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年后，一九九零年秋天，宁波。
八六年，虞新月的父亲病逝，她那年仅四十岁的继母继承了虞家的所有财产，带着自己的儿子嫁给了一位来宁波投资的香港商人。渴望改变生活的虞新月便借着这个难得的机会，跟着继母移民到了香港。
在去香港之前，虞新月对宋晚云是比较冷淡的，因为她不能接受宋晚云拆散秦复与孟素琴的自私行为。但是在得知孟素琴与李秋冰婚后十分恩爱后，她原谅了宋晚云，两个人和好如初。如今她们虽然一个在宁波一个在香港，但仍然保持着紧密的联系。
这一次，虞新月悄悄回到宁波，探望好友宋晚云。
华侨饭店的客房内，两位好朋友重逢了。
虞新月打量着宋晚云，“怎么这样憔悴？秦复待你不好么？”
“不，他待我很好。”宋晚云垂下眼睑，“连我造了这样大的孽，他都没有怪过我。”
虞新月感慨地说：“原以为，孟素琴能和李秋冰相爱一生。没想到，李秋冰怀疑孟素琴对秦复余情未了，因而与她发生争扎，失手害死了她！出事后，他逃跑了，留下了女儿李念恩。孟素琴的父母好不容易接回外孙女，可是哪晓得孟素琴的母亲因为太痛苦而精神失常，竟然抱着外孙女去找女儿，从此一去不返，留下孟素琴的父亲孤伶伶一个人……”
宋晚云接着说：“当时徐云清已经回到宁波了，秦复便叫他去照顾孟素琴的父亲。可是孟素琴的父亲却在深夜偷溜出来，跳入了奉化江。”
“这实在太遗憾了！”虞新月叹息，“两年了，还是没有李秋冰，袁婉华和李念恩的消息么？”
“没有。”宋晚云落泪了，“新月，你说，我会遭报应么？”
虞新刻拥住她，“晚云，不要乱想。”
“我总是梦见混身是血的孟素琴站在我的面前……”宋晚云的声音在发颤，“她什么也没做，只是无言地看着我，我真的很害怕……”
“晚云，别怕。”虞新月抱着她，“虽然我没有接触过孟素琴，但是秦复那样喜欢她，那就说明她是一个善良且明事理的人。我相信她一定不会怪罪你的。”
宋晚云不放心，“真的么？”
“一定是这样。”虞新月拍着她的背，“你要相信她。”
宋晚云稍稍安心。半晌后，她幽幽地说：“算命先生说，秦复在五十六岁的时候，将有第二次婚姻。你说，那个时候我去哪里了？”
“傻丫头，别胡说！”虞新月打住她，“何必理会这些江湖骗子的话？”
宋晚云摇摇头，接着说：“我在怀孕的时候，梦见一位与孟素琴长得一模一样的女子，她在遥远的未来等待着秦复。那是不是他的第二任太太？”
虞新月失笑，“那只是一个梦，不要当真好吗？”
宋晚云不语，半晌，她问：“新月，无论发生什么事，你都会帮我么？”
“放心，哪怕是刀山火海我也会为你走一遭。”虞新月许诺，“我只求你不要胡思乱想，别忘了，你还有秦涛呢，他才两岁。”
宋晚云马上说：“他不知道有多可爱呢！可惜我是秘密见你，没办法把他带出来。”
“我看过照片，他像你，将来一定是个英俊的男子汉。”虞新月笑得温柔，“你们有没有想过再生一个？”
“秦复还想要一个女儿，给她最好的一切，尽情地宠溺。”
虞新月笑了，“革命尚未成功，你们仍需努力。”
宋晚云红着脸点了点头。
此时的她们并不知道，宋晚云再也生不出孩子，而秦复却有一个女儿。那是他在五十七岁的时候得来的。没错，正是他和那个神秘的女人生下的。
宋晚云恳求虞新月：“在宁波多待些时日再回香港，可好？”
“好说。”虞新月一口答应，“离别家乡两年，怎么也得多住几天。”
“新月，香港的工作顺利么？”
“比你在家带孩子轻松。”
