语冰闭眼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脑海里总是不断想起宋泽文临别时的那一句话:如果你愿意给自己一个机会,我们可以生活得很幸福。如果你愿意给自己一个机会,我们可以生活得很幸福。如果你愿意……

    他说这话的声音十分平静,无波无澜,却如魔咒,盘旋在语冰心头,腐骨噬魂,扰她睡眠。她干脆一骨碌坐直身子,蜷起腿,双手交叉搁在双膝上,然后将脸深深埋进手掌心。

    如果老天愿意给徐语海一个机会,他和敏姐姐是不是会生活得很幸福?只要他活着,她愿意在旁边安静地看着他,不上前,不打扰。只要他活着。

    人死,世上再,再普通不过的事。没有比‘活着的人都会死’更真的真理,国王会死,乞丐会死,公主会死,妓女会死,富人会死,穷人会死,坏蛋会死,好人也会死。

    道理谁不懂呢?可是,她对哥哥的死一直耿耿于怀,无法释然。心中的悲伤和痛苦不会因为懂得这些人死不能复生的道理而减少哪怕一丝一毫。这些又真实,又空洞的道理只是用来安慰别人的。

    空虚无垠的黑暗中,她的泪自指缝间流出。

    她不爱哭的,跌一大跤,膝盖擦去皮,渗出血,不哭。在幼稚园被欺负,不哭。老师批评她,不哭。

    但有一次她哭得很惨。她换牙,妈妈不准她吃糖,爸爸偷偷给她买,被妈妈知道了,两人当着她的面,大吵一架。那一回她躲进自己房间的飘窗上,哭得很厉害。

    哥哥找到她,伸出他白皙好看的手帮她擦眼泪,“不要哭了。”

    她哭得越发厉害。

    哥哥道,“不是你的错。”

    她不明白是谁的错,就是很难受。爸爸妈妈从来没有那样凶巴巴过,因为她,他们才那样大声说话的,红着脸,瞪着对方。

    “再哭,你要把房子淹掉了,我们一家人要睡大街上去。”

    她哽咽道,“街上很硬的,我不要睡,我要睡你身上。”

    哥哥大笑不止,“傻姑娘,逗你玩呢!你要不哭了,我带你去电玩城打游戏。”

    她马上破涕为笑,脸颊上犹自挂着一颗晶莹的泪珠。

    教我怎么能不爱你,哥哥。我笑时,你跟着笑,我哭时,你逗我笑。

    第二天醒来时,头痛欲裂,昏昏沉沉,眼睛干涩。洗簌时,不停用冷水泼脸,脑袋才稍微清醒。细细化妆,将颓废和疲乏隐藏在精致妆容下,一番涂抹,镜子里的脸,已是明眸皓齿,光艳照人。

    语冰走进办公室,对身后的周梅吩咐,“请给我一杯浓浓的黑咖啡。谢谢。”

    徐总从来不喝咖啡,今天怎么会要咖啡,周梅非常诧异,忍不住求证,“黑咖啡?不是茶?”

    语冰手揉太阳穴道,“黑咖啡。”

    周梅快速冲来一杯热气腾腾的黑咖啡,说,“徐总,黑咖啡很苦,要加糖吗?”

    语冰保持着手揉太阳穴的动作,说,“不用。你去忙。”

    一天下来,语冰喝光五杯黑咖啡,精神亢奋,心跳如鼓,工作效率低下。她加班,吃快餐。

    语冰有自己的工作准则,今日事今日毕。除非确实病重卧床,爬不起来,比如在林西那次,心有余而力不足,最无奈。工作不做完,梦里都是在工作,相当不好受。

    宋泽文不打招呼自来,风度翩翩,气度不凡。他穿深黑西裤,藏青色衬衫,袖子高高卷起,露出肌肉紧实的胳膊,胸口敞开三粒纽扣,春光乍泄,无比性感。他将手中提着的几盒吃食放下,笑道,“还要忙多久?”

