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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让剑宗周微来晴台杀我。”
魔头谢霁放出这句话的时候，众仙门修士已经包围了他的老巢晴台，决战一触即发。
剑宗自然不愿意交出自家的天之骄女，更恨不得跟他没有半点联系。作为谢霁曾经的师门，剑宗这几年可谓尝尽了世态炎凉，门派上下都以自家出了个魔头为耻，从长老到弟子都巴不得跟他切割的干干净净。
现在倒好，魔头点名要见剑宗的大师姐，这让人怎么想？
果不其然，其它世家的修士纷纷开始旧事重提，表示当年魔头血洗仙门百家之时，各家都元气大伤，唯有剑宗只被烧了个学堂，不愧是魔头的师门云云。
但剑宗宗主硬生生扛住了压力，依然拒绝交出周微，直到第二天传来了新的消息。
“浮屠宗已灭门。交出周微，否则下一个就是剑宗。”
浮屠宗宗主脸色刷的就白了，修士们赶紧放出通讯符联系留守门派的门生，却只看见了满目血色。
这位宗主当场晕了过去，仙门上下瞬间哗然。拖至傍晚时分，一帮剑宗修士自发跪在周微的乾坤帐外哭天抹泪，纷纷求她给他们一条生路。
魔头成为魔头自有其道理，即便是穷途末路也须得忌惮三分。他说能灭了剑宗，那就是能灭了剑宗。
旁人看来这或许是一场针对周微的无妄之灾，而周微本人却很明白这魔头找她所为何事。
为了讨回他的左腿。
是的，血洗了修真界的大魔头，竟然是个只有一条腿的瘸子，而造成这一切的罪魁祸首不是别人，正是周微。
想到这里，周微对着镜子里的自己露出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魔头法力高深，心思阴毒，加上断腿之恨，周微深知自己此番必然有去无回，最好的结果大概是死无全尸，最差的结果……
算了，不想了。
周微在镜子前紧了紧发带，左手掐诀召来了步光剑。
沉甸甸的剑顿时让她的心绪定了几分，随即她握剑起身，用剑柄挑开帐门后，大踏步地走了出去。
“叫什么叫，”周微的声音不大不小，刚好能让门前这十几个人全都听见，“哭丧呢？”
周微身材清瘦修长，五官又生得极好，却偏偏如同雪塑般缺少颜色，眼睛浅淡似金，连嘴唇也淡的近乎透明，此刻一袭黑衣持剑而立，端的是一派冷傲。
但此刻谁也不敢看她，那张没什么血色的唇正一开一合，吐出连串的讥诮：“一个个嚎得跟死了爹一样，不知道还以为要见谢霁的是你们呢。”
女子冷眸如电，言辞如刀，却无人敢训斥她目无尊长，反而纷纷低下了头。
毕竟屈服于魔头的淫威，逼一个优秀的年轻弟子去送死，横看竖看都不是什么光彩的事。
“怀默，”一个嘶哑的女声响起，打断了周微的嘲讽，“此事，并不能怪他们。”
听见声音的刹那，周微的指节轻微地蜷缩了一下，似是要行礼，但最终，她还是站在原地没动。
“宗主。”周微勉强地点了一下头。
“吾知道你不情愿，但这世间，本就没有绝对公平的事。”剑宗宗主江与飞抬手想要拍拍她的肩，却被周微敏捷地躲开了。
江与飞收回手，尴尬地咳嗽了一声，“你师尊如若泉下有知，会高兴有你这样的徒儿的。”她勉强道。
这话拿去骗三岁小儿都没用，周微闻言到底还是没忍住，开口挖苦了起来。