宋晚云骄傲地说：“秦涛身体好脾气好，很好带呢！”
“真是个妈妈的样子了。”虞新月捏捏她的面颊，“不早了，快点回去吧，两岁的宝宝不能离开妈妈太久。”
“那我先回去了，明天再来看你。”
“好说。”
宋晚云离开了华侨饭店。
另一边，也有两位好朋友在见面。
秦复和徐云清分别站在孟国文和孟素琴的墓碑前，两个人凝视着碑上的照片，都没有说话。微风吹过，像神明之手在抚慰这两个伤感的人。
最后是徐云清先说话：“都怪我，如果我看牢些，孟叔叔就不能溜出家门做傻事了。”
“这个不能怪你。他决心那么做，谁也拦不住的。”秦复走到孟素琴的墓碑前，“可是总也找不到李秋冰，我咽不下这口气，总觉得对不起素琴。”
徐云清走到他身旁，“警方通缉了他两年，愣是一点消息也没有。”
“他一定是隐姓埋名，生活在最底层。”
“一个前途大好的年轻人，因为疑心，竟然落得如此田地，太可惜了！”
“他可惜，那么素琴和她的父亲呢？”秦复面色如冰，“还有素琴的母亲和她的女儿呢？还有晚云呢？晚云现在常常做噩梦，总是在半夜惊醒。”
徐云清知道，表现忠诚与决心的时候到了，“老大，我去找他。”
秦复转过身来，“云清，这可是件苦差。”
“我不怕苦。你是我的老大，素琴是我的发小，就冲这两条，我也应该走一遭。”
“云清，需要什么尽管跟我说。”
“老大，你放心。”
两个人停留许久才离开。
下午三点，秦宅。
秦复到家后，径直走向南面的庭院。
不出所料，他看到宋晚云正在给一盆野姜花浇水。孟素琴很喜欢野姜花，她在孟家的院子里养了一盆。没错，宋晚云浇灌的这盆野姜花正是他让徐云清从孟家弄出来的。
那个与孟素琴一模一样的女子，会喜欢野姜花吗？
蓦地，秦复意识到自己又在想象她了。他才二十八岁，他要到五十六岁才能娶她，这就意味着他还要结结实实地等待二十八年。可恶，真是太可恶了！将来遇到她，甭管她是否貌若天仙，他都要好好地教训她一番。谁教她吊了他三十三年的胃口？
两岁的秦涛在佣人的陪伴下，看着母亲宋晚云忙活。忽然，他偶一抬眼看到了父亲，“爸爸！”
宋晚云停下浇花的动作。
秦复走过去一把抱起秦涛，“乖儿子。”
宋晚云笑着说：“他一个上午见不到你，想得你想得厉害呢！”
“秦涛，对不起。”秦复吻着儿子的面颊，“爸爸太忙，陪你的时间太少了。”
秦涛搂着他的脖子，奶声奶气地说：“爸爸回来了，爸爸陪我玩。”
“好，爸爸陪你玩。”秦复抱着儿子朝屋内走去。
宋晚云和佣人们跟在他们身后。
没走几步，秦复停住脚步，“晚云，哪里来的婴儿啼哭？”
“婴儿的啼哭？”宋晚云一愣，“没有啊！”
“你没听到？”秦复意外了。
宋晚云问佣人们：“你们听到了吗？”
佣人们笑着说：“这里没有婴儿，怎么会有婴儿的啼哭？”
宋晚云看向丈夫，“秦复，你真的没有听错？”
“没有错。”秦复摇摇头，“而且凭感觉，我认为那是一个女孩。”
宋晚云笑了，“你太想要女儿了，以致于出现幻觉。”
佣人们也说着类似的话。
秦复不再过问，一家三口进大屋玩耍去了。
同一时间，江苏省南京市妇幼保健院。
产房外，家属们在等待着，个别性急的人还在来回踱步。
忽然，产房的大门打开，一位护士朝家属们喊了一嗓子：“苏敏家，女儿。”
听到这句话，等待多时的苏敏腾地冲了过去。他激动地问护士：“女儿？真的是女儿？”
“是女儿，而且特别漂亮。”护士擦着额上的汗珠，“大夫们都说，很久没有见到这么好看的新生儿了！”
苏敏欣喜不已，“太好了，太好了！”
旁边等待着的其他产妇的家属们也十分羡慕。
护士接着对苏敏说：“你且等着，产妇和孩子一会就推出来。”
