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灰色的灰
2023年6月7日，兰空市。
夏日的夜晚总是闷热难耐，已经是晚上十点，大街上依然人头攒动，烧烤店前人满为患，屋外摆满了各种方桌子长椅子，划拳声夹杂着酒杯的碰撞声，不时还传来阵阵爽朗大笑的劝酒声，不远处，两个打着赤膊的老大爷躺在藤椅上，一边摇着蒲扇，一边高声地议论着什么，虽然天穹早已漆黑一片，但在头顶悬挂的白炽灯泡的照耀下，这里完全是明如白昼。
无人注意的角落，面色苍白的少女蹲在地上，紧紧地捂住自己的小腹。她扎着松散的低马尾，穿着市一中的校服，瘦得近乎形销骨立，此刻胳膊和裤腿都沾上了油污，看上去脏兮兮的。
“服务员！服务员！”
忽然，听到了不远处的客人的大喊声，少女顾不得隐隐作痛的腹部，咬牙站起来，小跑过去。
“…您好，请问有什么需要吗？”
“喊了半天了，怎么才过来？”说话的男人身上有明显的酒气，“你们店服务态度就这样啊？”
“对不起，对不起，”少女急忙道歉，“店里的生意太忙了，有时候会没注意到，真的很对不起。”
“再忙也不能无视顾客吧，”男人不依不饶地说道，“我看你刚才一直蹲在那里，不就是在偷懒吗？”
少女手足无措地解释道：“不是的……我身体不太舒服，所以才休息了一小会儿……”
“我怎么看你好好的……”男人还想要再说些什么，旁边另一个戴眼镜的男人拉住了他，打圆场道。
“行了行了，老李，你喝醉了，少说一点。”
“我可没醉，我还能再喝四瓶……”
眼镜男对少女道：“再来一份烤鱿鱼，多要点辣椒，赶紧去吧。”
知道眼镜男是在帮自己，少女对他露出了一个感激的笑容，然后捂住小腹，蹒跚地往烧烤摊前台走去。
刚才为难她的男人在身后凶巴巴地吼道：“服务员，速度麻利点！”
“哎！”
来到前台，少女对收银台边的老板娘说道：“王姨，十二桌的客人说再要一份烤鱿鱼，多点辣椒。”
“好，”老板娘转过头，对后厨的师傅重复了一遍，然后担忧地看着少女，说道，“灰灰，你怎么样了？实在不舒服，今天就先收工回家休息。”
“我没事，我还能再坚持一下。”
“唉，你这孩子，就知道逞强，”老板娘叹了一口气，似是想到什么，拉开抽屉，从里面取出一个塑料袋，递给少女，“我看你脸色很差，还一直忙来忙去的，就让王师傅他们给你留了饭，来，先吃几口垫一下肚子。”
“谢谢王姨，”少女接过塑料袋，从里面取出夹着洋芋片的白饼，象征性地吃了几口。
“多吃点呀，”中年妇女说道，“你看看你，瘦的哟……我特意跟他们说了，没加辣椒，你就放心吃吧。”
“嗯……”但是实在没食欲，少女努力地咀嚼了几口，最后还是选择放弃，把土豆夹饼装回了塑料袋里，“王姨，我先不吃了，我去上菜了哈。”
她轻车熟路地走进厨房，在一片烟熏火燎里，摸到了专门放菜的大桌子，只扫了几眼，就在一堆铁盘子里准确找到了自己负责的那一份，跟厨师说了一声，端着盘子往外走去。
“来了，你们要的烤鱿鱼。”
上完菜后，少女原本准备离开，没想到眼镜男突然开口向她搭话。
“小妹妹，你叫什么名字啊。”
“程灰灰，灰是灰色的灰。”
“这个名字还挺少见的，你今年几岁了啊。”
“十五岁。”
“这么小？你是初中生吗？”
“不是的，我上学比较早，今年高一。”
“高中生？这么晚了还不回家，作业写的完吗？”
