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3-84
【八十三】
大长老歇斯底里地放了一通狠话，似乎很确信她突如其来的自爆丹田能把我一波带走。
对此，我只是静静地看着。
她丹田处的明光不断扩散，似乎就要爆发，却又硬生生在身前截断。酝酿了这么久的大招，只是浅浅带动了一点点灵力涟漪，便如同见了太阳的薄雪，猝然消散。
等她终于意识到不对，那张迅速苍老起褶的脸上，忽然呈现出一种滑稽的呆滞：“怎么会……”
“很意外？”
我慢条斯理地取出几枚灵丹咽下，闭目调息片刻，终于呼出一口气。“大长老到底也是大乘初期的人物，仅仅只是把你重伤，而后锁住丹田，毕竟太不保险了些。”
“我一个小人物，做事不得不谨慎些。大长老以为，我为什么偏偏要把你拐到这里来呢——图它穷山恶水、鸟不拉屎吗？”
这大概并不是个高明的笑话。起码大长老没有笑。
可我却得意地翘了翘嘴角：“当然是因为这里有陷阱啊。”
——话音落地，繁复诡谲的阵图从洞窟各处一一浮现,又缓缓淡去。
“绝灵阵？”大长老回过味儿来，目眦欲裂：“你诈我！”
“大长老不也反水偷袭，要拖我同归于尽吗？彼此彼此啦。”我耸了耸肩。
“话说回来，我也没想到大长老这么轻易就上了钩。毕竟这次为了截你，我也受了不小的伤。若你没有自爆丹田，大乘期的根基摆在那里，这一时半会儿间，我要是强行对你动用搜魂，自己也得搭半条命进去。”
“我不能对你搜魂，就拿不到答案，拿不到答案，就不能杀你。我甚至还要带着你逃命。一拖二，二拖三，说不定合欢宗的人真能追上来，你真能得救呢。”
我长长地吁了一口气。“幸好啊！幸好。大长老并不曾细思。”
老东西双唇猛得哆嗦了一下，面色骤然灰败，只是口中仍不服软：“小娼妇，你少张狂，不过是我一时疏忽，才叫你得了意。你且等着，待宗主……”
我打断她。
“疏忽？不，你只是傲慢。”我说，“你太傲慢了。从没有想过，有一天，那些被你踩在脚底下的人，会跳起来反抗你。”
大长老双眼死死地盯着我。她一定恨极了我。
我品味着她的绝望，犹觉不足。心下一动，自旁边取来她的风月宝鉴，端端正正摆在她面前。
那镜子失了大长老的灵力供养，如今便只是一面普通的镜子。白惨惨的镜面，映出一张枯槁衰朽的脸。
她看清了这张脸。
山洞里骤然炸起一道惨叫，尖锐古怪，不似人声。大长老身形猛地向前一扑，竭力挥手，要拍飞那面镜子。
我自然不能让她如愿。法诀略变，幻化出十余面清晰水镜，将她堵在正中。镜与镜两两相映，毫无遗漏地照出她佝偻而干瘦的身形。
“不！不——”
大长老手足并用，乱蹬着双腿向后退去。不几步，就贴上粗糙冰冷的岩壁。
她无路可退。
我施法定住她的双目，叫她直面这一切。
明明已是寿数千年的老妖怪，平日里却做娇俏少女装扮。一见有弟子青春鲜妍，便叫过去“调理教导”。
——既然她最恨别人美过她，我偏要叫她看看，自己如今是个什么模样。
我阴仄仄地盯着她看。现下，我也面目狰狞。
大长老瑟瑟地抖了许久。所有骄矜的、鄙夷的、趾高气扬的、不可一世的心气，在如今丑陋的形貌面前，都崩溃消散。
“杀了我吧。”
她说。
“你要知道的，我全都告诉你。”她说，“你杀了我吧。杀了我，不要用搜魂之术。”
我定定地看着她，看着她的双眼越来越亮，半晌，摇了摇头，“你还是不死心。”
她仰头看我，满目惊诧，像一只濒死的狐狸：“什么？”
我冷笑了一声：“你心里明白。”而后转过身，冲巴无忌招手，示意他抹除绝灵阵，过来为我护法。
这回是真的要施展搜魂之术了。
随着鲜血被再一次涂抹到自己的额头上，大长老开始喘气，身子靠着岩壁，面皮抖动，手爪蜷曲。
一笔。
一笔。
只剩下最后一笔。
她浑浊的眼睛里滚落两行冷泪：“这不公平，你答应过我的！你答应过的……”