苏敏连连说好。
没多久，他的妻子简欣和女儿就被推出来了。
他赶忙迎上去对简欣说：“辛苦了。”
“再辛苦也值得。”简欣虚弱地笑着，“快看看我们的女儿，她真的好漂亮。”
苏敏马上来到婴儿床前。
由于之前护士的称赞，其他产妇的家属们也对这个孩子十分好奇，他们纷纷围过来，想看看这个孩子究竟是怎么个漂亮法。
这一看不得了，一个个都是由衷赞叹。
“小模样真标致，将来一定是个大美人。”
“看她的皮肤，哪里像个新生儿？倒像是养了三个月的，饱满得很哪！”
“不但饱满，而且特别白，真是很少见到这么白的。”
听到这些话，又见到女儿是如此的标致漂亮，苏敏露出了幸福的笑容。他暗暗在心中发誓，一定要好好地呵护这个女儿，一辈子都不与她分开。
两天后，秦复抽空回了父母家。
刚结婚的时候，为了照顾宋南川和宋太太爱女心切的心情，他确实住到了宋家。但是两年后，他新建了自己的洋楼，作为他和宋晚云的宅邸。
秦复站在卧室的窗前，望向窗外庭院的围墙。多年前的某一天，他爬上徐云清架上来的木梯，从这里溜了出家门。他带着新做的弹弓打下了一只麻雀，高高兴兴地送给了他心爱的女孩。他的目的既是为了讨她欢心，也是向她表现自己的能力。因为那只是麻雀并不是被钢珠打下来的，而是被钢珠擦身而过，吓得从树上掉下来的。
如今，斯人已去。就像那只被她放走的鸟儿一样，飞入万里层云，不知何处去了。她会恨他吗？不，不会的，因为她是那样的善良。可若是不恨他，她又为何不在他的梦中出现？
他很想再见她一面，哪怕只是梦中的一瞥……
“……秦复。”
母亲的呼唤让他回过神来。
秦太太说：“请原谅妈妈没有敲门就进来。”
“无妨。”秦复走向她。
秦太太说：“当初你愿意住到宋家，就是不想晚云搬进来，对你的卧室造成改动吧？”
秦复轻轻颌首。
秦太太叹气，“秦复，请善待她。”
“我一直这么做。妈妈，那件事，有消息了吗？”
“有了，让你父亲跟你说吧，他在等你呢。”
“好。”
秦复随母亲下了楼。
客厅内，秦峻一见到儿子就说，“秦复，快过来。”
秦复走过去在单人沙发上坐下，秦太太则坐到丈夫的身旁。
秦复问：“怎么说？”
秦峻反问：“时间和方位都没有错？”
秦太太不说话，她以询问的目光看着宝贝儿子。
“我进家门的时候看了一下时间，正好是下午三点。”秦复仔细回想，“接着我到庭院去找秦涛，没多久就听到了那声啼哭。所以，当时大概是三点十五分左右。至于方位，我记得很清楚，北边偏西。”
秦太太期待地看向丈夫。
“就是她了！”秦峻十分欣喜，“秦复，你的第二任太太出生了，就在你听到婴儿哭声的那个时间。她是南京人，南京就在宁波北边偏西的方向。”
秦太太频频点头，“金陵女子，很好。”
“……她居然比我的秦涛还小？”秦复难以置信。
“年轻不好么？”秦太太笑了，“将来你们结婚的时候，你五十六岁，她二十八岁，真真的老夫少妻。”
秦峻打趣：“我儿子真有艳福。”
“我的品味没有这么低级。”秦复皱眉，“爸爸，你确定人家没有算错？”
秦峻搂着秦太太，“错不了，她的八字还很旺你呢！”
秦太太窝在丈夫怀中，高兴得不得了。
秦复却恶狠狠地说：“我这就叫人去查南京新生儿的记录，看看她究竟是个什么人物。”
“这就过分了。”秦峻打住他，“既然她会出现，你等着就是了。”
知子莫若母，秦太太对丈夫说：“他呀，肯定是被这个小姑娘吊足了胃口，一口恶气无处发泄呢！”
秦复无奈地说：“妈妈，您就不该把她的事情告诉我，害得我总是想象她。”