一旁的酒气男人插话道：“学生就该好好学习，烧烤店的生意自有你父母照顾，不用你操心！“
程灰灰愣了一下，然后说道：“我、我不是的……我不是店主的女儿，我在这里打工赚生活费。”
“你父母呢？他们不给你生活费吗？”
“他们六年前出车祸死了。”
眼镜男顿了一下，脸色有些不好看，他接着道：“那，你没别的亲戚了吗？”
“我奶奶一年前也病死了，”程灰灰平静地说道，“我现在是孤儿，在这世界上一个亲人都没有，如果不出来打工，根本没办法养活自己。”
一阵微风拂过，空气静悄悄的，旁边的喧闹声仿佛和这里隔了一个次元壁，压根传不进来，气氛就像胶水一样凝固，眼镜男和酒气男面面相觑，两个人脸上都是说不出的尴尬和后悔，程灰灰早已习惯了这样的目光，她轻声道。
“……如果没别的需要，我就先走了。”
“哎，等等，服务员！”
是酒气男一贯的大嗓门。
程灰灰回过头，迎着夜风，她那罩在宽大校服下的身躯，显得格外消瘦单薄。
“那、那个……”酒气男犹豫了一会，“人生呢…还是很长的，所有难过的事都会过去，剩下的都是美好的事情，我们得向前看，对吧？”
程灰灰默默地点了点头，没有说话。酒气男也没有再说话。于是，程灰灰又开始了忙碌的工作，一会儿为这桌的客人拿菜单，一会儿为那桌的客人取啤酒。
大约十一点半的时候，老板娘过来叫她：“灰灰，到时间了，你赶紧回家吧。”
“好，”程灰灰放下手中的抹布，“那我走了。”
“注意安全啊，晚上天这么黑的，让你一个小姑娘独自回家，我还真不放心。”
“没事没事，我早就习惯了，”
“哎对了，”老板娘突然像想到什么似的，“十二桌的客人给你打赏了五十块的小费，还给你留了一张字条，喏，就是这个。”
程灰灰疑惑地接过老板娘手中的纸条，似乎是从A4纸上撕下来的，断面非常毛糙，上面的字迹凌乱扭曲，一看就是喝醉的人写下的：
「给服务员小妹妹，首先说一声对不起，我不是故意欺负你的，工头拖欠了一个月工资，我烦得要命，就迁怒到了你身上，你那么小，却为了自己的生活拼命奔波，还被我指着鼻子骂，一想到这里我就想扇自己一个耳光，我可真该死啊！」
旁边是一行明显清秀许多的字迹。
「我也说一声对不起，小妹妹，我不该问东西问西的，不过你相信我，天将降大任于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你的好日子在后头呢，你以后一定能成为很厉害的人。」
看完字条后，程灰灰的眼里闪过一瞬间的晶莹，下一秒，她伸手揉了揉眼睛，然后露出一个几不可察的浅淡微笑：“好，一定会的。”
“老板娘，明天再见。”
程灰灰从烧烤店的前台拿出自己的书包，礼貌地和老板娘道了别，这才踏上回家的路途。烧烤店离她家并不远，但是沿途的路灯坏了，虽说是大马路，不用担心有坏人出没，但一个人行走在漆黑的夜色中，还是让她有些胆怯。
程灰灰一边走着，一边警惕地左右环顾着，她也不知道自己在害怕什么，直到进入爬满常青藤的老式小区，走进苍蝇乱舞的居民楼内部，她用力地跺了跺脚，看到走廊的灯一下子变亮，才松了一口气，慢悠悠地掏出钥匙，打开房门。
屋内的布置就像这座老式居民楼一样破旧，一样就能望到头的房间内，放着一张床、一个书桌、一把椅子、一套沙发以及一个电视柜，电视柜上放着早就过时的CRT电视机，旁边是狭小潮湿的卫生间。