“宗主何出此言。且不说我师尊的事，就算是大师兄还在，也定不会饶了那些贪生怕死的奸邪小人，您说是吧？”
这几乎是明目张胆地指着剑宗的鼻子骂了，但在场的人们都不敢反驳，一是没脸回话，二是怕周微借题发挥耍横不去。那才叫真的麻烦。
“抱歉，吾……”江与飞似乎想解释，却终于沉默了。
“是吾没有替师姐护住你，你要恨的话，就恨吾吧。”她轻叹道，“对不……”
周微转身就走，用背影堵住了江与飞道歉的嘴。
她这两天听什么“大义”什么“牺牲”什么“对不起你”听得食不下咽，现在一看宗主又要开始长篇大论，自然赶紧跑路。
“下辈子见。”周微头也不回地挥挥手，留给了众人一个潇洒悲壮的身影。
扔下这句遗言后，周微一人一剑，独自踏上了去往晴台的路。
蜀地一带重峦叠嶂，风力凝滞，故此一到夜间便雾气弥漫。
在仙门发来第十八张通讯符询问她有没有到达后，周微停下脚步，抽出了怀里剩下的所有通讯符。
不就是怕她半路跑了吗？周微懒洋洋地想，那就吓吓他们。
她挥手，随意地把符纸撒在了寒风中。
竹叶森森，黄符纷飞。月色下，黑衣女子抱剑而立，脸上挂着自己都不曾察觉的讽刺笑容。
观赏了半晌，眼看符纸都被夜风吹走，周微终于看腻了此处景色。
正当她抬脚欲行之时，忽然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
周微低头，看到了一颗白森森的头盖骨。
她视线微凝，片刻后，发出了今天的第一声嗤笑。
同情死人做什么，人家还能在奈何桥上排个队，她怕是永世不得超生。
下一秒，头骨被周微一脚踢进了路旁的杂草中，骨碌碌地滚了几下，便消失在草木深处。
周微慢腾腾地继续向前走去，还没走几步，鼻尖便嗅到了一股若有若无的甜腥气味。
这味道似是腐臭，中间却又夹杂着一缕甜馨，闻起来比之单纯的恶臭，更多了几分怪异。
周微皱眉，左手已然置于剑柄之上，忽而又想起什么似的，缓缓放下了手。
继续前行，周遭的甜腐气越发浓烈，周微被熏得眼睛几乎都要睁不开，只得掩住了鼻子。
走出竹林之时，眼前豁然开朗，这股气味也浓到了巅峰。
周微瞳孔猛缩，整个人定在了原地。
面前是一座小山，山顶的晴台正亮着宁静的烛光，通往山顶的台阶上，却是一片血流成河。
二，四，六，八……六百六十六。
一共六百六十六级台阶，每一级上都横陈着一具修士的腐尸，有的修士皮肉均已腐烂，唯有白骨裸露在外，有的修士看起来只死了几天，还能用浑浊无光的眼珠瞪着周微。
但无论是哪种腐尸，他的首足处都种着一株栀子花。这些栀子花吸了人的血肉后长势极好，叶片肥厚油润，花朵仿佛雪蟾，正散发着极浓烈霸道的甜香。
其景诡异靡丽至极，但去往晴台只有这一条路，周微别无选择。
终于，她硬着头皮，踏在了第一级台阶上。
隔着靴底传来的柔软触感让她汗毛直竖，走到一半时，周微胃里已经是翻江倒海。
但她粒米未进已有两日，饶是神仙也吐不出东西。周微只得提着一口气，忍住想吐的冲动，硬生生爬完了剩下的一半台阶。
不远处，一座建筑立在夜色里，温暖的烛光隔着窗户摇曳闪烁，正是晴台。
周微抬步向前，停在了大门外。
面前的建筑粉墙黛瓦，风格素淡而略显古板，全然不似那台阶给人的残酷诡魅之感，更不像血洗修仙界的魔头居所。
直到仰头看到门匾上内敛板正的“晴台”二字，周微才确认这里真的是谢霁的住处。
