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五日,星期五,下午三点。

    周思楠早早地赶完工作,接着从自得其乐工作室驾车来到秦复和苏晓的家,为秦涛取一张宋晚云的照片。明天她将要前往宝琳村,正好顺带把照片带给秦涛。

    当她到达秦宅的时候,秦复和苏晓都在等待着。苏晓穿着一袭丝质七分袖连衣裙,米色底的面料上印着浅粉与浅绿的花样,搭配嫩绿色的丝质腰带。她的长发披散着,腹部明显地隆起了。不得不说,这真是一名美丽的孕妇。秦复虽然没有穿着西装外套,但领带和衬衣是整齐的,显然是刚返家不久。

    周思楠不由得暗暗思忖,难道因为她要取照片,这位大人物还专程从外面赶了回来?宋晚云的那张照片,竟然那么重要?

    秦复热情地给她斟茶,“思楠,欢迎你这位稀客大驾光临。”

    苏晓坐在他身旁,安静地看着这一幕。

    “秦先生,您太客气了。”周思楠有点不自在,“我只是来帮秦涛取照片。”

    秦复轻轻颌首,“他怎么突然想要那张照片呢?”

    周思楠一五一十说:“他和耿冰川去了一趟强子家,见到了强子奶奶。强子奶奶特别思念已故的强子爷爷,他有感而发,所以派我来取照片。”

    听到这里,苏晓怅然若失。

    秦复起身,“思楠,请稍等,我去取照片。”

    周思楠忙说:“有劳了,秦先生。”

    秦复离开了。

    待他走远,周思楠悄声问苏晓:“你还在吃醋吗?”

    “我哪有?”苏晓双颊绯红。

    “别嘴硬了!”周思楠都看在眼里,“我刚才故意把强子奶奶的事情说出来,就是想看你的反应。”

    苏晓赶忙求饶:“我真的没有吃醋,你不要胡说,好不好?”

    周思楠逗她:“孩子都有了,还这么害臊?”

    苏晓脸红了,但是她又想不出什么反击的话,只得使出杀手锏:“你要是再敢胡说,待会儿我就把话头引到你和秦涛身上,看你怎么办?”

    周思楠倒吸一口凉气,“你这个家伙,竟然这么狠心?”

    “还不是因为你胡说?”苏晓的脸还红着呢。

    这时候,秦复拿着照片过来了。他看到脸红红的苏晓和一脸坏笑的周思楠,纳闷地问: “你们这是怎么了?”

    周思楠说:“我们正在讲笑话呢!”

    秦复坐下来,“看来这笑话不得了,我能听听吗?”

    苏晓坐不住了, “秦复,你别听思楠胡说了,先把照片给她吧!”

    秦复马上把照片交给周思楠。

    周思楠接过照片一看,既是故意也是真心地说:“秦涛妈妈好漂亮,简直惊为天人。晓晓,你看,是不是?”

    苏晓看到照片,怔住了。

    只见照片中的宋晚云穿着黑底绣花的苗衣,脖颈上戴着精致的银项圈,头上戴着满是银饰的引头帽,俨然一副苗族女子的模样。这张美丽的单人照被装帧在一个精美的铂金相框里,里里外外都十分合衬。

    苏晓问秦复:“为什么秦涛妈妈是苗女的打扮呢?”

    “拍这张照片的时候,晚云才二十五岁,还没有怀上秦涛呢!”秦复笑得温柔,“我和她去一个苗族村寨游玩,她一时兴起,扮起了苗女。那个年代的苗寨很是贫困落后,我们在那里待了两天,晚云感触良多。”

    周思楠心领神会,马上跟着说:“您和谢小姐在宝琳苗村建希望小学,一方面是做善事,另一方面也是为了圆秦涛妈妈的心愿,对吗?”

    “小事一桩,不足挂齿。”

    “事情虽小,情意却深,难怪秦涛要去宝琳村呢!”

    苏晓看着这两个人你来我往,一点办法也没有。其实她也不是没有说辞,而是怕万一说重了,周思楠会把她的心事全抖出来。是的,她不敢让秦复看到她小心眼的一面。

    这时候,周思楠问她:“这样一位人美心善的女子,谁不爱呢?”

    “那是当然的。”苏晓微笑,接着起身,“你且慢慢欣赏,我去吃点水果。”

    秦复拉住她,“你想吃什么水果?”

    苏晓想了想,“石榴。”

    秦复问何存知:“有石榴吗?”

    何存知答:“有的,我现在就去剥一些。”

    “不用。”秦复将苏晓按下,“你好好坐着,我去剥石榴。”

    待秦复和何存知走远,周思楠又凑到苏晓身边,悄声说:“我记得你是不爱吃石榴的,说它有股子莫名的怪味。怎么这会子想吃这个玩意了?”

    苏晓脸不红心不跳,“孕妇口味会变,这不奇怪。”

    周思楠斜睨着她,“石榴难剥,你是故意整他的吧?”

