青师妹,你向来心性纯善,但这样的故事师兄能一天给你编八百个出来,咱们还是把钱留着住店吧。”

    青青接过手帕擦了擦眼泪,说:“我知道的,这一切都是幻术,是假的。”说着她看向靖远道;“师兄,我们能不能再看一会儿,看完这一段吧。”其他弟子亦附和着。

    正所谓炼情砺心,这一群少男少女自记事变在山上的清玄门里生活,山水隔绝了尘世,又有师长教导保护,所见所触所学皆为美,纵是听说了轮回界的事也端着一颗去拯救去匡正的心,并不能真正体会轮回界的悲苦与因果。这庄稼汉的故事算是给他们单乏的情绪中加了一味人间的酸苦。

    庄稼汉那边的热闹还在继续。人群中有人喊:“叫最右边的女人来唱。”

    众人附和。

    最右边是一位穿着月牙白长裙的高挑美女,她身材玲珑曲线婀娜,气质却十分出尘,双眼不似其他人或凄苦或无助或满怀期待,透露出一股凌人的傲气,仿佛她不是在画里,而是在云端。

    闻言,庄稼汉的眼神有些犹豫地闪躲起来,道:“看官好眼力,这女人是我买来的丫鬟,丰满着呢,就是不服管,大伙儿要听她唱也行,就是唱不好你们别怪罪。”

    庄稼汉走到白衣女子的画像前要她开口。画中女子权当没听见,看也不看他。庄稼汉威胁她说,如果不开口就把画烧了,女子昂着头说请便。

    庄稼汉气得不轻,咬牙切齿道:“仙女娘娘,小的也是混口饭吃,求您开开金口,你好我也好。”女子冷冷启唇道:“我去你们村本是为了驱除恶祟,你却偷了我的头发如此羞辱于我,你心不正,力又不强,若不悔改日后必有灾祸。”庄稼汉凑近她,从他鼻子里呼出的的浓臭鼻息吹起了女子额角的碎发。女子厌恶地闭上眼睛。男子拔下自己的一根头发,瞧瞧头发又瞧瞧女子,坏笑道:“若你不唱,我便把我这根头发放在你身边。”

    女子凤目怒睁,突然她直勾勾地看向人群,目光里尽是不解、震惊、屈辱和愤怒。靖远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原来不知何时角落里来了三四个身穿玄黄长袍的少年修士。

    他们方才是对着女子窃笑的,脸上的笑意还未散尽,此时见她看过来又加上了惶恐,各个神情扭曲,其中一个竟结结巴巴地说:“大,大,大……”大什么半天也没说出来。

    庄稼汉也发现了他们,就在此时,所有的画都突然燃起烈火。画中女子哀嚎不断,围观人群以为又是庄稼汉的小把戏,没想到他只是惊恐地朝那一队玄黄服的少年一瞥,然后惊恐地转身推开人群,逃命似的朝远处奔去。

    他一边逃一边喊着“仙人饶命,现任饶命!”。等人群反应过来,地上便只剩下尸体和黑灰了。

    其中一个玄黄服少年收起掐诀的手,对其他三人说:“今日之事全是幻术作怪,雕虫小技不必与人提起。”言罢他又瞟了瞟不远处青玄门的人,说道:“若是有人问也没什么好隐瞒的。画中本来就不是大师姐,只是个幻象罢了。我们本来打算先观望再做行动,没想到被他发现跑了,虽有心追捕,但无奈都有任务在身,只能再做打算。”

    见他这样说,其余三人皆松了口气,附和道:“对,就是这样,许文兄说得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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