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赫瑟尔?”

    “赫瑟尔?希尔!你别给脸不要脸!”

    “…………”

    陌生的嗓音唤着陌生的名字,阿妧又是这样被吵醒的。

    小店木桌已显旧态,朦胧视野里沿角泛起过气的褐紫,每寸坑洼处都深沤着因起潮而朽腐的尘土味。

    女孩白皙的藕臂撑在桌面作了靠枕,手背抵住鼻尖,堪堪阻断那股“沁人心脾”的气味。

    好吵。

    她别过眼,屋内昏昏噩噩,似乎是日头已沉却并未开灯。

    偶有几寸灰橙色碎影碾过桌沿,又拧捏着姿态坠向柜台,像拮据人家节日里黯淡粗糙的劣质彩珠。

    硬撑着本不应有的光鲜。

    “……你个懒鬼丧钟,就算是没客人,谁准你睡大觉了?不想在我这干就收拾收拾东西滚,回你穷乡僻壤卖你的破花!”

    那是个身材肥胖的中年妇人,双臂交斜,整个身子横在门前,仍扯着尖细嗓子骂得滔滔不绝。

    碎光跌进柜台的影便霎时被吞噬了。

    阿妧被闹得头疼,这才从深蹙的眉间把睡意赶走。

    瞥见细小的光刺从妇人背后艰难地挤来,她好像忽然明白屋中黑暗的源头了。

    “……算了,不跟你这种穷酸鬼计较,这三天我去伯明翰进货,你给我好好看着店!”

    “如果敢偷懒,一分工钱也别想得,拎着你的碎包袱滚!”

    妇人骂骂咧咧地转动臃肿的肩,店门口撒下捧夕光,在她脚下拖曳的厚墨间斗折蛇行,颜色昏黄又秽然。

    阿妧看清了,柜台前不是没开灯。

    是根本没有灯。

    “等等。”

    她出声喊住那妇人,直直迎上对方疑惑而不耐烦的目光。

    可恶,怎么又把店外的光挡住了。

    “最近的殡仪馆怎么走?”

    …………

    工业小城的傍晚往往不见日落。

    林立的烟囱,缭行的灰雾,目之远及轰鸣的旧铁轨,不时颤着颠簸步伐驶过的蒸汽机车,所见总能覆住你追寻它的视线,代之以几片未经漂白泛着污色的云帛。

    当然,天体行过,好歹也留下颜色。

    她伫立街口,每根发丝都缄默着,眼神却随天边漫开的独一抹暖色疾跑。

    “赫瑟尔?希尔?讲讲她吧。”

    “17岁,孤女,本是以卖花为生的,后来花田被非法占用,身上的钱也被骗光,还遭人诱拐失了身,最后被抛弃了。”

    “她现在只能委曲求生,所以来这里做店员,店主夫人的态度……您刚刚也看到了。”

    “……好可怜的姑娘。”阿妧叹口气。

    “她死于今日清晨,死因是……下身感染。不过宿主放心,您穿过来的时候,系统已经将这具身体的状态恢复了。”

    阿妧哦了一声,揪了揪那方洗得发白的袖口。

    “你多虑了,女孩子怎么会嫌弃女孩子。”

    ……那店主夫人除外。

    好嫌弃啊。

    她可没忘,店主夫人一人能挡下整间屋子的光。

    还有,听到殡仪馆像见了鬼一样。

    “宿主……我在讲店主夫人的态度,这跟您分析的这两点都无关。”

    脑海里的声音这次不请自来。

    “5799,我不是傻子。”

    她长呼了口气,低下头朝手中的采集器里塞了块芯片。

    “就放这吗?任务结束我还有事。”

    5799早已习惯了自家宿主跳跃的脑回路,但确实第一次听她用如此冷漠严肃的语气说话。

    “当然可以……不过宿主您不太对劲。”

    “啊?”阿妧讶异地偏过头,“是说我没问你要晚饭?这个放心,我知道这具身体没钱,指定没什么能买得起,而且……”

    她瞟了瞟身后就职的礼品店:“这店里有的是吃的,我还不至于蠢到连个暴发户都糊弄不过。”

    她指的是店主夫人。5799愣了愣,组织答语的软件似乎卡了帧。

    它刚想说,阿妧叫住那女人时,它就以为她要问当地小吃了。

    毕竟曾经的她可是一落地便要吃,早晨来要早餐,中午醒吃午饭,下午就张罗茶点,即使深更半夜被传送到任务点,也得揪着它那并不存在的领子,呲牙咧嘴地要夜宵。

    战斗力堪比十级饭桶。

    忽然无欲无求了,它真有点不习惯。

    但,殡仪馆……

    她为啥问殡仪馆?

    “宿主您不会是改口味了吧。”

    “…………”

    “噗。”

    刚刚俯下身放下采集器的阿妧身子狠狠一颤。

    “5799你该更新啦,关机,滚回基站。”

    太久没下蹲了,这具身体果然挺虚弱的。

    她小腿一软,差点没站起身来。

    “帮我给阿陌和桑院长带个话,说我……可能要晚些时候回去。”

    “宿主,两个月还不够吗?”5799的机械音里藏着担忧,“能量塔撑不了那么久,第一批移民早已经去新初世界了,届时我怕没人再照管您。”

    “我尽量。”阿妧意味不明地抿抿唇,只是一直随天边光芒移动的目光,忽地呆住了。

    空间站的规定是宿主进入任务后,系统不得再独立跟随。

    机械声没再回应,大概已经进入待机模式了。

    绯日身裹满面尘灰,光芒消殆处,即是暮启时。

    她的视线滞留在名为太阳的光点被混沌吞噬的最后一瞬,那条仍无休止震响的长轨,不知寓为生抑或死的“地平线”。

    它们只与浊烟相拥,竟映不出轮回的余晖。

    脚部的酸痛减轻,她重新站稳。

    这里的夜很黑。

    “我来到这里,”她闭上眼,“可不是为了任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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