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七四年的最后一个小时,格兰芬多休息室。

    艾拉拎着包小心翼翼溜出了休息室。马琳正在拼酒,对面是普威特兄弟中的一员(原谅她现在都没认清这对双胞胎),酒瓶叮铃咣啷摆了半张桌子,另外一个普威特和一个格兰芬多在旁边分别为两人加油呐喊。伍德被不知道谁绑在了壁炉旁边,正在悲愤的大吼,詹姆和掠夺者中的几人难得没聚在一起,分散在各处不知在做什么。莉莉抱着一杯热红酒,脸上的红晕衬得少女更加甜美。

    格兰芬多们惯常的元旦传统——彻夜的派对。

    还有加布里埃拉·沃林顿惯常的不合时宜。

    不是不喜欢热闹,而是热闹的环境只会衬得本就人际圈狭小的艾拉更加形单影只。

    何况她那个连喝杯黄油啤酒都会涨的脸颊通红的体质,这种场合往往只是一个旁观……连旁观者都算不上。

    不是没参与过,她也会加油鼓劲,也会瞎起哄,可最后被习惯性冷落和忘却的感觉实在让人潇洒不起来。

    与其让彼此都不适应不舒服,还不如干脆不参与,享受孤独,自得其乐。

    艾拉觉得自己说的很有道理。

    走廊里很安静,只能听见艾拉自己的呼吸声。难得的沉寂笼罩在走廊,仿佛沉睡的巨兽,随风浮动的窗帘仿佛被巨兽鼻息吹起。

    眠龙勿扰,艾拉蓦然想起校训,连呼吸都轻了几分。

    书页几乎可以透光,仿佛会被北风吹坏。

    灯光昏暗,火烛摇曳,好在已经足够看清铅字。

    不知过了多久,艾拉揉揉发酸的眼睛。再抬头仍是一片似曾相识的阴影。

    窗外又是漫天大雪,身前仍是那个少年。

    西里斯·布莱克背对着艾拉,就倚在窗框边,也没看风景,只露出小半张侧脸。

    好巧。

    瞬间,书页都变得烫手。

    初读不懂书中意,再读已是书中人。

    那一瞬间,艾拉很想中二地说一句:“Fly Me Out of This World, okay?”(带我逃离这世界,好吗)

    随后羞耻地低下头。

    加布里埃拉,读那么多书不是用来花痴犯蠢的,你这种浪漫主义泛滥的人放进小说里活不过大结局的。

    最后还是对方若有所感似的转向她,先开了口:“沃林顿,晚上好。”

    “嗯,布莱克,晚上好。”

    他没穿校服,套了件白羊绒衫,看起来像是波特夫人的手艺,藏青色的呢子大衣还不到膝盖,但是光看着就很暖和。

    沉默。

    窗帘静止,巨兽仿佛也屏住呼吸。

    “几点钟了,还有多久元旦?”

    艾拉决定先破冰,阖上书。

    对方突然开始大笑,艾拉迷惑地望着他。

    西里斯晃晃自己的怀表,表链折射出的金光晃的她眼睛发酸:“小书呆子,现在已经凌晨三点了。”

    “那你就在这干站了三个小时?腿还没麻吗?”

    艾拉也没想到自己的关注点为什么这么清奇。

    “哦,那谢谢提醒。”西里斯竟客气了一句,然后干脆利落,坐在地上。

    “所以……我错过了跨年?”艾拉顿时有些惊讶。

    她再怎么淡然,终究只是十几岁的女孩,终究是会为错过烟火和钟声可惜的。

    “你该不会真想进去吧?”

    对方又是那股漫不经心的劲头,斜斜倚在墙上,居高临下。明明是在问她,但却无不透露出他的不屑,好像在说:“进去有什么意思。”

    艾拉张了张嘴,想附和,但又本能不喜对方傲慢的态度,梗着脖子争辩:“我就是想。”

    西里斯非常欠揍地拖着调子:“哦——那你现在去吧,也不晚,走运的话还能要点酒,记得帮我带点,谢谢。”

    “布莱克先生,你是——出于怎样的心理才觉得我会乐意给你带酒?”艾拉措辞半天,咬牙切齿。

    “看在我是你亲爱的青梅竹马——詹姆斯·波特的兄弟的份上,谢谢。”他又搬出了和那天如出一辙的理由。

    “fine,祝你们基友情深。”艾拉没再搭理他,低下头重新从书包里抽出一本书开始读。

    “悲惨世界?”西里斯随手抽了一本艾拉刚刚看完的大部头:“讲什么的?”

