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五】

    乘着飞舟疾行十日,巴无忌告诉我,我们即将进入大自在殿所辖地域,距离中心圣殿佛子居处,还有三千余里。

    我心头凛然,微微颔首。

    虽知此去必然不能善了,只是未曾想到,变故来得如此之快。

    离圣殿尚有两千余里之时,浩荡的劫云迅速在我们头顶聚集。佴释之面色沉凝,低声与我说,他又要历劫了。

    我猛地抬眼,丝毫不敢耽搁,从乾坤袋中取出我们全部护身灵器与避雷符,

    巴无忌见状,亦是微微色变,不待我开口,已经操控飞舟落向地面。

    我与佴释之早就在这朝夕相处的四十年间培养出了足够默契。脚一沾地,即拉开阵势,于周身十丈,绘下重重防御灵阵。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自上一次佴释之历劫受伤,我便多出了两样爱好,一是积攒避雷符,一是收集御雷阵法——我实在不能想象佴释之再一次于我面前倒下,而我无能为力。

    匆匆行动之间,我瞥见巴无忌先是欲言又止,而后取出一叠避雷符放下,抬脚离去——他没有劝我同他一起撤离。

    我有些意外,想想,又不再觉得意外。

    倒是佴释之见我留下,显出惊诧慌乱:“阿菱,你快离开!”

    “傻子。”我画好最后一笔阵法,回过头,轻轻叱他一句:“你死了,我可不会为你守寡。”

    黑紫的雷霆迅速劈下来,盖过四下一切光亮和声响。跃动的电弧之间,我强忍剧痛,与他十指相握。

    “所以,和我一起活下去。”

    【五十六】

    修士的雷劫无法同担。一旦有人试图干涉,只会使其威力成倍激增——我并非忽略这一点,只是刻意的,在赌一个可能。

    赌我与佴释之存在不明的牵系。赌我们同处之时,不仅气机缠绕,无法被人占卜,连天劫也要让出路来。

    ——是孤注一掷。这雷劫凶狠诡谲,避雷符对其效用大减,若无非常手段,佴释之只会十死无生。届时我又如何独活?

    ——亦是三思而行。四十年前佴释之头次渡劫,最后一道天雷降落之前,因他无力招架,我亦曾插手回护,却未见什么所谓天罚。虽则事后反应过来,叫我惊出一身冷汗。却也在观想之时,给了我无限胆量。

    既然往日可以,难道如今就不成?

    ——果然,雷劫落下来,虽酷烈了些,却尚在我分神期修为能够承受的范围之内。而既然我能担下,便必不会叫佴释之受了伤去。

    赌赢了。

    我心中微松,一面继续加固阵法,一面耐心计算雷劫之数。

    第三道……

    第五道……

    第八道……

    最后一道!

    我长出一口气,正待开口,双眸若有所觉地向上一探,登时面色骤变

    不!

    不对!

    为何那劫云仍在积蓄?

    在我仓皇目光中,一道道远比先前暴戾的雷霆,如怒如恨,悍然劈了下来!

    怎会如此?

    连我都能发现此间异状,佴释之身为历劫之人,更不会无知无觉。

    漫天交织的雷光里,我看见他双唇开合,依稀是个“走”字。

    傻子。

    我惨淡一笑。

    亏你还是星机阁的人。整日窝在厨间,把真正的手艺都忘光了罢。如今情形,我和你气机相缠,哪里还出得去。

    我将他的手握的更紧,虽然明白今日赌输,恐怕要永远留在此地,心中却仍有十万分的不甘心。

    不甘心。我们才不过互相陪伴了四十年,就要匆匆了结。

    不甘心。我为他寻访许久的洗髓丹眼看就要有了眉目,却再也拿不到手。

    不甘心。到底何处赌输?明明上一次便用风月宝鉴救下……

    ——等等!

    似一道冷光骤然划过,我心底骤然通透雪亮。

    风月宝鉴!

    是风月宝鉴!

    若说这三次诡谲雷劫有什么共通之处,则全是这风月宝鉴——第一次它就在我手中握着,第二次是燕初要剥离它,而这一次,这一次我们乘飞舟赶往圣殿,越向前走,便离它越近,不正是盲蛾扑火,自取灭亡?