那模样，似乎可怜极了。
我叹了口气，“到这种时候，还惦记着害人。何必呢？”
“那些事情。”我凑近她的面庞，捡起尘土中的风月宝鉴，屈指在镜面扣了扣，“即使你有命说得出口，我也没命听啊。”
她的瞳孔骤然一缩。
电光火石。我攫住她这一瞬的心神动荡，将最后一笔血迹，点上她的额头。
【八十四】
藉着搜魂之术，我侵入大长老的灵魂之海，在那里旁观了她的一生。
最开始，她也不过是一个普通的爱美的小女孩。
偏远小家族里的庶支，资质不好，半卖半送，被领到了合欢宗的执事面前。她父亲哄她，说，跟人去了，有数不尽的珠花带。
她点头。病骨支离的母亲冲过来，满眼是泪。
父亲扯开母亲的手。
她欢天喜地跟人去了。
她不过是个普通的爱美的小女孩。最开始，她不过是想有珠花戴。
……
没有珠花。她被骗了。
父亲骗了她。
世道骗了她。
可她还不想死，哪怕他们骗了她，她还是想活下去。
……
她活了下来。
作为妖女。
……
后来她一步一步地往上爬啊。
她要青春。
她要美貌。
她要权力。
她要珠花。
她踩着别人，一步一步往上爬。
……
她终于得到了珠花。
带血的珠花。
我将意识从大长老的灵魂之海中抽离。
数千年的记忆不是小数目，这一通搜魂之术搞下来，我强忍头晕眼花，抖着手着嗑了两丸补充灵力的丹药。
“如何？”巴无忌问道。
我点点头，又摇摇头。
“如你所料。她知道的也不多，都在宗主手里攥着。”
巴无忌叹道：“这也罢了。我们快走，莫要被追兵赶上。”
我说好。与他一同收拾了残局。
临出去时，我回头看了一眼大长老。
她已经是一具萎顿的尸体。
我想了想，往回走两步，将她乾坤袋中那些精致美丽的珠花全部取出，鲜花一般堆簇在她周围，而后匆匆走出山洞，施法炸塌了洞口。
土石滚落，将一切埋葬其下。
四散的灰尘里，我眼睫颤了颤，而后收回了目光。
——若是自愿在泥坑里烂掉，没人会管，可你出来之后，怎么倒推别人跳下？
大长老歇斯底里地放了一通狠话，似乎很确信她突如其来的自爆丹田能把我一波带走。
对此，我只是静静地看着。
她丹田处的明光不断扩散，似乎就要爆发，却又硬生生在身前截断。酝酿了这么久的大招，只是浅浅带动了一点点灵力涟漪，便如同见了太阳的薄雪，猝然消散。
等她终于意识到不对，那张迅速苍老起褶的脸上，忽然呈现出一种滑稽的呆滞：“怎么会……”
“很意外？”
我慢条斯理地取出几枚灵丹咽下，闭目调息片刻，终于呼出一口气。“大长老到底也是大乘初期的人物，仅仅只是把你重伤，而后锁住丹田，毕竟太不保险了些。”
“我一个小人物，做事不得不谨慎些。大长老以为，我为什么偏偏要把你拐到这里来呢——图它穷山恶水、鸟不拉屎吗？”
这大概并不是个高明的笑话。起码大长老没有笑。
可我却得意地翘了翘嘴角：“当然是因为这里有陷阱啊。”
——话音落地，繁复诡谲的阵图从洞窟各处一一浮现,又缓缓淡去。
“绝灵阵？”大长老回过味儿来，目眦欲裂：“你诈我！”
“大长老不也反水偷袭，要拖我同归于尽吗？彼此彼此啦。”我耸了耸肩。
“话说回来，我也没想到大长老这么轻易就上了钩。毕竟这次为了截你，我也受了不小的伤。若你没有自爆丹田，大乘期的根基摆在那里，这一时半会儿间，我要是强行对你动用搜魂，自己也得搭半条命进去。”
“我不能对你搜魂，就拿不到答案，拿不到答案，就不能杀你。我甚至还要带着你逃命。一拖二，二拖三，说不定合欢宗的人真能追上来，你真能得救呢。”
我长长地吁了一口气。“幸好啊！幸好。大长老并不曾细思。”
老东西双唇猛得哆嗦了一下，面色骤然灰败，只是口中仍不服软：“小娼妇，你少张狂，不过是我一时疏忽，才叫你得了意。你且等着，待宗主……”
我打断她。
“疏忽？不，你只是傲慢。”我说，“你太傲慢了。从没有想过，有一天，那些被你踩在脚底下的人，会跳起来反抗你。”