“谁叫你打小就淘气，让我操碎了心？”秦太太嗔他，“抓一袋子麻雀回来就算了，偏要在家里放了，弄坏了我的丝巾。那可是我最喜欢的一件，后来再也买不到了。”
秦复苦笑，“所以您为了报复我，就把她的事情说出来？”
“对呀，吊足你的胃口。”秦太太咯咯娇笑，“那个小姑娘真有本事，竟能让你娶了她两次。我知道你心里肯定很不服气，肯定十分好奇。”
秦峻哈哈一笑，“真想见见这个新儿媳。”
“还要再等二十八年呢！”秦太太叹息，“你我都已经过六十岁了。”
秦复忙说：“爸爸，妈妈，你们一定长命百岁。”
“借你吉言。”秦太太微笑。
这时候，秦峻说：“新太太的事情，可不能让宋小姐知道。”
秦复苦笑着说：“她在怀秦涛的时候，做过一个梦。梦里，她看到一个与素琴一模一样的女子在遥远的未来等着我。”
“这就是了！”秦太太十分欣喜，“算命先生说，你的第二次婚姻将会补偿你，那才是你的正缘。”
秦峻由衷说：“上天的安排真是玄妙。”
秦复问：“晚云怎么办？如果我再婚，她将去往何处？”
“不知道。” 秦峻摇摇头，“请你善待她。如果要分开，必须是好聚好散。”
秦复保证说：“我会的。”
秦太太问：“孟家的事情，你没有怪她吧？”
秦复答：“没有。”
秦太太放心了。
这时候，秦峻说：“秦复，我和晚云的父亲商量好了，我们两家要搬到北京去，因为谢老先生也快要从美国回北京了。另外，离开这里，你的耳根子也能清静些。”
对于这个安排，秦复是同意的。
秦太太说：“听说谢老先生有两个孙辈，都很不错。”
“是的。一个长孙女，一个小孙子，都是一表人材。可惜，都不想接班。”秦峻苦笑，“这次谢老先生回国，他们两个一个都不肯回来。”
“他们叫什么名字来着？”
“孙女叫谢蕴华，孙子叫谢超群。”
秦复有预感，这两个人将是他生命中的重要角色。
八六年，虞新月的父亲病逝，她那年仅四十岁的继母继承了虞家的所有财产，带着自己的儿子嫁给了一位来宁波投资的香港商人。渴望改变生活的虞新月便借着这个难得的机会，跟着继母移民到了香港。
在去香港之前，虞新月对宋晚云是比较冷淡的，因为她不能接受宋晚云拆散秦复与孟素琴的自私行为。但是在得知孟素琴与李秋冰婚后十分恩爱后，她原谅了宋晚云，两个人和好如初。如今她们虽然一个在宁波一个在香港，但仍然保持着紧密的联系。
这一次，虞新月悄悄回到宁波，探望好友宋晚云。
华侨饭店的客房内，两位好朋友重逢了。
虞新月打量着宋晚云，“怎么这样憔悴？秦复待你不好么？”
“不，他待我很好。”宋晚云垂下眼睑，“连我造了这样大的孽，他都没有怪过我。”
虞新月感慨地说：“原以为，孟素琴能和李秋冰相爱一生。没想到，李秋冰怀疑孟素琴对秦复余情未了，因而与她发生争扎，失手害死了她！出事后，他逃跑了，留下了女儿李念恩。孟素琴的父母好不容易接回外孙女，可是哪晓得孟素琴的母亲因为太痛苦而精神失常，竟然抱着外孙女去找女儿，从此一去不返，留下孟素琴的父亲孤伶伶一个人……”
宋晚云接着说：“当时徐云清已经回到宁波了，秦复便叫他去照顾孟素琴的父亲。可是孟素琴的父亲却在深夜偷溜出来，跳入了奉化江。”
“这实在太遗憾了！”虞新月叹息，“两年了，还是没有李秋冰，袁婉华和李念恩的消息么？”
“没有。”宋晚云落泪了，“新月，你说，我会遭报应么？”
虞新刻拥住她，“晚云，不要乱想。”
“我总是梦见混身是血的孟素琴站在我的面前……”宋晚云的声音在发颤，“她什么也没做，只是无言地看着我，我真的很害怕……”