大门关的很严实，周微左手扶剑，右手微微使力，推开了门。
“你来了。”
大门无声打开，一股奇怪的气味扑面而来。
不是尸体的腐臭，也不是栀子花的浓香，似乎有点像木头的味道。
但周微没有太多细想的工夫。几十步远的地方，谢霁披散着头发，身上一袭玄色宽袍，正端坐在桌案之后。
和大多数人的想象不同，殿内出奇的清寂，甚至到了寒酸的地步。周微打眼扫去，殿内像样的器具除了那张乌木几案，竟只有窗前的一盏铜烛台。
任何一个世家家主住所的装潢都比这里更加富丽堂皇，即使是偏远地区的小仙门，也不至于让宗主住这样寒酸的屋子。
这魔头当的连间好屋子都没有，他究竟图什么呢？
如果只是为了报断腿之仇又何至于此？杀了她不就行了吗？何苦牵连这许多人命？
周微转过头默默打量着他，心中百感交集，一时不知如何回答。
谢霁生得其实很好看，细眉下一双极幽深的眼睛，目光仿佛两口古井，黑的不带任何反光，俊美却阴郁，冷冽而幽鸷。
只是时隔多年，二人再度相见，却不是以同门的身份，而是不共戴天的仇敌，正邪两道的代表了。
“在害怕？”谢霁森然笑了起来，“何必呢？我只是个瘸子罢了。”
他讲话时声音渐落，像是在引诱，又像是在嘲弄。
周微瞥见他身侧的银头拐杖，喉头顿时一梗，竟不知该说些什么。
一道闪电骤然亮起，映出了魔头惨白如雪的脸，和与衣服融为一体的墨发。
“要下雨了，”谢霁捡起拐杖，慢吞吞地站起身，“我的腿又开始疼了。”
雷声响起，空气里顿时多出了一股土腥气，随即便是一阵淅淅沥沥的粘腻雨声。
“我讨厌下雨，”他拄着拐杖，一瘸一拐地挪到了窗边，“它让我想起那个晚上。”
周微终于开了口。
“剑宗可以把你的腿治好，但你拒绝了。”
谢霁倏然转头看向了周微，深井似的眼睛仿佛要把她吸进去，无端让人觉得不像活人。
“我拒绝了？我拒绝了？”谢霁重复道，脸上是苍白阴森的笑意，“我不拒绝，又怎么才能记住你的大恩大德呢，周微？”
理由当然有很多，可周微早就厌倦了解释，反正这个疯子也不会听她分辩。
可周微的沉默却似乎被解读出了另外的意思。不过半盏茶的工夫，谢霁周身的冷冽阴郁之气便更浓郁了几分。
他扔掉拐杖，拖着左腿站在离她几步远的地方，目光死死地盯住了她：“无话可说？好，那我来问你！”
“你那天究竟为何没有来？”
“既然不来，又为何要让我等你？！”
“周微，你扪心自问，你可对得起我？！”
野兽般的长嚎被淹没在电闪雷鸣之中，眼前那发了狂的男人猝然扑向她，烛台被打翻在地，地上立刻腾起一团狰狞的火焰。
冲天的火光中，周微终于意识到了自己进门时闻到的气味是什么。
那是火油，这座建筑的地面上，涂满了火油。
火势迅速暴涨，眨眼之间便吞没了这间屋子。被烫伤的手掌下意识地掐住眼前人的脖子，手指用力收紧的同时，她听见了无数魂灵的尖叫。
魔头压根没有反抗，他只是死死地抱住她，任她掰断他的手指掐碎他的喉咙也不松开。
火焰扭曲了眼前人的五官，仿佛地狱里前来索命的厉鬼。
他在笑，他在大笑。
“好好看看这一切，你觉得自己很伟大吗？根本就没有人会记得你。”那人嘶声叫着，眼里是无边无际的火海。
烧灼的空气烫的她眼球生疼，视线逐渐模糊，周微明白自己已经无法离开了。
她只剩下了唯一一个信念。
杀了他！不能让他走出去！
手臂再次收紧，那人的喉骨与房梁同时爆裂开来。火焰吞没二人身影的刹那，周微的耳畔响起了一个温柔缱绻的声音。