房间内的家具基本都缺胳膊少腿的，发黑的墙体斑驳剥皮，天花板上布满蜘蛛网，书桌上还残留着黑黄的油渍。这也是没办法的事，程灰灰一离开学校就忙着打工，根本没时间整理家务，久而久之，家里就变成了这幅肮脏破烂的样子。
程灰灰叹了一口气，她有心收拾一下桌子，然而一看时间，来不及了，只能作罢。
她从书包里掏出练习册，借着台灯昏暗的光线，开始写起了作业，人到午夜通常都会昏昏欲睡，头脑不清醒，她也不例外，写一会儿，打一会儿瞌睡，直到头重重地撞在桌子上，才喘息着惊醒过来，因为实在太困了，作业越写越潦草，越写越潦草，到最后几乎是敷衍的胡涂胡画。
原本打算今天洗一下衣服的，看来也来不及了。
程灰灰把油腻腻的校服卷成一团，扔在破了洞的沙发上，她冲去洗手间，拿凉水随便洗了下脸和脚，快速地刷完牙，就迫不及待地跳上了床。
枕头旁边放着一个巴掌大小的小本子，封面是程灰灰最喜欢的动漫形象‘草莓喵’，在外行人看来，这不过是一个卡通的粉色猫咪，不过在她看来，这是足以被称为心灵寄托的东西。
程灰灰翻开‘草莓喵’的本子，第一页的开头赫然写着六个大字——苦难笔记。
底下是一行娟秀的字迹：世界上所有的不幸都可以被称为苦难，而我的苦难，起始于这个没有希望的世界，我讨厌这个世界，想要告别永无止境的痛苦。
程灰灰翻到第二页。
「2022年5月5日，今天奶奶死了，其实我一直很讨厌她，如果不是她，我的身上就不会有那么一大片伤疤，也就不会被别人骂丑八怪，可是，她真正闭上眼睛的时候，我还是很难过，爸爸不要我，妈妈也不要我，我像皮球一样被来回踢来踢去，奶奶虽然对我又打又骂，但是她起码收留了我，从今天起，我又是没人要的孩子了。
我好想去死，反正像我这样的人，就算死掉也不会有人在意的吧，可是，今天，隔壁的周阿姨抱了我，还给我买了一大兜零食，她说以后有什么困难都可以找她，周阿姨好漂亮好温柔，我现在就死掉，她一定会失望的，所以，我还是过几天再告别这个世界吧。」
程灰灰又往后翻了几十页，看得出来，这本日记她已经用了很久了，每一页都写满密密麻麻的字迹，最终，她停留在了写了字的最后一页。
「2023年5月24日，今天又被那群人欺负了，放学后，他们抢走了我的手机，把我锁在厕所里，我一直拍门一直求救，嗓子都快喊哑了，过了很久才被保安发现，本来以为兼职迟到会被骂一顿，结果王姨人特别好，说今天人少，让我坐在椅子上休息，还请我吃了一顿烤串。
说实话，本来今天很想死的，但是，吃完那顿烤串后，我突然又不想死了，王姨的烧烤店生意那么好，要是我突然死掉了，一定会忙得顾不过来，我还不能死，起码要等到夏天的烧烤旺季过去。」
程灰灰沉默地看着几天前自己写下的字，然后，翻到了空白的一页，开始写新的日记。
「2023年6月7日，今天痛经了，难受得快晕倒了，上数学课的时候，因为一直捂着肚子，还被老师点名骂了，不知道吃安眠药有没有用，过量的安眠药可以让人进入永眠，那少量的安眠药应该也能止疼吧。」
「王姨让我休息，但是我没答应，最近烧烤摊的顾客实在是太多了，我要是走了，她会忙得焦头烂额的，对了，今天遇到了两个很善良的叔叔，他们给我打赏了50块钱，还留下了鼓励我的字条，如果突然死掉的话，他们一定会伤心的，所以，这几天也要好好的。」
写完所有的字后，程灰灰将‘草莓喵’笔记本重新放在了枕头旁边，然后，她坐起身，关掉了忽明忽暗的台灯，伸了个懒腰，躺在床上，进入了酣睡之中。
