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脚步跟着停了下来,回首望我。

    我有些忐忑,原想着他会说些什么,哪怕随意客套两句也好过现在两个人面面相对。可他站在原地,并没有开口的意思,倒是也将我打量了起来。

    “王爷在看什么?”

    他似乎被我拉回神,一双眼睛好不容易才从我身上移开了,却是令我不曾想到地捂着嘴偷笑了起来。

    笑声爽朗,却透着一股不可言明的戏谑。

    “三姑娘,自本王第一次见你开始,你一直都穿得体面正式,难得见你穿这样干练的衣裳,一时间竟觉得认错了人。”

    我低头去看身上的衣裙,平日里为了端小姐的架子,衣裳首饰都是精挑细选,半分不敢懈怠。自昨日见了郑韶华,她那一身骑装甚是好看,就连我也心生羡慕。

    我常被管束,深知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然而今日打扮全然是我自己为了模仿她的私心罢了,即使我马球打得不好,也想纵着自己任性一回,试试不一样的打扮。

    然而我是不敢让母亲她们看见的,母亲平日断不喜我来这种场合,即使是来了,也只肯让我在看台上面休息。

    我不会加入他们去打马球自取其辱,但这身衣裳,我想尝试。

    “王爷想来不是来跟妾讨论衣装的吧?”

    他不想我如此开门见山,似乎愣了下,可还是很快地转换了语气,“是啊,本王今日其实是想请三姑娘你帮个小忙,事成之后本王会答应你一个要求,什么都可以。”

    他说得轻松极了,毫无压力的样子倒是让我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堂堂镇北王殿下,无所不能的北境战神,还有什么事情是需要我一个弱女子帮忙的呢?

    “王爷请说。”

    他作势咳了两声,道:“早年陛下出征的时候俘获了一位前朝将领,原本打算招降这位将领,可他倔得很不肯接受招降,陛下动了怒打算将他斩首。当时他底下尚有一女,名唤林容。后来不知是谁私放了此女,让她逃了至今没找到。”

    他转头看向我,那眼神既像是在猜疑,又像是笃定了之后的印证。

    我这才明了,他平日里见我眼神纵使温和得如清风明月一般,显然是有意要营造一个翩翩公子的设子,若是寻常姑娘家,估计早就七荤八素,任他问什么都会诚实道来了。

    然而这会儿想必是胜券在握,连装也记不得装了。

    他既问了这个,显然是笃信我知道些什么,故意引我说出来。其实他想得不错,我确实知道当年的实情,因为自当年林将军从乱党手上救下我的时候,就决定了我此生必然要与林家的事脱不了干系。

    林家待我有恩,为了报这恩情,当时在狱中的时候爹爹冒着砍头的风险私放了林姑娘,到最后连自己的命也搭了进去。

    可是最后林姑娘还是死了,我没能将她平安送出京城,还让她流落到了红袖招那种地方,那个老鸨……也不是人。

    “三姑娘,你是不是知道些什么?”他挥手在我眼前扬了扬。

    “妾不知道王爷说的事情,要查守将女逃跑之事,王爷何不去问大理寺?我一个弱女子,这些血腥事儿自然是扔得越远越好,又怎么会去了解那么多?”我往他身前挪了一步,“王爷今日很奇怪,为何问妾这种问题?”

    他似乎是在思索什么,眉头微蹙,与方才又有不同,不过我可不想给他想明白的时间。

    我们站得偏远,边上又有空帐子掩护,这四顾无人的,也不担心叫人听见。方才他逼问我好些,这上风也不能全让他一个人占了。

    我探手扶在他袍身上,素手游离处尚能察觉到他明显一僵的身子。

    我捏着调子,学着那些府里唱曲儿的姑娘们,软声道:“那些个事情妾不懂,妾一个女儿家,每日眼中心中有的什么,王爷难道不知道吗?”

    他似是被我方才的举止吓到了,连抱着手往后退了两步,神色也显得慌乱起来,一副难以置信的神色。

    样子就像是突然被投喂还没能放下戒心的小流浪猫。

    我想他大概觉得我会是个唯唯诺诺的闺阁女子,同那些世家小姐一般温声和气的,绝不会有这样放开的一面。

    如此,便更有趣了。

    看他神色,很没经验的样子,倒像是个纯情的。

    “王爷,妾平日里可是日日算着婚期,等着王爷来娶妾回王府呢,可是你怎么……这般躲着妾?也不曾抽些时间过来看看妾?”