“这是你欠我的，周微。”
“让剑宗周微来晴台杀我。”
魔头谢霁放出这句话的时候，众仙门修士已经包围了他的老巢晴台，决战一触即发。
剑宗自然不愿意交出自家的天之骄女，更恨不得跟他没有半点联系。作为谢霁曾经的师门，剑宗这几年可谓尝尽了世态炎凉，门派上下都以自家出了个魔头为耻，从长老到弟子都巴不得跟他切割的干干净净。
现在倒好，魔头点名要见剑宗的大师姐，这让人怎么想？
果不其然，其它世家的修士纷纷开始旧事重提，表示当年魔头血洗仙门百家之时，各家都元气大伤，唯有剑宗只被烧了个学堂，不愧是魔头的师门云云。
但剑宗宗主硬生生扛住了压力，依然拒绝交出周微，直到第二天传来了新的消息。
“浮屠宗已灭门。交出周微，否则下一个就是剑宗。”
浮屠宗宗主脸色刷的就白了，修士们赶紧放出通讯符联系留守门派的门生，却只看见了满目血色。
这位宗主当场晕了过去，仙门上下瞬间哗然。拖至傍晚时分，一帮剑宗修士自发跪在周微的乾坤帐外哭天抹泪，纷纷求她给他们一条生路。
魔头成为魔头自有其道理，即便是穷途末路也须得忌惮三分。他说能灭了剑宗，那就是能灭了剑宗。
旁人看来这或许是一场针对周微的无妄之灾，而周微本人却很明白这魔头找她所为何事。
为了讨回他的左腿。
是的，血洗了修真界的大魔头，竟然是个只有一条腿的瘸子，而造成这一切的罪魁祸首不是别人，正是周微。
想到这里，周微对着镜子里的自己露出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魔头法力高深，心思阴毒，加上断腿之恨，周微深知自己此番必然有去无回，最好的结果大概是死无全尸，最差的结果……
算了，不想了。
周微在镜子前紧了紧发带，左手掐诀召来了步光剑。
沉甸甸的剑顿时让她的心绪定了几分，随即她握剑起身，用剑柄挑开帐门后，大踏步地走了出去。
“叫什么叫，”周微的声音不大不小，刚好能让门前这十几个人全都听见，“哭丧呢？”
周微身材清瘦修长，五官又生得极好，却偏偏如同雪塑般缺少颜色，眼睛浅淡似金，连嘴唇也淡的近乎透明，此刻一袭黑衣持剑而立，端的是一派冷傲。
但此刻谁也不敢看她，那张没什么血色的唇正一开一合，吐出连串的讥诮：“一个个嚎得跟死了爹一样，不知道还以为要见谢霁的是你们呢。”
女子冷眸如电，言辞如刀，却无人敢训斥她目无尊长，反而纷纷低下了头。
毕竟屈服于魔头的淫威，逼一个优秀的年轻弟子去送死，横看竖看都不是什么光彩的事。
“怀默，”一个嘶哑的女声响起，打断了周微的嘲讽，“此事，并不能怪他们。”
听见声音的刹那，周微的指节轻微地蜷缩了一下，似是要行礼，但最终，她还是站在原地没动。
“宗主。”周微勉强地点了一下头。
“吾知道你不情愿，但这世间，本就没有绝对公平的事。”剑宗宗主江与飞抬手想要拍拍她的肩，却被周微敏捷地躲开了。
江与飞收回手，尴尬地咳嗽了一声，“你师尊如若泉下有知，会高兴有你这样的徒儿的。”她勉强道。
这话拿去骗三岁小儿都没用，周微闻言到底还是没忍住，开口挖苦了起来。
“宗主何出此言。且不说我师尊的事，就算是大师兄还在，也定不会饶了那些贪生怕死的奸邪小人，您说是吧？”
这几乎是明目张胆地指着剑宗的鼻子骂了，但在场的人们都不敢反驳，一是没脸回话，二是怕周微借题发挥耍横不去。那才叫真的麻烦。