    “古典小说,讲法国大革命的,麻瓜的书。”艾拉头都不抬。

    对方举起手鼓了下掌:“不愧是老凯莉的好学生。”

    艾拉抬起头,一字一顿说:“我,不,是。”

    她没谦虚,艾拉的确算不上是个好学生,顶多算是个好孩子,乖学生,老师教导就乖乖低头听训的那种乖孩子。绝对掀不起波澜,却也最是听话省心。

    就像面目模糊的一滴水,沉进大海深处,直到死亡,消失不见。

    这本是艾拉一贯的作风,可她看着他们热烈如同骄阳的青春,突然有点不甘心。

    “你确实不是,哪有好学生变形术那么差劲。”西里斯一板一眼认真回答,艾拉正在喝水,狠狠呛了一口。

    这个家伙总是有办法打破她的伤春悲秋,艾拉这么想着,心中却还是无端泛起一丝甜。

    “但我是。”西里斯露出一个胜利的笑容,一口整洁的小白牙晃得艾拉眼晕。

    艾拉翻了个白眼:“所以……?”

    真幼稚。

    青春期的男孩子都是猴子。

    “女孩也是。”少年蹲在艾拉面前,反驳的样子和无理取闹的小孩子差不了多少。

    艾拉这才发现自己不小心说出声了。

    梅林的。

    又是一阵沉默。

    艾拉发现自己一旦和对方在一块,总会发生些尴尬的场景。

    “OK,我手动转移话题,你再想一个。”西里斯看着艾拉再次挂上了那张名为“死人相”的表情,十分差劲地打断了话题。

    “那……你知道法国大革命吗?”

    “不知道。”

    西里斯诚实地摇了摇头,站起身子。

    艾拉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突然聊起这些,话题已经开始,她还是硬着头皮讲了下去。

    “其实我也不是很懂,大概就是十八十九世纪的时候,法国的一场大革命。”

    就当是自说自话吧。

    “哦,那你还真是概括性极强。”

    但显然对方没有给她自说自话的可能性。

    “那时候的帝制极其腐朽,甚至有位王后说:吃不起面包的人,为什么不吃蛋糕?总之,真的糟透了。”

    她轻声讲着,艾拉的声音不是能让人眼前一亮的类型,却有一种沙哑而清新的甜美感觉。

    就像她本人一样。

    身边少年的身影掩在黑暗之中,只有半张脸被灯光照亮。

    “然后呢。”

    “有一个伟大的领袖叫做拿破仑,领导推翻了帝制,可是又遭到复辟。”

    “悲惨世界讲的故事就是这个时期的一群人,在这个悲惨的时代的故事。”

    “时代很坏,所以我们就不能更坏了,那这个世界岂不是就没救了嘛。”

    “这样的重任,怎么可以辜负呢。everyone is superhero。”艾拉想起了自己小时候看的麻瓜漫画书,她当时还要求每个人都只能叫她彼得·帕克。

    想起这件事,艾拉仰着头笑了笑,昏黄的灯光泻在她脸上,她好像看见了妈妈在朝她挥手。栗色的马尾辫在光影下深深浅浅变换颜色,仿佛一条绪带,清秀平常的少女也美的不真实。

    “我们都是阴沟里的虫子,但是总要有人往外面爬,看看外面的世界,对吧。我妈妈以前就这么告诉我,她不在了,那我也得向前看,不然就太蠢了。”

    粲然一笑,脸颊上的酒窝陷入阴影,艾拉也不知道自己在对谁卖笑,却就是笑。

    她就是那条卑微的虫子,可她就是想看看阴沟外面的世界。

    卑微又弱小的虫子从未被毁灭,哪怕是虫子,艾拉也要成为彼得·帕克。

    而那个外面的那个世界有光,很亮。

    那个外面的世界,她从未见过。

    艾拉没有留意身边男孩,他仿佛又变成一座沉默的雕像,把自己湮没在夜色里。

    又或者,他觉得她太无聊,早就不理会她了。

    西里斯·布莱克是一个快乐至上的人,而艾拉也许就好像无聊又喧闹的派对,可以随时逃掉,不必顾及对方的情绪。

    “你是对的,蜘蛛侠小姐。”

    少年突然出声,笑了一下。

    “其实很多时候,猴子和蜘蛛没什么不一样。”

    莫名其妙的一句话,艾拉深深望着阴影中的少年看了一眼,却只瞄见大衣中的怀表链在夜色里闪闪发光,她清点了一遍书,背上包。

    他看起来永远恣意洒脱,可艾拉却觉得自己无意瞥见了一个囹圄之中与她那么像的一个人。

    是吗?猴子和蜘蛛没什么不一样。

    可他是那么骄傲的一个人,谁也没有权利打着了解的旗号去触碰。

    在图书馆的那幅场景仿佛重现,女孩却不再敢靠近。

    毕竟理解万岁,换做艾拉自己也会说一声生人勿进的。

    她问不出为什么,也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只是看见,原来他也一样。

    也一样生于黑暗,向往光明,也一样孤独而勇往直前,一腔热血不回头。

    但浅尝辄止就好,有些话无须多言。

    格兰芬多的勇气终是在少女的踟蹰面前输得一塌糊涂。

    “那么晚安,布莱克。”

    她没听见那句回答。

    少年又看了一眼怀表,手里拿着《悲惨世界》,声音里还含着笑意。

    “元旦快乐,蜘蛛侠小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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