酆都有座酒楼,名唤“醉浮生”,据传是前明蜀王给宠妃白氏建的行宫。

    “您诸位且听好——”说书的一拍醒木叫人提神,偷溜出来玩的小姐拉着丫头坐下。

    “这王妃白氏芳名采薇,原是吴地富商家的千金,后来家道中落被卖去扬州当了瘦马……”

    因着出身清高模样俊俏,加之琴棋书画样样精通,白采薇很快便成了青楼的花魁。慕名而来的公子王孙数不胜数,可她愣是一个也没看上,单相中了个当兵的穷小子。

    后来当兵的要去打仗了,他说:“薇娘,等我回来娶你过门,等我。”最终却音讯全无。

    再后来,鸨母说她叫来扬州探友的蜀王看上了,要立她为妃。

    “他一个蜀王不在蜀地待着来江淮做什么?不嫁!”

    “哎呦小祖宗哟,妈妈也是为了你好。你想想,跟了蜀王荣华富贵一辈子还用愁吗?妈知道你放不下那个当兵的,可咱也得为自己打算不是?”

    “妈妈,您比采薇懂得多,该明白好女不待二夫的道理。况且——我有了他的骨血,断不能再嫁他人。”

    “胡话!保不准他早把你忘了!要不就是死了——几个月一封信没来过谁知道呢?!”

    鸨母气得够呛,又好言劝道:“采薇啊,好闺女,你听妈妈的,把胎打了养好身子嫁了吧!女人就这几年值钱,何苦把大好年华浪费在一个穷兵蛋子身上呢!”

    白采薇却倔强得厉害,说什么也不肯从。

    某一天鸨母跟她说士兵来信了,要娶她过门,叫她收拾好东西。

    “石郎!”白采薇兴高采烈地跑出去。

    “哎呦快回来,头还没盘好呢像什么样子哟!”鸨母笑道,“亲笔信和赎身契都在这儿了,你自己看嘛。”

    “是石郎的字,是他!”白采薇喜极而泣,“这冤家,怎好久不来书信,叫人想得心肠都断了!”

    “这回可放心啦?快收拾吧,轿子在外头等着了。”

    “哎!”白采薇笑靥如花地抿胭脂,“石郎人呢?怎不见他?”

    “大姑娘不知羞哦!成亲前新郎新娘不能见面的,这是规矩。一辈子长着呢,有多少情话说不了?”

    “哎!”

    花轿渐行渐远。有人来问鸨母:“妈妈,他寄来的东西怎么办?”

    “烧了吧。”鸨母收起笑来,“五文钱一支的破木头簪子也配戴在我们姑娘头上?”

    “那信呢?”

    “也烧了。烧了干净。”

    要说这鸨母对白采薇也是有疼惜的,一来采薇乖巧懂事招人稀罕;二来她能为自己挣不少银子。

    只是她不懂她,她不知道自己的好闺女到底看上那穷小子什么,连权贵都不屑一顾。人怎么会和钱过不去呢?她可以惯她脾气,但绝不惯她耽误自己赚钱。

    “后来呢?石郎没去找她?”小姐嗑着瓜子问。

    “公子莫急,您明儿再来,且听咱下回分解——”说书一拍醒木,“诸位赏个酒钱吧。”

    小姐很生气,故事没讲完还想要钱?明天还不知道能不能溜出来呢!不过还是心软地叫丫头给了两银子。

    她不知道的是,正是这两银子惹出了祸端。

    回去的路上,有几个蒙面人拦住了她们去路。丫头双拳难敌四手,幸得一游侠相救。

    “小姐,出门在外,财不露白。”

    “你怎看出——”

    “不怕小姐怪罪,您的易容还差些火候。”

    游侠武艺高强,在江湖也颇有名号。小姐把他带回家中,执意拜他为师。

    “师父,听闻您游遍天下、有山清都水郎的称号?”

    “别人乱叫的,不当真。”游侠在一旁拭剑。

    “哎呀怎么不当真?”小姐挨着他坐下,“您知道前明蜀王和王妃的故事吗?那天说书的没讲完。”

    “有所耳闻。”游侠点点头。

    “那石郎去找采薇了没有呀?”

    “去了。”游侠看向远处,似乎在回忆,“一打完仗他就马不停蹄地去了扬州,鸨母见了他很诧异,不曾想这人还活着。”说罢自嘲地笑了声,“是啊,他还活着。”

    那时的士兵已经成了将军,鸨母得罪不起,可蜀王那边她更得罪不起。

    “妈妈,干脆一不做而不休。”有人给她出主意,“咱们如此这般——”

    鸨母骗他说白采薇死了,相思成疾。却有人给他寄了封信,上面说白采薇被嫁给蜀王了,打着和他成亲的名义。

    将军怒不可遏,想找鸨母算账,有人来敲门。

    “将军莫气,天涯何处无芳草呢?您如今功成名就何必把自己的心拴住呢?”那女子又袒露□□搔首弄姿,“时候不早了,奴奴伺候您歇下吧~”

    “滚。”

    “吃里扒外的贱蹄子!他给了你什么好处竟敢忤逆我来了?!”鸨母夺过龟奴的鞭子狠狠地抽打。

    女子吃力地抬起头,勉强扯了个笑:“我不过是想,成全一对有情人……”

    “还敢顶嘴!”