“抱歉，吾……”江与飞似乎想解释，却终于沉默了。
“是吾没有替师姐护住你，你要恨的话，就恨吾吧。”她轻叹道，“对不……”
周微转身就走，用背影堵住了江与飞道歉的嘴。
她这两天听什么“大义”什么“牺牲”什么“对不起你”听得食不下咽，现在一看宗主又要开始长篇大论，自然赶紧跑路。
“下辈子见。”周微头也不回地挥挥手，留给了众人一个潇洒悲壮的身影。
扔下这句遗言后，周微一人一剑，独自踏上了去往晴台的路。
蜀地一带重峦叠嶂，风力凝滞，故此一到夜间便雾气弥漫。
在仙门发来第十八张通讯符询问她有没有到达后，周微停下脚步，抽出了怀里剩下的所有通讯符。
不就是怕她半路跑了吗？周微懒洋洋地想，那就吓吓他们。
她挥手，随意地把符纸撒在了寒风中。
竹叶森森，黄符纷飞。月色下，黑衣女子抱剑而立，脸上挂着自己都不曾察觉的讽刺笑容。
观赏了半晌，眼看符纸都被夜风吹走，周微终于看腻了此处景色。
正当她抬脚欲行之时，忽然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
周微低头，看到了一颗白森森的头盖骨。
她视线微凝，片刻后，发出了今天的第一声嗤笑。
同情死人做什么，人家还能在奈何桥上排个队，她怕是永世不得超生。
下一秒，头骨被周微一脚踢进了路旁的杂草中，骨碌碌地滚了几下，便消失在草木深处。
周微慢腾腾地继续向前走去，还没走几步，鼻尖便嗅到了一股若有若无的甜腥气味。
这味道似是腐臭，中间却又夹杂着一缕甜馨，闻起来比之单纯的恶臭，更多了几分怪异。
周微皱眉，左手已然置于剑柄之上，忽而又想起什么似的，缓缓放下了手。
继续前行，周遭的甜腐气越发浓烈，周微被熏得眼睛几乎都要睁不开，只得掩住了鼻子。
走出竹林之时，眼前豁然开朗，这股气味也浓到了巅峰。
周微瞳孔猛缩，整个人定在了原地。
面前是一座小山，山顶的晴台正亮着宁静的烛光，通往山顶的台阶上，却是一片血流成河。
二，四，六，八……六百六十六。
一共六百六十六级台阶，每一级上都横陈着一具修士的腐尸，有的修士皮肉均已腐烂，唯有白骨裸露在外，有的修士看起来只死了几天，还能用浑浊无光的眼珠瞪着周微。
但无论是哪种腐尸，他的首足处都种着一株栀子花。这些栀子花吸了人的血肉后长势极好，叶片肥厚油润，花朵仿佛雪蟾，正散发着极浓烈霸道的甜香。
其景诡异靡丽至极，但去往晴台只有这一条路，周微别无选择。
终于，她硬着头皮，踏在了第一级台阶上。
隔着靴底传来的柔软触感让她汗毛直竖，走到一半时，周微胃里已经是翻江倒海。
但她粒米未进已有两日，饶是神仙也吐不出东西。周微只得提着一口气，忍住想吐的冲动，硬生生爬完了剩下的一半台阶。
不远处，一座建筑立在夜色里，温暖的烛光隔着窗户摇曳闪烁，正是晴台。
周微抬步向前，停在了大门外。
面前的建筑粉墙黛瓦，风格素淡而略显古板，全然不似那台阶给人的残酷诡魅之感，更不像血洗修仙界的魔头居所。
直到仰头看到门匾上内敛板正的“晴台”二字，周微才确认这里真的是谢霁的住处。
大门关的很严实，周微左手扶剑，右手微微使力，推开了门。
“你来了。”
大门无声打开，一股奇怪的气味扑面而来。
不是尸体的腐臭，也不是栀子花的浓香，似乎有点像木头的味道。