    我在心里作呕,默默为自己的演技惊叹,怎么可以说出这么不知羞的话?张子敬现在估计为了自己贸然求娶的事后悔死了吧。

    他抽着面皮,怔怔站在原地瞧我,声音也压低了几分,“本王上次见三姑娘的时候,三姑娘似乎和今日大有不同……”

    我一拍手,佯作坦然道:“在外人面前妾不大放得开,怕惹闲话。可如今只你我二人,王爷又是妾的夫君,妾自然就对王爷你坦诚相待了。”

    我在心中暗笑,就是要吓到他才好,最好能凭着今日一见把张子敬吓到陛下那处去,向他讨一纸退婚的旨意来才好,这样我也就不用猜来猜去他求娶我究竟为何了。

    “哦……原来如此。”他刮着下巴,仿佛恍然大悟一般,“看来三姑娘是个直接人,那本王也就不必费尽心思演什么正人君子了。其实本王自上次见过姑娘以后就一直茶不思饭不想,可是奈何公务缠身,没能抽出时间去瞧姑娘。这样吧,三日后本王事少,便携礼物登门拜访如何?”

    嗯?登门……拜访!搞什么啊,我目的是希望他可以知难而退,怎么我都这样了,他反倒还愈发靠过来搭理我?

    “就这样说好了。”他抱着手看我好一会儿,一副得逞的模样,“对了,本王待会儿正好也要去见公主同她说些话,咱们一起走如何?”

    我慌忙拒绝道:“不用了不用了,妾一会儿要先去找明秀,暂不回公主那儿。”

    我们方才过来的时候较早,应当没人瞧见,这会儿正是人多的时候,若跟他一道出来,恐怕又有不少小姐要在背后议论纷纷了。

    我倒是不在意,只是不想姐姐她们担心罢了。

    他似乎也看出来我是故意的,眉头稍微松了松,不急着拆穿,只是爽朗一笑,道:“好啊,不过三姑娘你方才还说对本王思之如狂的,这儿没人,你不想表示表示吗?”

    “表示?王爷想要什么表示?”

    “比如拉个……”

    “拉个钩?那是小孩子之间约定的把戏,王爷这么大了就没必要与妾玩这个了。”我先一步打断了他,不管他方才是不是想说拉手这一类的话,总之我是不可能应承下来的。

    “不是,本王的意思是……”

    我朝他福了福身,“王爷明日来不必带什么礼物,心意到了就好,正好父亲母亲也念叨着这事儿,到时可以一起吃个便饭。妾还要去找明秀呢,就先告辞了。”

    他伸了伸手,仿佛还想要拦下我,我便趁着这间隙,自他身侧快步溜走开了。

    若待会儿叫他回过了神,要走恐不容易。

    翌日  午

    今日阳光甚是温和,连着几日的艳阳天,人都要晒化了。好不容易碰到这样好的天气,若是辜负了岂不可惜?

    我命兰枝她们将我常用的藤椅搬了出来,就放在廊檐下面,这般坐在院子里读书,阳光晒在身上暖洋洋的,看书也更看得进去一些。

    结果不到半刻,春初将我摇醒,我看着脸上迷迷糊糊被放上去遮阳的《女戒》,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

    “姑娘,张郎君在院子外头等您,说是有话要同您说。”

    张秀才?他前两日不是同他父亲走了吗?怎么今日又回来了?

    我觉得手臂有些酸胀,便起来活动活动,听兰枝说我方才睡得好香,还打呼噜了。若不是外头来了人,她是不忍心把我喊醒的。

    我深谢她还记着喊醒我,不然一会儿我睡觉打呼噜的事情就该被张秀才那个大喇叭传到不知道哪里去了。

    万一还让张子敬那厮知道……

    我赶紧拍了拍脑袋,怎么又想起他来了?真是遇到他就准没好事。

    “快去请他进来。”

    我粗略理了理衣裳,又将放在桌上的茶水喝尽了,等兰枝将人领进来,我才看清了他。

    他今日的装束倒是淡雅,只着了一身月白的袍衫,头簪花,腰间还缀了一条白色的流苏束带。他进来时脚步轻快,踏得我的石子路“哒哒”响,这声音对于刚醒过来的我来说很不友好。

    要是可以把他赶出去就好了……

    我正要开口迎他,他却扬手示意我坐下。

    “姐姐,我有事求你。”

    他并不卖关子,而是对我直言,想来他所求之事还挺急迫的。

    “说说看。”

    我虽与他不太熟,可是他先前不收银子同我算过两卦,还寄住在我家两日,若力所能及,理应要帮忙的。

    “我想求娶一个人,我爹不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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