    刚要动手,一人推门进来:“妈妈。”她摇了摇头,美人计失败了。

    “没用的东西!”鸨母啐了口唾沫,“他不仁就别怪我不义了。”说完又吩咐,“先挑断手筋脚筋,等我回来收拾!”

    既然收买不了赚不成钱,那就只能除掉了。否则若叫蜀王得知必定吃不了兜着走。她亲自端来毒酒赔笑:“将军息怒,这些都是老身的计策——”

    “您也甭怪老身多疑,咱也不过想试试您对采薇的真心,前头说的——包括那封信都是骗人的。”鸨母伸手指了指屏风后面,“您看,采薇不就在那儿吗?”

    “薇娘!”将军激动地站起身来。

    “石郎~”女子娇声笑道,“可怨采薇了?”

    “不、不怨!”

    “哎呀您看我在这儿也不合适,这样,您把赎身钱给了,采薇就永远是您的了~”鸨母笑眯眯道,又使了个眼色叫女子斟酒。

    “妈妈说什么呢?采薇虽位卑身微,却也懂一生一世一双人的道理,采薇永远是石郎的,说什么钱不钱的话!”

    “是是是,是我粗俗了。”鸨母笑道。将军却不答应了:“薇娘,咱们现在,现在有钱了,八抬大轿,十里红妆,我光明正大地娶你过门!”说着便撂下一摞银票。

    得了钱财,这人便没有价值了。鸨母叫扮成采薇模样的女人给他灌了几杯毒酒,加上迷香的作用,将军终于倒下了。

    鸨母怕他没死透又叫龟奴补了几刀,然后扒去官服扔到乱葬岗。

    “这个鸨母好狠毒啊!”小姐愤愤不平,又问道,“后来——我是说还有后来吗?”

    “有。”游侠点了点头,“或许是天无绝人之路吧,老天爷看他可怜又叫他活下来了。他只身一人来了四川,也不敢奢望什么,就是想看看她过得好不好。”

    “王妃您多少吃点东西吧,都瘦成这样了……”

    “我不饿。”白采薇站起身来,“我出去走走,别跟着。”

    富丽堂皇的笼,锁着她这只断了翅的雀。

    她想哭,泪却早就流干了。园里的花开得很美,起风了,花瓣离枝起舞。她伸手接住一片喃喃自语:你也想离开吗?又捡起落在地上的:你也逃不出去吗?

    就这样蹲在地上捡花瓣,她撞上一个人。

    “王妃恕罪。”

    “石、石郎!”白采薇激动万分,她终于见到了她的心心念念的人,他比以前精壮了不少,脸上也留下道疤。战场上,受了不少苦吧?

    “爱妃啊,这是本王的镇远将军,战功赫赫啊!长歌啊,以后王妃的安全就由你负责了。”蜀王赶上前笑道。

    “是。”他恭恭敬敬地行了个礼,“属下,顾长歌。”说得多么平静啊,只有白采薇知道,他的手在抖。

    相顾无相识,长歌怀采薇。

    后来,蜀王不知从哪得知顾长歌就是白采薇的心上人,他不忍责罚王妃,便命将军戍守边疆。一日,王妃收到一件血衣,里面包着一株枯死的薇草。白采薇知道,她的石郎去了。

    “啊?怎么这样啊?不应该有情人终成眷属吗?”小姐抹泪道。

    “哪有那么好啊。这世间,多是不如意。”游侠叹了口气,“再后来的故事你就知道了。”

    “我知道?”

    “嗯。明朝末年,张献忠率起义军攻入四川,这个知道吧?”

    “知道知道,前天先生讲过。”

    书上说,张献忠攻入四川,蜀王带兵积极抵抗,怕王妃受伤秘密送她出宫。后来蜀王遭人出卖战死沙场,王妃得知噩耗后殉情身亡,合葬于醉浮生。

    “小姐可知,将军死后,王妃疯了;叛军攻城,蜀王自个儿逃了。”游侠嗤笑了声,“呵,说这么好听,那教书先生怕不是南明遗老吧?”

    “你、你别血口喷人!”小姐忙捂着他的嘴,“粘杆处的到处转悠呢不要命啦!”

    “我头发都不要了要什么命啊?”游侠摘下草帽摸着光头笑道,引得小姐也跟着乐。

    “对了师父,您是怎么知道的啊?”小姐颇为好奇。

    “我啊,你不说我是游遍天下的清都山水郎吗?知道点故事很正常吧?”

    再后来游侠去了别处,没人知道是哪里,小姐也嫁得如意郎君。

    很多年后,安享天伦的小姐依旧记得那日的相遇:“我叫小雅,你叫什么名字啊?”

    “我叫,曰归。”

    采薇采薇,薇亦作止。曰归曰归,岁亦莫止。出自《诗经·小雅》。

    又过了许多年,这里成了旅游名胜,游客络绎不绝。

    “这里为什么叫醉浮生呀?”

    “因为‘浮生若梦,为欢几何’,也因为‘一笑千场醉,浮生任白头’。”导游笑道。

    “什么意思呀?”小女孩不解地摸了摸头。

    “嘘,不要说话咯薇薇,表演要开始啦~”一旁的妈妈提醒道。

    舞台上,青衣少女长袖翩翩,她们联袂而舞,踏歌而行。

    “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

    “妈妈,姐姐们唱的什么呀?”

    “唱的你的名字《采薇》呀~”妈妈笑道。

    “对,是采薇。”导游也跟着笑。

    《采薇》是醉浮生每年的固定节目,是由投资人决定的,据说,他姓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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