    于电光火石间想通此处关窍,来不及与佴释之细说,我拉着佴释之腾空而起,沿来时之路,疾速退去——既然雷劫因靠近风月宝鉴而起,要想转危为安,自然是离它越远越好!

    我此生从未有一次御剑如此之快。快到几息之间便冲出劫云范围,呼啸着向远天逃去。浩浩的风声里,我和佴释之挽手并肩,无尽烟云皆被我们甩在身后。

    回过头,瞧着那凶横雷劫不情不愿散去,我知道,我终是赌赢了。

    【五十七】

    寻到一处山头按落,我自乾坤袋中掏出灵药,与佴释之治疗伤势。

    他乖乖由我摆弄,只是一面吞下丹丸,一面仍有些不知所措:“阿菱,这是怎么一回事?雷劫……度过了吗?”

    自燕初死后这么久,我紧绷许久的神思终于在此刻稍稍松快,嘴角微翘,将自己的推测说与他听。

    “……我想,大约就是这样。奈何如今仍是只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

    言毕,心头的雀跃逐渐下落,转为内疚与黯然,“倘或我能早些明白,燕初是不是就活下来……”

    “不要这样想。”佴释之面色端凝,“阿菱,在凡间,倘或有人因失火而死,必问罪于那纵火恶徒,而非救火不及的邻人。我想这一道理,应当是天下共通的。”

    我惨淡一笑。

    顿了顿,转而问起其他:“你的雷劫既然渡过,修为境界可有随之提升吗?”

    佴释之轻轻摇头。

    我半晌说不出话,只有紧紧握住他的手。

    默默调息片刻,巴无忌已追寻灵气踪迹而来。见我二人活着,他并不讶异,却向佴释之问了与我相同的问题。

    我想,他大约也猜到了什么。

    站起身,代佴释之答过“境界不曾提升”之后,我告诉巴无忌,接下来,我会单独随他去大自在殿。

    “如小师父所见,我夫君一旦后撤,劫雷便随之消散。眼下虽不能确定这其间是否存在关联,但我绝不愿他再以身犯险。”

    “阿菱?”佴释之闻言色变,急急扯住我的袖子。

    我拍拍他的手以示安抚,接着看向巴无忌:“我曾听闻凡人有句俗话,说,鸡蛋不能放在一个篮子里。用在此处倒也很合适。合欢宗是否危险,尚且未能定论,可燕初却是实实在在死在了你大自在殿。前路吉凶难料,我夫妻二人若是全跟了你走,倘或其间有诈,岂不是任你宰割?”

    巴无忌双目微敛,捻转佛珠:“那西菱道友的意思是?”

    “此地不已经是你们大自在殿所辖之境吗?”我冷笑一声,“既然如此,调些人手专门保护我夫君的行踪,对你们来说,应当不是什么难事罢?”

    话音落地,巴无忌尚在思索,佴释之却再也按捺不住:“阿菱,你、你怎么?”

    我对他笑笑,“抱歉,把你卷进来。”

    又道:“前些天我做了个命牌,已经塞进你乾坤袋里。你好好在这里待着,不要乱跑。若有一日瞧见命牌碎了,就回星机阁去罢。”

    我自忖已经很为他着想,没料到他听了,反而气结至极。清瘦的指节扣住我手腕,紧紧不放。

    他说:“阿菱,你把我当什么人?若相聚只是为了一夕之欢,大难临头,便劳燕分飞,何如当初就不要相识?”

    顿了顿,见我不接话,语气又和缓下来,轻声细语,像是哀求:“来之前,我们不是说好,要一起的吗?”

    我叹口气,伸手抚过他皱起的眉头,凝视一会儿,凑过去,亲亲他的耳垂:“我何尝不想与你呆在一起,然而时势逼人,容不得咱们轻忽。何况,你留在此处,遇事与我传讯,也可有个照应。总好过我们二人一同陷落,对外界无知无觉,两眼一抹黑。”

    说罢,硬下心肠,转过身去,不再看他:“听话。”

    四下寂静。我的手垂在身体两侧,空空落落。半晌,他上前一步,环住我的腰,终于还是服了软。

    他说,“阿菱,你一定要早点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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