    语冰抬头,看着他,笑着说,“还要一会,你怎么来了?”

    宋泽文眼角向上扬起,笑了声,道,“来抱抱你。”

    语冰笑着站起来,一脚把椅子踢到后面,张开双臂,和宋泽文紧紧抱在一起。来抱抱你,这四个字,真温暖。

    宋泽文心里酸胀,他不懂自己为什么会有这么奇怪的感觉。良久,他松开语冰说,“一起吃。”

    “我吃过了。”

    “再陪我吃点?”

    “不要。”语冰干脆拒绝,“我看你吃。”

    “怕长胖?”宋泽文把办公桌前的椅子拉到侧面,坐下,打开餐盒,吃起来。

    “你不怕?”语冰反问,真香,勾出她的口水来,“想想你两百斤的样子。”

    宋泽文夹一朵黑木耳喂给语冰,笑说,“两百斤的胖子里长得最帅的男人。”

    语冰大笑。

    简单吃完,周梅进来收拾,语冰让她先下班,周梅一幅明白了然的样子下班了。

    语冰重新投入工作,不用看就知道,他在看她,带着眷恋,欢喜及探索的目光一寸一寸落在她身上。她在被他爱着。

    自小到大,语冰不缺爱,父母把她捧在手心里疼,哥哥像宠一个公主一样宠着她,当然,还有许许多多男孩给过她或长或短,或甜蜜或温暖的爱。

    诚然,她生来,在感情上便存在巨大的缺陷——她被亲生父母遗弃。也许,他们会为抛弃她找出诸多借口以慰藉自己的灵魂,不管怎样,事实只有一个,那就是她的存在影响了他们过幸福快乐的生活,对他们来说,她是烫手山芋,是包袱——沉甸甸的包袱。

    啊!对于一个孩子来说,再没有比被亲生父母抛弃更受创伤的事。十五岁的那个夜晚,真相突如其来,猝不及防地砸中她。她伤心了很长时间,似乎自己身上烙上了一个残缺的印记,她与别人是不同的。

    她做错了什么?她并没有要求被生到这个世上来。后来的后来,就释然了,父母和子女是双向选择,他们选择了她,她选择了他们,但何必拿别人的错来惩罚自己?她不想打探他们,不想见他们。他们生了她,又不要她,那么他们与她便再无干系。

    夜渐深,窗外月色温柔,窗内灯如白昼。

    语冰偶尔会从电脑前偏头看向坐在对面沙发上的宋泽文,朝他笑一笑。每次,她看过去,他的目光已早早等在那。她对他笑,他亦对她笑。他帮她倒水喝,一杯又一杯,她刚喝完杯中的水,他立即静静地添上,并不打扰她,若不是时刻关注,怕做不到这样周到。

    几年前,她坐在宋泽文如今坐着的位置,痴痴地盯着哥哥瞧。哥哥故意对她冷漠,彻底忽视她,自忙他的,不肯施舍她哪怕一个眼神。

    被大海淹没,闭上眼的最后一刻,他是否会后悔?后悔将她推开?后悔躲避她?她永远不会知道答案。

    “这有个很好玩的视频,待会给你看。”宋泽文说。

    语冰恍然回神,她敲下最后一个字,关掉电脑,靠在椅背上,闲闲笑道,“你以前喜欢过别的女人没?”

    宋泽文似笑非笑地盯着语冰看,直看了半响,方道,“一个都没有。”

    语冰手撑下颌,盈盈笑,半响才说:“你纯洁得像五月里的栀子花。”

    宋泽文大笑。

    “一个人,那么多年,不寂寞吗?”

    “没有时间寂寞,我跟你说过,我一直处于一种非常忙碌紧张的状态,父辈的成就既是光环,更是压力。”

    上次在茶楼,宋泽文说他七岁看财经杂志,十五岁上生产线工作。语冰突然就有点心疼。

    “和你一起,很放松。”宋泽文说。

    从开始到现在,很多东西悄然改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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