但周微没有太多细想的工夫。几十步远的地方，谢霁披散着头发，身上一袭玄色宽袍，正端坐在桌案之后。
和大多数人的想象不同，殿内出奇的清寂，甚至到了寒酸的地步。周微打眼扫去，殿内像样的器具除了那张乌木几案，竟只有窗前的一盏铜烛台。
任何一个世家家主住所的装潢都比这里更加富丽堂皇，即使是偏远地区的小仙门，也不至于让宗主住这样寒酸的屋子。
这魔头当的连间好屋子都没有，他究竟图什么呢？
如果只是为了报断腿之仇又何至于此？杀了她不就行了吗？何苦牵连这许多人命？
周微转过头默默打量着他，心中百感交集，一时不知如何回答。
谢霁生得其实很好看，细眉下一双极幽深的眼睛，目光仿佛两口古井，黑的不带任何反光，俊美却阴郁，冷冽而幽鸷。
只是时隔多年，二人再度相见，却不是以同门的身份，而是不共戴天的仇敌，正邪两道的代表了。
“在害怕？”谢霁森然笑了起来，“何必呢？我只是个瘸子罢了。”
他讲话时声音渐落，像是在引诱，又像是在嘲弄。
周微瞥见他身侧的银头拐杖，喉头顿时一梗，竟不知该说些什么。
一道闪电骤然亮起，映出了魔头惨白如雪的脸，和与衣服融为一体的墨发。
“要下雨了，”谢霁捡起拐杖，慢吞吞地站起身，“我的腿又开始疼了。”
雷声响起，空气里顿时多出了一股土腥气，随即便是一阵淅淅沥沥的粘腻雨声。
“我讨厌下雨，”他拄着拐杖，一瘸一拐地挪到了窗边，“它让我想起那个晚上。”
周微终于开了口。
“剑宗可以把你的腿治好，但你拒绝了。”
谢霁倏然转头看向了周微，深井似的眼睛仿佛要把她吸进去，无端让人觉得不像活人。
“我拒绝了？我拒绝了？”谢霁重复道，脸上是苍白阴森的笑意，“我不拒绝，又怎么才能记住你的大恩大德呢，周微？”
理由当然有很多，可周微早就厌倦了解释，反正这个疯子也不会听她分辩。
可周微的沉默却似乎被解读出了另外的意思。不过半盏茶的工夫，谢霁周身的冷冽阴郁之气便更浓郁了几分。
他扔掉拐杖，拖着左腿站在离她几步远的地方，目光死死地盯住了她：“无话可说？好，那我来问你！”
“你那天究竟为何没有来？”
“既然不来，又为何要让我等你？！”
“周微，你扪心自问，你可对得起我？！”
野兽般的长嚎被淹没在电闪雷鸣之中，眼前那发了狂的男人猝然扑向她，烛台被打翻在地，地上立刻腾起一团狰狞的火焰。
冲天的火光中，周微终于意识到了自己进门时闻到的气味是什么。
那是火油，这座建筑的地面上，涂满了火油。
火势迅速暴涨，眨眼之间便吞没了这间屋子。被烫伤的手掌下意识地掐住眼前人的脖子，手指用力收紧的同时，她听见了无数魂灵的尖叫。
魔头压根没有反抗，他只是死死地抱住她，任她掰断他的手指掐碎他的喉咙也不松开。
火焰扭曲了眼前人的五官，仿佛地狱里前来索命的厉鬼。
他在笑，他在大笑。
“好好看看这一切，你觉得自己很伟大吗？根本就没有人会记得你。”那人嘶声叫着，眼里是无边无际的火海。
烧灼的空气烫的她眼球生疼，视线逐渐模糊，周微明白自己已经无法离开了。
她只剩下了唯一一个信念。
杀了他！不能让他走出去！
手臂再次收紧，那人的喉骨与房梁同时爆裂开来。火焰吞没二人身影的刹那，周微的耳畔响起了一个温柔缱绻的声音。
“这是你欠我的，周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