    苏晓反问:“我为什么要整他?”

    “因为她呀!”周思楠指了指宋晚云的照片,“千万别说,你看到她的照片一点感觉也没有。”

    苏晓气结,“你这个家伙,给我记好了!”

    周思楠哈哈一笑。

    这时候,秦复回来了。他端来两只小巧的骨瓷盘,一只盘子里装着一个对半开的软籽石榴,另一只盘子里装着一把小汤匙。看来,他真要亲自给太太剥石榴。

    秦复把盘子放在茶几上,坐到苏晓的旁边,“你们又在讲笑话?能不能让我听听?”

    “你别听思楠胡说。”苏晓近乎求饶了。

    周思楠也不敢玩得太大,“我们只是开玩笑啦!”

    秦复笑了,接着剥起石榴来。只见他拿起那半开的石榴,一粒一粒地剥下石榴籽,再放到那只装着小汤匙的盘子中。他是那样的专注,细心,仿佛不是在剥石榴,而是在镶嵌珠宝似的。那深红色半透明的石榴籽置身于纯白的骨瓷盘中,好似一颗颗红色的宝石。这些宝石与他无名指上的婚戒,都在熠熠生辉。

    周思楠看呆了,她没想到这位大人物竟能如此耐心。

    苏晓就是另一种感受了。她看着认认真真剥着石榴籽的秦复,一种“使唤他”的快感油然而生,这些天他给她的所有不痛快也消失了一大半。

    秦复抬头瞄了她们一眼,“怎么不说话了?思楠,你不介意我在这里碍事吧?”

    周思楠这才回过神来,忙说:“当然不会。其实我想问您,有什么话需要我转告秦涛的吗?”

    “看他适应得不错,我真没有什么好说的,倒是我自己有些话想问你。”

    苏晓看热闹似地看向周思楠。

    周思楠无法推辞,只能硬着头皮说:“秦先生,请讲。”

    果然,秦复问:“此番前去,你是要看谁?”

    周思楠不好拂他老人家的面,只能两边不得罪地说:“都看。”

    “前晚的宴会,你和蕴华为何姗姗来迟?”

    “我们搞错时间,以致大伙误会。”

    “我倒希望这误会是真的。秦涛知道这件事后,也很高兴。”

    周思楠马上看向苏晓,苏晓摇了摇头。

    秦复都看在眼里,“思楠,这个不关晓晓的事。多的是人想把消息告诉秦涛,不用我们开口。”

    周思楠愣住了,她这才意识到自己以前太小看秦涛了。

    苏晓摇摇秦复的胳膊,“不要吓唬思楠了,好吗?”

    秦复刚好剥完一只石榴,“这些够吗?”

    “足够了。”苏晓向好朋友使眼色,“思楠,你下午不是要开会的吗?”

    周思楠等的就是这句话,“不好意思,秦先生,我必须走了。”

    秦复颌首,“慢走,明天旅途顺利。”

    周思楠赶忙向他道别,接着逃命般地离开了。

    看着好朋友那落荒而逃的惨状,苏晓怪起秦复来:“你呀,净给人家压力。”

    秦复哈哈一笑,接着端起盘子,要用汤匙喂她吃石榴。

    苏晓还在生他的气,不肯就范。

    秦复霸道地说:“不让我喂也可以,那就把刚刚你和思楠讲的笑话给我讲一遍。”

    苏晓立刻投降,“好吧,我乐意享受你的服务。”

    “看来你们的笑话不得了!”秦复开怀,“哪天把你灌醉,看你说不说。”

    “孕中不宜饮酒,你可有得等了。”

    “我一向富有耐心,你是见识过的。”

    苏晓满脸通红,“还让不让我吃石榴了?”

    “好好好,吃石榴。”秦复将石榴籽喂到她的嘴里。

    苏晓细细地咀嚼着那饱满多汁的颗粒,尽管她并不喜欢这种水果。

    就在这个时候,秦复说:“晚云怀孕的时候也爱吃石榴。”

    苏晓愣住了。因为这一愣,她忘记吞咽,石榴汁渗出了嘴角。

    秦复抓住她,俯身去品尝那甜美的滋味。

    那一边,周思楠也不平静。

    她坐在自己的跑车里想着这两天发生的事情,好不心烦意乱,最后干脆驱车前往城北。半个小时后,她到达中关村榆林街的超哥手工饺子馆。此时是下午四点半,离晚饭时间还早,饺子馆内没有几个客人。

    超哥一见到她就抱怨:“耿冰川一辞职你就来得少了,忒薄情。”

    “对不起。”周思楠无精打彩。

    超哥察觉了,“你是哪里不痛快?”