夏日的夜晚总是闷热难耐，已经是晚上十点，大街上依然人头攒动，烧烤店前人满为患，屋外摆满了各种方桌子长椅子，划拳声夹杂着酒杯的碰撞声，不时还传来阵阵爽朗大笑的劝酒声，不远处，两个打着赤膊的老大爷躺在藤椅上，一边摇着蒲扇，一边高声地议论着什么，虽然天穹早已漆黑一片，但在头顶悬挂的白炽灯泡的照耀下，这里完全是明如白昼。
无人注意的角落，面色苍白的少女蹲在地上，紧紧地捂住自己的小腹。她扎着松散的低马尾，穿着市一中的校服，瘦得近乎形销骨立，此刻胳膊和裤腿都沾上了油污，看上去脏兮兮的。
“服务员！服务员！”
忽然，听到了不远处的客人的大喊声，少女顾不得隐隐作痛的腹部，咬牙站起来，小跑过去。
“…您好，请问有什么需要吗？”
“喊了半天了，怎么才过来？”说话的男人身上有明显的酒气，“你们店服务态度就这样啊？”
“对不起，对不起，”少女急忙道歉，“店里的生意太忙了，有时候会没注意到，真的很对不起。”
“再忙也不能无视顾客吧，”男人不依不饶地说道，“我看你刚才一直蹲在那里，不就是在偷懒吗？”
少女手足无措地解释道：“不是的……我身体不太舒服，所以才休息了一小会儿……”
“我怎么看你好好的……”男人还想要再说些什么，旁边另一个戴眼镜的男人拉住了他，打圆场道。
“行了行了，老李，你喝醉了，少说一点。”
“我可没醉，我还能再喝四瓶……”
眼镜男对少女道：“再来一份烤鱿鱼，多要点辣椒，赶紧去吧。”
知道眼镜男是在帮自己，少女对他露出了一个感激的笑容，然后捂住小腹，蹒跚地往烧烤摊前台走去。
刚才为难她的男人在身后凶巴巴地吼道：“服务员，速度麻利点！”
“哎！”
来到前台，少女对收银台边的老板娘说道：“王姨，十二桌的客人说再要一份烤鱿鱼，多点辣椒。”
“好，”老板娘转过头，对后厨的师傅重复了一遍，然后担忧地看着少女，说道，“灰灰，你怎么样了？实在不舒服，今天就先收工回家休息。”
“我没事，我还能再坚持一下。”
“唉，你这孩子，就知道逞强，”老板娘叹了一口气，似是想到什么，拉开抽屉，从里面取出一个塑料袋，递给少女，“我看你脸色很差，还一直忙来忙去的，就让王师傅他们给你留了饭，来，先吃几口垫一下肚子。”
“谢谢王姨，”少女接过塑料袋，从里面取出夹着洋芋片的白饼，象征性地吃了几口。
“多吃点呀，”中年妇女说道，“你看看你，瘦的哟……我特意跟他们说了，没加辣椒，你就放心吃吧。”
“嗯……”但是实在没食欲，少女努力地咀嚼了几口，最后还是选择放弃，把土豆夹饼装回了塑料袋里，“王姨，我先不吃了，我去上菜了哈。”
她轻车熟路地走进厨房，在一片烟熏火燎里，摸到了专门放菜的大桌子，只扫了几眼，就在一堆铁盘子里准确找到了自己负责的那一份，跟厨师说了一声，端着盘子往外走去。
“来了，你们要的烤鱿鱼。”
上完菜后，少女原本准备离开，没想到眼镜男突然开口向她搭话。
“小妹妹，你叫什么名字啊。”
“程灰灰，灰是灰色的灰。”
“这个名字还挺少见的，你今年几岁了啊。”
“十五岁。”
“这么小？你是初中生吗？”
“不是的，我上学比较早，今年高一。”
“高中生？这么晚了还不回家，作业写的完吗？”
一旁的酒气男人插话道：“学生就该好好学习，烧烤店的生意自有你父母照顾，不用你操心！“
程灰灰愣了一下，然后说道：“我、我不是的……我不是店主的女儿，我在这里打工赚生活费。”