大长老双眼死死地盯着我。她一定恨极了我。
我品味着她的绝望，犹觉不足。心下一动，自旁边取来她的风月宝鉴，端端正正摆在她面前。
那镜子失了大长老的灵力供养，如今便只是一面普通的镜子。白惨惨的镜面，映出一张枯槁衰朽的脸。
她看清了这张脸。
山洞里骤然炸起一道惨叫，尖锐古怪，不似人声。大长老身形猛地向前一扑，竭力挥手，要拍飞那面镜子。
我自然不能让她如愿。法诀略变，幻化出十余面清晰水镜，将她堵在正中。镜与镜两两相映，毫无遗漏地照出她佝偻而干瘦的身形。
“不！不——”
大长老手足并用，乱蹬着双腿向后退去。不几步，就贴上粗糙冰冷的岩壁。
她无路可退。
我施法定住她的双目，叫她直面这一切。
明明已是寿数千年的老妖怪，平日里却做娇俏少女装扮。一见有弟子青春鲜妍，便叫过去“调理教导”。
——既然她最恨别人美过她，我偏要叫她看看，自己如今是个什么模样。
我阴仄仄地盯着她看。现下，我也面目狰狞。
大长老瑟瑟地抖了许久。所有骄矜的、鄙夷的、趾高气扬的、不可一世的心气，在如今丑陋的形貌面前，都崩溃消散。
“杀了我吧。”
她说。
“你要知道的，我全都告诉你。”她说，“你杀了我吧。杀了我，不要用搜魂之术。”
我定定地看着她，看着她的双眼越来越亮，半晌，摇了摇头，“你还是不死心。”
她仰头看我，满目惊诧，像一只濒死的狐狸：“什么？”
我冷笑了一声：“你心里明白。”而后转过身，冲巴无忌招手，示意他抹除绝灵阵，过来为我护法。
这回是真的要施展搜魂之术了。
随着鲜血被再一次涂抹到自己的额头上，大长老开始喘气，身子靠着岩壁，面皮抖动，手爪蜷曲。
一笔。
一笔。
只剩下最后一笔。
她浑浊的眼睛里滚落两行冷泪：“这不公平，你答应过我的！你答应过的……”
那模样，似乎可怜极了。
我叹了口气，“到这种时候，还惦记着害人。何必呢？”
“那些事情。”我凑近她的面庞，捡起尘土中的风月宝鉴，屈指在镜面扣了扣，“即使你有命说得出口，我也没命听啊。”
她的瞳孔骤然一缩。
电光火石。我攫住她这一瞬的心神动荡，将最后一笔血迹，点上她的额头。
【八十四】
藉着搜魂之术，我侵入大长老的灵魂之海，在那里旁观了她的一生。
最开始，她也不过是一个普通的爱美的小女孩。
偏远小家族里的庶支，资质不好，半卖半送，被领到了合欢宗的执事面前。她父亲哄她，说，跟人去了，有数不尽的珠花带。
她点头。病骨支离的母亲冲过来，满眼是泪。
父亲扯开母亲的手。
她欢天喜地跟人去了。
她不过是个普通的爱美的小女孩。最开始，她不过是想有珠花戴。
……
没有珠花。她被骗了。
父亲骗了她。
世道骗了她。
可她还不想死，哪怕他们骗了她，她还是想活下去。
……
她活了下来。
作为妖女。
……
后来她一步一步地往上爬啊。
她要青春。
她要美貌。
她要权力。
她要珠花。
她踩着别人，一步一步往上爬。
……
她终于得到了珠花。
带血的珠花。
我将意识从大长老的灵魂之海中抽离。
数千年的记忆不是小数目，这一通搜魂之术搞下来，我强忍头晕眼花，抖着手着嗑了两丸补充灵力的丹药。
“如何？”巴无忌问道。
我点点头，又摇摇头。
“如你所料。她知道的也不多，都在宗主手里攥着。”
巴无忌叹道：“这也罢了。我们快走，莫要被追兵赶上。”
我说好。与他一同收拾了残局。
临出去时，我回头看了一眼大长老。
她已经是一具萎顿的尸体。
我想了想，往回走两步，将她乾坤袋中那些精致美丽的珠花全部取出，鲜花一般堆簇在她周围，而后匆匆走出山洞，施法炸塌了洞口。
土石滚落，将一切埋葬其下。
四散的灰尘里，我眼睫颤了颤，而后收回了目光。
——若是自愿在泥坑里烂掉，没人会管，可你出来之后，怎么倒推别人跳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