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二十二日,也就是苏晓给秦复打完电话的第二天,《春雨》杂志和自得其乐工作室发出联合声明:

    《遥远的天际》是苏晓女士的原创作品,两年前由苏晓女士以佚名身份发表至《春雨文学》杂志。苏晓女士之所以现在才将它创作成绘本,是因为她在等待自己对这个故事有一个更深刻的理解。这也体现了苏晓女士对艺术创作认真负责,绝不急功近利滥竽充数的宝贵精神。

    声明一出,此前指出苏晓涉嫌抄袭的营销号们纷纷发文致歉,并呼吁创作者们都来学习苏晓的创作精神,恪守职业原则,重视版权保护等等。

    至此,风波完全平息。

    从始至终,苏晓没说一个字,达到了清者自清的效果。

    当然有观众质疑此次事件乃是精心策划,目的是炒作苏晓的新书。然而长袖善舞的营销号们很快将这种质疑定性为“人性的阴暗”,它们很快就被“人性的光辉”所淹没。

    时光如梭,转眼间到了五月中旬。

    这一天的上午,苏晓和周思楠来到新工作室整理物品。安妮另有任用无法到场,整个工作室只有苏晓和周思楠两个人在忙活。办公桌上的电子时钟显示的时间是上午十一点。

    周思楠边收拾边问:“晓晓,秦复真的没再联系过你?这都多少天了?”

    苏晓答:“从上次酒店第一次见面到今天,快有二十天了。”

    “没有电话,邮件也不写?”周思楠意外了。

    “从前他也有半个月不来邮件的情况。”苏晓整理着书本,“可是有什么所谓?我又跑不了。”

    周思楠由衷说:“这一切真是太戏剧化了,简直像做梦一样。”

    苏晓也觉得恍惚。有时候她会想,也许这个世界上根本没有秦复,一切都是她的想象。一个孤僻的作家,内心充满创伤,她会做出想象补偿再正常不过,这是人类的一种自我保护方式。

    可是当她看到崭新的工作室,看到那优雅的新中式风格的时候,她的错觉消失了。是了,这个工作室的装修风格还是秦复决定的呢!他岂止是真实的存在?他还牢牢地抓着她呢!

    忽然,周思楠说:“有时候,我挺后怕的。”

    苏晓问:“怎么了?”

    “你想啊,如果秦复并不像你的父亲,如果你不喜欢他,那么他会用什么方法得到你呢?每每想到这里,我都会不寒而栗。”

    “人为刀俎,我为鱼肉。所谓的绘本作家,在真正的强权面前,蝼蚁耳。所以,我绝对不会让你因为我去和周叔叔闹翻的。无论周叔叔在外面怎么样,他都是你的父亲。他爱你,他能保护你。”

    周思楠低下头,“对不起,我爸做的事情太不地道了。”

    “你已经道歉过无数次了,而你并不需要这么做。”苏晓莞尔,“而且就算周叔叔不参与,秦复也会得到他想得到的。”

    周思楠顿时没好气,“真看看他是何方神圣。”

    “早晚会见到的。”苏晓看看四周,“收拾得差不多了,那就走吧?一起吃午饭。”

    话刚说完,她的手机响了。她把手机在周思楠面前轻轻一晃。

    周思楠撇撇嘴,“说曹操,曹操就到。”

    苏晓接电话。完事了,她说:“秦复要过来。”

    周思楠翻了个白眼,“来得真是时候,午饭我得自己解决了。”

    “下次陪你。”苏晓捏捏她的脸,“你不是想见他吗?跟我下楼去吧,他很快就到了。”

    “这简直是突击,也不管你有事没事,方不方便。”

    “算了,由得他吧。”

    “你就惯他吧!”

    两位好朋友在说笑中下楼。

    到得楼下,她们站在马路边上等待着秦复的到来。路边有一排停车位,但是没有一辆车,空虚的地面上落满了被风吹落的海棠花。晓来雨过,这些残败的花朵还带着点点泪珠,像迟暮的美人,像哀怨的弃妇。

    苏晓睹花思人,“思楠,梁阿姨最近好吗?”

    “别提她。”周思楠顿觉头大,“我真觉得她快疯了。”

    苏晓忙问:“梁阿姨怎么了?”