“晚云，别怕。”虞新月抱着她，“虽然我没有接触过孟素琴，但是秦复那样喜欢她，那就说明她是一个善良且明事理的人。我相信她一定不会怪罪你的。”
宋晚云不放心，“真的么？”
“一定是这样。”虞新月拍着她的背，“你要相信她。”
宋晚云稍稍安心。半晌后，她幽幽地说：“算命先生说，秦复在五十六岁的时候，将有第二次婚姻。你说，那个时候我去哪里了？”
“傻丫头，别胡说！”虞新月打住她，“何必理会这些江湖骗子的话？”
宋晚云摇摇头，接着说：“我在怀孕的时候，梦见一位与孟素琴长得一模一样的女子，她在遥远的未来等待着秦复。那是不是他的第二任太太？”
虞新月失笑，“那只是一个梦，不要当真好吗？”
宋晚云不语，半晌，她问：“新月，无论发生什么事，你都会帮我么？”
“放心，哪怕是刀山火海我也会为你走一遭。”虞新月许诺，“我只求你不要胡思乱想，别忘了，你还有秦涛呢，他才两岁。”
宋晚云马上说：“他不知道有多可爱呢！可惜我是秘密见你，没办法把他带出来。”
“我看过照片，他像你，将来一定是个英俊的男子汉。”虞新月笑得温柔，“你们有没有想过再生一个？”
“秦复还想要一个女儿，给她最好的一切，尽情地宠溺。”
虞新月笑了，“革命尚未成功，你们仍需努力。”
宋晚云红着脸点了点头。
此时的她们并不知道，宋晚云再也生不出孩子，而秦复却有一个女儿。那是他在五十七岁的时候得来的。没错，正是他和那个神秘的女人生下的。
宋晚云恳求虞新月：“在宁波多待些时日再回香港，可好？”
“好说。”虞新月一口答应，“离别家乡两年，怎么也得多住几天。”
“新月，香港的工作顺利么？”
“比你在家带孩子轻松。”
宋晚云骄傲地说：“秦涛身体好脾气好，很好带呢！”
“真是个妈妈的样子了。”虞新月捏捏她的面颊，“不早了，快点回去吧，两岁的宝宝不能离开妈妈太久。”
“那我先回去了，明天再来看你。”
“好说。”
宋晚云离开了华侨饭店。
另一边，也有两位好朋友在见面。
秦复和徐云清分别站在孟国文和孟素琴的墓碑前，两个人凝视着碑上的照片，都没有说话。微风吹过，像神明之手在抚慰这两个伤感的人。
最后是徐云清先说话：“都怪我，如果我看牢些，孟叔叔就不能溜出家门做傻事了。”
“这个不能怪你。他决心那么做，谁也拦不住的。”秦复走到孟素琴的墓碑前，“可是总也找不到李秋冰，我咽不下这口气，总觉得对不起素琴。”
徐云清走到他身旁，“警方通缉了他两年，愣是一点消息也没有。”
“他一定是隐姓埋名，生活在最底层。”
“一个前途大好的年轻人，因为疑心，竟然落得如此田地，太可惜了！”
“他可惜，那么素琴和她的父亲呢？”秦复面色如冰，“还有素琴的母亲和她的女儿呢？还有晚云呢？晚云现在常常做噩梦，总是在半夜惊醒。”
徐云清知道，表现忠诚与决心的时候到了，“老大，我去找他。”
秦复转过身来，“云清，这可是件苦差。”
“我不怕苦。你是我的老大，素琴是我的发小，就冲这两条，我也应该走一遭。”
“云清，需要什么尽管跟我说。”
“老大，你放心。”
两个人停留许久才离开。
下午三点，秦宅。
秦复到家后，径直走向南面的庭院。
不出所料，他看到宋晚云正在给一盆野姜花浇水。孟素琴很喜欢野姜花，她在孟家的院子里养了一盆。没错，宋晚云浇灌的这盆野姜花正是他让徐云清从孟家弄出来的。
那个与孟素琴一模一样的女子，会喜欢野姜花吗？
蓦地，秦复意识到自己又在想象她了。他才二十八岁，他要到五十六岁才能娶她，这就意味着他还要结结实实地等待二十八年。可恶，真是太可恶了！将来遇到她，甭管她是否貌若天仙，他都要好好地教训她一番。谁教她吊了他三十三年的胃口？