    周思楠也不绕,她大方地说:“超哥,我有一些问题想问你。请你从纯粹的男人的角度回答,不用给我留面子。”

    超哥一口答应:“没问题,你尽管问。”

    周思楠想了想,“一个正常男人,会为了他心目中的白月光,而不爱他身边温柔体贴的美人吗?”

    “如果是我,我都爱,难分伯仲。”超哥不假思索,“但我不能保证,所有男人都和我是一样的想法。”

    周思楠点点头 ,接着问:“一个正常男人,是爱他和前妻的孩子多一点,还是爱他和新太太的孩子多一点?”

    “这个得具体问题具体分析。”超哥摸着下巴,“但如果是我,我都爱,难分伯仲。”

    周思楠瞪他,“你可真是够诚实的!”

    “你看,说真话又不高兴了。”超哥摊摊手,“喂,你问的这些是你家的事,还是别人的?”

    周思楠没好气,“既是我家的,也是别人家的。”

    “贵圈可真精彩。”

    “也很无奈。”

    “哟,看来还有下文。”

    周思楠无奈地说:“所有条件都不支持我和耿冰川在一起,我好怕自己坚持不住。我本来是想和他好好发展的,哪晓得他被秦涛那个家伙拐走了。”

    超哥笑了,“大家都认为你和秦涛最合适。”

    “是了。”周思楠翻了个白眼。

    超哥由衷说:“虽然我没见过秦涛,但是凭直觉,他不差的。”

    “连你也帮他。”周思楠不高兴了,“你们越是这样,我就越偏心耿冰川。”

    超哥气不打一处来,“死丫头,感情是这么儿戏的吗?”

    “谁让你们都帮秦涛?”周思楠是真的不服气。

    “说真的,每次你提到秦涛,虽然语气不好,感觉却是亲昵的。”

    “亲个鬼,我恨他!”

    同一时间,遥远的宝琳村。

    宝琳村的村民们将乌鲤养在稻田中,以增加稻田的产出。乌鲤采食稻田中落水的禾花,故而得名禾花鱼。如今,禾花鱼已经成为宝琳村的特产。为了实现精准帮扶,柳州市林业局不但免费给村民发放鱼苗,还要统计放养鱼苗的水田面积,再给予相应的补助。

    余合生带领秦涛和耿冰川将一箱箱的鱼苗搬到稻田里。

    忽然,秦涛打了个激灵,手中的鱼苗差点掉下来。

    耿冰川忙问:“秦涛,你怎么了?”

    秦涛摇摇头,“没事,只是打个激灵而已。”

    余合生开玩笑:“别是被谁惦记了吧?”

    “我可没有这个能耐。”秦涛苦笑,“余大哥,村里的鱼苗都是林业局发的吗?”

    “那倒没有,我们自己也会培育一些,村里的覃荣兵就很擅长培育鱼苗。”余合生小心地搬着鱼苗,“但是光靠他一个人也不行,因此林业局也支持我们一些。”

    秦涛问:“这位覃荣兵是谁?”

    余合生介绍说:“他是村里的一位单身汉,比你大一岁,深谙各种农事。这些年,村里的年轻人几乎都去城里打工了,只有少数人愿意回乡创业。荣兵一天也没有外出过,一直安安分分在村里种田种地养鱼养家畜,好像外面的繁华世界和他没有一点关系似的。”

    “覃大哥很爱自己的家乡。” 秦涛心生敬佩。

    “是的。”余合生点点头,“荣兵不光是农事在行,芦笙也吹得好。”

    “他还会这个?”秦涛意外了。

    “怎么不会?他家可是宝琳村坡会的头家呢!”余合生很是骄傲,“后天就是新禾节,荣兵正是主持坡会的头家。明天,他还要带人去调芦笙呢。”

    耿冰川笑着说:“正好思楠过来,她有热闹看了。”

    秦涛点点头,接着对余合生说:“余大哥,我能否去看人家调芦笙?正好借机认识一下覃大哥。”

    “没问题。”余合生拍拍他的肩,“你会弹钢琴,兴许还能帮上忙呢!”

    秦涛摇头笑笑,“不敢当。”

    耿冰川想起一件事,“明天谁去接思楠?”

    秦涛说:“你和老何去吧。”

    耿冰川为难地说:“我不会开车,难道要老何开个往返?”

    秦涛说:“无妨,老何若是累了,思楠可以代驾。”

    “思楠岂不是太辛苦了?”耿冰川心疼了。

    秦涛打趣他:“思楠不是那么娇气的女孩儿。再说她见到你,什么苦都忘了。”

    耿冰川叹气,“你也跟着胡说。”

    秦涛和余合生都笑了。

    在说笑间,三个人来到了饲养鱼苗的稻田。

    秦涛搬起装着鱼苗的塑料箱子,将鱼苗轻轻倒了进去。鱼儿进了稻田之后,立即欢快地游开了。只见它们在禾苗间穿梭,时隐时现,十分怡然自在。

    但无论如何自在,终究出不了稻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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