“你父母呢？他们不给你生活费吗？”
“他们六年前出车祸死了。”
眼镜男顿了一下，脸色有些不好看，他接着道：“那，你没别的亲戚了吗？”
“我奶奶一年前也病死了，”程灰灰平静地说道，“我现在是孤儿，在这世界上一个亲人都没有，如果不出来打工，根本没办法养活自己。”
一阵微风拂过，空气静悄悄的，旁边的喧闹声仿佛和这里隔了一个次元壁，压根传不进来，气氛就像胶水一样凝固，眼镜男和酒气男面面相觑，两个人脸上都是说不出的尴尬和后悔，程灰灰早已习惯了这样的目光，她轻声道。
“……如果没别的需要，我就先走了。”
“哎，等等，服务员！”
是酒气男一贯的大嗓门。
程灰灰回过头，迎着夜风，她那罩在宽大校服下的身躯，显得格外消瘦单薄。
“那、那个……”酒气男犹豫了一会，“人生呢…还是很长的，所有难过的事都会过去，剩下的都是美好的事情，我们得向前看，对吧？”
程灰灰默默地点了点头，没有说话。酒气男也没有再说话。于是，程灰灰又开始了忙碌的工作，一会儿为这桌的客人拿菜单，一会儿为那桌的客人取啤酒。
大约十一点半的时候，老板娘过来叫她：“灰灰，到时间了，你赶紧回家吧。”
“好，”程灰灰放下手中的抹布，“那我走了。”
“注意安全啊，晚上天这么黑的，让你一个小姑娘独自回家，我还真不放心。”
“没事没事，我早就习惯了，”
“哎对了，”老板娘突然像想到什么似的，“十二桌的客人给你打赏了五十块的小费，还给你留了一张字条，喏，就是这个。”
程灰灰疑惑地接过老板娘手中的纸条，似乎是从A4纸上撕下来的，断面非常毛糙，上面的字迹凌乱扭曲，一看就是喝醉的人写下的：
「给服务员小妹妹，首先说一声对不起，我不是故意欺负你的，工头拖欠了一个月工资，我烦得要命，就迁怒到了你身上，你那么小，却为了自己的生活拼命奔波，还被我指着鼻子骂，一想到这里我就想扇自己一个耳光，我可真该死啊！」
旁边是一行明显清秀许多的字迹。
「我也说一声对不起，小妹妹，我不该问东西问西的，不过你相信我，天将降大任于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你的好日子在后头呢，你以后一定能成为很厉害的人。」
看完字条后，程灰灰的眼里闪过一瞬间的晶莹，下一秒，她伸手揉了揉眼睛，然后露出一个几不可察的浅淡微笑：“好，一定会的。”
“老板娘，明天再见。”
程灰灰从烧烤店的前台拿出自己的书包，礼貌地和老板娘道了别，这才踏上回家的路途。烧烤店离她家并不远，但是沿途的路灯坏了，虽说是大马路，不用担心有坏人出没，但一个人行走在漆黑的夜色中，还是让她有些胆怯。
程灰灰一边走着，一边警惕地左右环顾着，她也不知道自己在害怕什么，直到进入爬满常青藤的老式小区，走进苍蝇乱舞的居民楼内部，她用力地跺了跺脚，看到走廊的灯一下子变亮，才松了一口气，慢悠悠地掏出钥匙，打开房门。
屋内的布置就像这座老式居民楼一样破旧，一样就能望到头的房间内，放着一张床、一个书桌、一把椅子、一套沙发以及一个电视柜，电视柜上放着早就过时的CRT电视机，旁边是狭小潮湿的卫生间。
房间内的家具基本都缺胳膊少腿的，发黑的墙体斑驳剥皮，天花板上布满蜘蛛网，书桌上还残留着黑黄的油渍。这也是没办法的事，程灰灰一离开学校就忙着打工，根本没时间整理家务，久而久之，家里就变成了这幅肮脏破烂的样子。