两岁的秦涛在佣人的陪伴下，看着母亲宋晚云忙活。忽然，他偶一抬眼看到了父亲，“爸爸！”
宋晚云停下浇花的动作。
秦复走过去一把抱起秦涛，“乖儿子。”
宋晚云笑着说：“他一个上午见不到你，想得你想得厉害呢！”
“秦涛，对不起。”秦复吻着儿子的面颊，“爸爸太忙，陪你的时间太少了。”
秦涛搂着他的脖子，奶声奶气地说：“爸爸回来了，爸爸陪我玩。”
“好，爸爸陪你玩。”秦复抱着儿子朝屋内走去。
宋晚云和佣人们跟在他们身后。
没走几步，秦复停住脚步，“晚云，哪里来的婴儿啼哭？”
“婴儿的啼哭？”宋晚云一愣，“没有啊！”
“你没听到？”秦复意外了。
宋晚云问佣人们：“你们听到了吗？”
佣人们笑着说：“这里没有婴儿，怎么会有婴儿的啼哭？”
宋晚云看向丈夫，“秦复，你真的没有听错？”
“没有错。”秦复摇摇头，“而且凭感觉，我认为那是一个女孩。”
宋晚云笑了，“你太想要女儿了，以致于出现幻觉。”
佣人们也说着类似的话。
秦复不再过问，一家三口进大屋玩耍去了。
同一时间，江苏省南京市妇幼保健院。
产房外，家属们在等待着，个别性急的人还在来回踱步。
忽然，产房的大门打开，一位护士朝家属们喊了一嗓子：“苏敏家，女儿。”
听到这句话，等待多时的苏敏腾地冲了过去。他激动地问护士：“女儿？真的是女儿？”
“是女儿，而且特别漂亮。”护士擦着额上的汗珠，“大夫们都说，很久没有见到这么好看的新生儿了！”
苏敏欣喜不已，“太好了，太好了！”
旁边等待着的其他产妇的家属们也十分羡慕。
护士接着对苏敏说：“你且等着，产妇和孩子一会就推出来。”
苏敏连连说好。
没多久，他的妻子简欣和女儿就被推出来了。
他赶忙迎上去对简欣说：“辛苦了。”
“再辛苦也值得。”简欣虚弱地笑着，“快看看我们的女儿，她真的好漂亮。”
苏敏马上来到婴儿床前。
由于之前护士的称赞，其他产妇的家属们也对这个孩子十分好奇，他们纷纷围过来，想看看这个孩子究竟是怎么个漂亮法。
这一看不得了，一个个都是由衷赞叹。
“小模样真标致，将来一定是个大美人。”
“看她的皮肤，哪里像个新生儿？倒像是养了三个月的，饱满得很哪！”
“不但饱满，而且特别白，真是很少见到这么白的。”
听到这些话，又见到女儿是如此的标致漂亮，苏敏露出了幸福的笑容。他暗暗在心中发誓，一定要好好地呵护这个女儿，一辈子都不与她分开。
两天后，秦复抽空回了父母家。
刚结婚的时候，为了照顾宋南川和宋太太爱女心切的心情，他确实住到了宋家。但是两年后，他新建了自己的洋楼，作为他和宋晚云的宅邸。
秦复站在卧室的窗前，望向窗外庭院的围墙。多年前的某一天，他爬上徐云清架上来的木梯，从这里溜了出家门。他带着新做的弹弓打下了一只麻雀，高高兴兴地送给了他心爱的女孩。他的目的既是为了讨她欢心，也是向她表现自己的能力。因为那只是麻雀并不是被钢珠打下来的，而是被钢珠擦身而过，吓得从树上掉下来的。
如今，斯人已去。就像那只被她放走的鸟儿一样，飞入万里层云，不知何处去了。她会恨他吗？不，不会的，因为她是那样的善良。可若是不恨他，她又为何不在他的梦中出现？
他很想再见她一面，哪怕只是梦中的一瞥……
“……秦复。”
母亲的呼唤让他回过神来。
秦太太说：“请原谅妈妈没有敲门就进来。”
“无妨。”秦复走向她。
秦太太说：“当初你愿意住到宋家，就是不想晚云搬进来，对你的卧室造成改动吧？”
秦复轻轻颌首。
秦太太叹气，“秦复，请善待她。”
“我一直这么做。妈妈，那件事，有消息了吗？”