    “就是上次去见沈明玉的事。”周思楠揉揉眉心,“你知道她回来以后是怎么想的吗?”

    “她怎么想?”

    “她认为我爸之所以不爱她,是因为她以前太强悍了。” 周思楠恨铁不成钢,“所以她要改变自己,从今往后做一个温柔的女人,要以柔情攻势拿下我爸。”

    苏晓听得目瞪口呆。

    周思楠苦笑,“是不是无可救药?”

    “梁阿姨很有智慧的,只是容易在周叔叔的事情上犯糊涂。”苏晓看得分明,“说到底,她还是太爱周叔叔了。”

    周思楠马上说:“是,就跟你一样,被姓秦的迷得五迷三道。一个素未谋面的人,让你按他不知道从哪儿弄来的故事画绘本,你还真就照做了。”

    苏晓佯怒,“将来等你情到浓时,我一定不放过你。”

    周思楠一脸嫌弃,“我才不要恋爱呢!”

    苏晓只是微笑。

    忽然,周思楠说:“晓晓,有时候我也会想,这个秦复除了年纪大点之外,倒也是个不错的选择。”

    “怎么改变说法了?”苏晓打量着她,“之前不是很反对的吗?”

    “也许是我爸的事情给我的启发吧。”周思楠露出苦笑,“客观地说,我妈确实不是什么漂亮姑娘。我爸当年娶她,完全是因为梁家有点小钱。他一个穷小子需要找靠山发家,娶我妈是不得已而为之。他对我妈根本就没有男人对女人的那种意思。”

    苏晓安静地聆听。

    周思楠说下去:“后来他发达了去找自己喜欢的女人,从人性的角度看,其实不意外。金钱和女人是男人奋斗的内在驱动力。当然也不乏有人能约束自己,富而不骄,贵而不舒。”

    苏晓不语。

    “饥不择食,贫不择妻,真有道理。”周思楠叹息,“男人只有到了一定高度才有能力选择自己真正喜欢的女人,不必为金钱而扭曲自己的审美。从这个角度看,秦复应该是真的喜欢你。”

    苏晓不以为然,“那他的选择多了去了,可为什么偏偏是我?还那么费功夫。”

    “你还不够招人喜欢么?至于他为什么要兜那么大圈子耗那么长时间,那是另外一回事。”

    苏晓不予置评。

    周思楠看向某个方向,“那是不是他的车?”

    说话间,一辆看起来很高级的黑色轿车准确地停到她们面前。那气势和派头,就连见惯了好东西的周思楠都为之啧舌。苏晓不会开车也不懂车,但是她的直觉很灵,她知道这是谁的车。

    果然,轿车停好之后,一位衣着得体的年轻男子从驾驶座出来了。紧接着他来到后座打开车门,十分恭敬地请出轿车真正的主人。没错,正是秦复。只见他穿着挺括的黑色长风衣,精神和气色都非常好。

    秦复径直走到苏晓面前,“晓晓。”

    苏晓回以温柔的微笑。

    秦复看向周思楠,“思楠,让你久等了,真抱歉。”

    素日桀骜不驯的周思楠竟然扭捏起来,“没有,秦先生,您太客气了。”

    原以为这个神秘的大人物会很严肃,没想到他竟这般和蔼亲切。只见他身材高大,体格健壮,皮肤白皙,虽然两鬓斑白,但依然英俊潇洒。周思楠知道,这种良好的状态出自极致的养尊处优与高度的自律。

    见到秦复是这般人物,周思楠放心了。她不想也不敢当电灯泡,便赶忙道别:“秦先生,晓晓,我走啦,再见。”

    苏晓轻轻点头。

    秦复微笑着说:“再见,思楠。”

    周思楠不多说,马上驾车溜之大吉。

    待她的车子驶远,苏晓向秦复发出邀请:“要上楼看看吗?”