程灰灰叹了一口气，她有心收拾一下桌子，然而一看时间，来不及了，只能作罢。
她从书包里掏出练习册，借着台灯昏暗的光线，开始写起了作业，人到午夜通常都会昏昏欲睡，头脑不清醒，她也不例外，写一会儿，打一会儿瞌睡，直到头重重地撞在桌子上，才喘息着惊醒过来，因为实在太困了，作业越写越潦草，越写越潦草，到最后几乎是敷衍的胡涂胡画。
原本打算今天洗一下衣服的，看来也来不及了。
程灰灰把油腻腻的校服卷成一团，扔在破了洞的沙发上，她冲去洗手间，拿凉水随便洗了下脸和脚，快速地刷完牙，就迫不及待地跳上了床。
枕头旁边放着一个巴掌大小的小本子，封面是程灰灰最喜欢的动漫形象‘草莓喵’，在外行人看来，这不过是一个卡通的粉色猫咪，不过在她看来，这是足以被称为心灵寄托的东西。
程灰灰翻开‘草莓喵’的本子，第一页的开头赫然写着六个大字——苦难笔记。
底下是一行娟秀的字迹：世界上所有的不幸都可以被称为苦难，而我的苦难，起始于这个没有希望的世界，我讨厌这个世界，想要告别永无止境的痛苦。
程灰灰翻到第二页。
「2022年5月5日，今天奶奶死了，其实我一直很讨厌她，如果不是她，我的身上就不会有那么一大片伤疤，也就不会被别人骂丑八怪，可是，她真正闭上眼睛的时候，我还是很难过，爸爸不要我，妈妈也不要我，我像皮球一样被来回踢来踢去，奶奶虽然对我又打又骂，但是她起码收留了我，从今天起，我又是没人要的孩子了。
我好想去死，反正像我这样的人，就算死掉也不会有人在意的吧，可是，今天，隔壁的周阿姨抱了我，还给我买了一大兜零食，她说以后有什么困难都可以找她，周阿姨好漂亮好温柔，我现在就死掉，她一定会失望的，所以，我还是过几天再告别这个世界吧。」
程灰灰又往后翻了几十页，看得出来，这本日记她已经用了很久了，每一页都写满密密麻麻的字迹，最终，她停留在了写了字的最后一页。
「2023年5月24日，今天又被那群人欺负了，放学后，他们抢走了我的手机，把我锁在厕所里，我一直拍门一直求救，嗓子都快喊哑了，过了很久才被保安发现，本来以为兼职迟到会被骂一顿，结果王姨人特别好，说今天人少，让我坐在椅子上休息，还请我吃了一顿烤串。
说实话，本来今天很想死的，但是，吃完那顿烤串后，我突然又不想死了，王姨的烧烤店生意那么好，要是我突然死掉了，一定会忙得顾不过来，我还不能死，起码要等到夏天的烧烤旺季过去。」
程灰灰沉默地看着几天前自己写下的字，然后，翻到了空白的一页，开始写新的日记。
「2023年6月7日，今天痛经了，难受得快晕倒了，上数学课的时候，因为一直捂着肚子，还被老师点名骂了，不知道吃安眠药有没有用，过量的安眠药可以让人进入永眠，那少量的安眠药应该也能止疼吧。」
「王姨让我休息，但是我没答应，最近烧烤摊的顾客实在是太多了，我要是走了，她会忙得焦头烂额的，对了，今天遇到了两个很善良的叔叔，他们给我打赏了50块钱，还留下了鼓励我的字条，如果突然死掉的话，他们一定会伤心的，所以，这几天也要好好的。」
写完所有的字后，程灰灰将‘草莓喵’笔记本重新放在了枕头旁边，然后，她坐起身，关掉了忽明忽暗的台灯，伸了个懒腰，躺在床上，进入了酣睡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