“有了，让你父亲跟你说吧，他在等你呢。”
“好。”
秦复随母亲下了楼。
客厅内，秦峻一见到儿子就说，“秦复，快过来。”
秦复走过去在单人沙发上坐下，秦太太则坐到丈夫的身旁。
秦复问：“怎么说？”
秦峻反问：“时间和方位都没有错？”
秦太太不说话，她以询问的目光看着宝贝儿子。
“我进家门的时候看了一下时间，正好是下午三点。”秦复仔细回想，“接着我到庭院去找秦涛，没多久就听到了那声啼哭。所以，当时大概是三点十五分左右。至于方位，我记得很清楚，北边偏西。”
秦太太期待地看向丈夫。
“就是她了！”秦峻十分欣喜，“秦复，你的第二任太太出生了，就在你听到婴儿哭声的那个时间。她是南京人，南京就在宁波北边偏西的方向。”
秦太太频频点头，“金陵女子，很好。”
“……她居然比我的秦涛还小？”秦复难以置信。
“年轻不好么？”秦太太笑了，“将来你们结婚的时候，你五十六岁，她二十八岁，真真的老夫少妻。”
秦峻打趣：“我儿子真有艳福。”
“我的品味没有这么低级。”秦复皱眉，“爸爸，你确定人家没有算错？”
秦峻搂着秦太太，“错不了，她的八字还很旺你呢！”
秦太太窝在丈夫怀中，高兴得不得了。
秦复却恶狠狠地说：“我这就叫人去查南京新生儿的记录，看看她究竟是个什么人物。”
“这就过分了。”秦峻打住他，“既然她会出现，你等着就是了。”
知子莫若母，秦太太对丈夫说：“他呀，肯定是被这个小姑娘吊足了胃口，一口恶气无处发泄呢！”
秦复无奈地说：“妈妈，您就不该把她的事情告诉我，害得我总是想象她。”
“谁叫你打小就淘气，让我操碎了心？”秦太太嗔他，“抓一袋子麻雀回来就算了，偏要在家里放了，弄坏了我的丝巾。那可是我最喜欢的一件，后来再也买不到了。”
秦复苦笑，“所以您为了报复我，就把她的事情说出来？”
“对呀，吊足你的胃口。”秦太太咯咯娇笑，“那个小姑娘真有本事，竟能让你娶了她两次。我知道你心里肯定很不服气，肯定十分好奇。”
秦峻哈哈一笑，“真想见见这个新儿媳。”
“还要再等二十八年呢！”秦太太叹息，“你我都已经过六十岁了。”
秦复忙说：“爸爸，妈妈，你们一定长命百岁。”
“借你吉言。”秦太太微笑。
这时候，秦峻说：“新太太的事情，可不能让宋小姐知道。”
秦复苦笑着说：“她在怀秦涛的时候，做过一个梦。梦里，她看到一个与素琴一模一样的女子在遥远的未来等着我。”
“这就是了！”秦太太十分欣喜，“算命先生说，你的第二次婚姻将会补偿你，那才是你的正缘。”
秦峻由衷说：“上天的安排真是玄妙。”
秦复问：“晚云怎么办？如果我再婚，她将去往何处？”
“不知道。” 秦峻摇摇头，“请你善待她。如果要分开，必须是好聚好散。”
秦复保证说：“我会的。”
秦太太问：“孟家的事情，你没有怪她吧？”
秦复答：“没有。”
秦太太放心了。
这时候，秦峻说：“秦复，我和晚云的父亲商量好了，我们两家要搬到北京去，因为谢老先生也快要从美国回北京了。另外，离开这里，你的耳根子也能清静些。”
对于这个安排，秦复是同意的。
秦太太说：“听说谢老先生有两个孙辈，都很不错。”
“是的。一个长孙女，一个小孙子，都是一表人材。可惜，都不想接班。”秦峻苦笑，“这次谢老先生回国，他们两个一个都不肯回来。”
“他们叫什么名字来着？”
“孙女叫谢蕴华，孙子叫谢超群。”
秦复有预感，这两个人将是他生命中的重要角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