    秦复颌首,接着介绍那名随从:“晓晓,这是我的助手,他叫徐斌。”

    苏晓与徐斌简单打过招呼,接着带领他们进入大楼。所幸大楼管理得当,楼内并无闲杂人员。否则她领着这么一位气宇轩昂的人物进来,难免不会成为焦点。

    到得工作室,徐斌在门口等候,苏晓和秦复进入室内。

    参观二百平米的地方要不了多少时间,很快,苏晓和秦复来到了露台。此时的露台已经成形,大小花盆和园艺装饰各就其位。小花盆里栽种着洋水仙,郁金香和花毛茛。大花盆里种的是欧洲月季和日本绣球。五月是北方月季的盛花季,优秀的小灌木们密密麻麻地盛放着各色花朵,十分热闹。

    为了尽地主之谊,苏晓将她的植物们向秦复作了简要的介绍。秦复似乎听得颇为投入,谈到月季的时候,他还问了一些品种问题。

    逛完露台,他们返回室内。

    秦复背对着钢琴坐在琴凳上,苏晓拉了一把椅子坐到他的旁边。

    秦复很自然地提起结婚的事:“晓晓,你对婚礼有什么要求?”

    苏晓坦言:“我希望能够简单一些。”

    “没问题。”秦复看了一眼身后的钢琴,“我记得你说过,你是近几年才学的钢琴。”

    “是的。”苏晓直觉不妙,“资质差,练得少,求你千万不要让我露两手。”

    秦复哈哈一笑,“你还想继续学琴吗?当作一种爱好。”

    苏晓点了点头。

    秦复马上说:“我会找一位像样的老师,在你方便的时间来家里为你上课。你能否答应我,每天至少练习半小时?在家里,或在这里。”

    苏晓表示没有问题。

    秦复很满意,接着说:“琴和老师一样重要,请充许我送一架新钢琴到这里。”

    难怪之前他看都不看他身后这架琴呢!

    苏晓拿他没办法,“好的,谢谢你。”

    秦复颌首,向她伸出了手。

    苏晓站起来,顺从地把手放入他的掌心。他握住她的手,让她挨着他身旁坐下。他以指腹轻轻摩挲她的手背,仿佛他们已经如此相处了许多年。她感受着他的温度,鼻腔里是他那与苏敏相似的气息。

    渐斩地,苏晓恍惚起来,仿佛回到了遥远的童年。

    那个时候,父亲苏敏常常握着她的小手,和她并排坐着,听她讲学校里的各种事情。比如,老师夸她吃饭吃得好。老师说她拼音写得不错,奖励了她一颗糖。放学路上看到了一只小鸟,还有路边不知名的野花开了……

    母亲常常笑话她:“晓晓,你怎么什么事情都当宝贝似地向爸爸报告呢?”

    可是她真的觉得那些事情都不是小事。它们好新鲜,好有趣,每一件都值得她与父亲分享。父亲也总是听得津津有味……

    苏晓陷入回忆之中。

    忽然,秦复说:“晓晓,前段时间我去了美国,看秦涛。”

    这是他这阵子音讯全无的原因吗?

    苏晓问:“他好吗?”

    “他很好。”秦复苦笑,“就是和我不好。”

    过去在邮件中,秦复常常和苏晓提到秦涛,他向她抱怨这个唯一的儿子总是跟他过不去。苏晓知道这对父子芥蒂颇深,但是她也看出得来,他很爱这个儿子。

    苏晓问:“你们两个还是老样子吗?”

    “是的,没有什么改善。”秦复叹息,“所以他是不会出席婚礼的了。”

    苏晓虽然求之不得,但是也有忧虑:“你们两个总是这种状态,不是办法吧?父子之间有什么不能摊开来说的呢?”

    “真要摊开说,那可就太长啦!”秦复拍拍她的手,“以后我会慢慢告诉你。”

    他话语中流露的无奈让苏晓意识到他并非无所不能,至少不能左右父子关系的走向。思及此处,她不由得抬头直视他那深湛的目光。这是她第一次如此近距离地接近他,但她却看不清眼前人的真面目。

    你究竟是谁?为什么要处心积虑地接近我?那个人为什么要在红色的山丘上流浪,为什么要追逐那天际的金辉?

    就在她乱想的时候,秦复说话了:“晓晓,我们以后会住在不同的房间。”

    苏晓愣住了。

    “我不会勉强你。”他看着她,“我给你时间,多久都可以。”

    她到底何德何能,竟让他如此大方?

    当然,她感激他的让步,“秦复,谢谢你。”

    秦复轻轻颌首,“午餐想吃什么?”

    苏晓知道他早有安排,“我正没有主意呢!”

    秦复欣慰地笑了。

    玉面芙蓉易得,解语花难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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