泺城，红十字医院。
某处偏僻的角落里，许泫清正坐在冰冷的不锈钢长椅上，泛白的指尖捏住一张检查单，一动不动良久。
本就属清冷淡雅的一张脸，此刻面无表情、双眼无神，就更显得死气沉沉。
眼前明亮的灯光如同一片刺眼的光罩，罩住医院里每一个角落，死死压抑住原就流通不畅的空气，哭闹、尖叫各种声音伴随消毒水的味道，黏稠地在空中翻涌流动。
这些气味、声音，都令许泫清心中感到不适，饥饿许久的胃里被人拳击似的一阵难受，惨淡不堪的脸逐渐皱成一团。
终于，她放弃再跟自己斗争下去，将检查单折好放进裤兜里，松动僵硬的脸颊，朝医院外走去。
在医院门口，许泫清买了杯小摊上的豆浆和两个包子，蹲在门口旁边兀自慢悠悠吃了起来。
突然间，一阵撕心裂肺的咆哮声仿若流星锤落地般，猛地砸在门口的四方天地，激荡回响许久，许泫清喂包子的手不禁吓一哆嗦，旋即挑眉抬眸看去———
一个大妈正一手抱着孩子喂奶，一手打电话跟那头的人哭诉，沧桑肿胀的脸上满是泪痕，哭喊持续好几分钟也没结束。
许泫清实在听不下去那钻心的声音，起身往另一边的拐弯处走去，迎面就撞见一大叔跟她玩模仿秀似的，此刻手中也捏着张单子，站在路边眼珠不转、面如死灰，被她注视好一会，却全然没发现她一般，毫无反应。
许泫清嘴里的包子终于咬不动了，饶是一贯冷静理智的脑子也开始晕胀。
这家医院她每天都路过，每次不论是去警局上早班，还是下晚班，都能看见三三两两的人站在门口，或像那位苦命的高龄产妇，或像那位检查出病的大叔。
总之，谁都在经历生命中难以磨灭的劫难。
她在警局见过太多风风雨雨、人世百态，一颗心被摩擦过太多次就会生茧而不再敏感，因而对这些事情除了怀以些些怜悯外，也就再难有其他。
但直到今天，他们的角色转到她自己头上，那股能逼人直下跪落泪的惊慌与无助陡然降临时，她方才慢慢琢磨出个中滋味来。
许泫清才26岁，一名优秀的犯罪侧写师，正值青春年纪，事业上升，前程似锦，可就在这个节骨眼上，她被查出慢性心脏衰竭。
当一个人坐在问诊室里时，她迷茫地问医生自己这么年轻，为什么会得这种病？
医生战术性地扶了扶眼镜框，扯了一堆遗传跟后天的原因，她听半天也没听懂，但斡旋许久后她终于清楚明了，无非命运。
命运啊，从来都不需要太多理由。
不过幸好，情况不算严重，她一时半会死不了。
许泫清咽下嘴里的包子，用纸巾擦了擦嘴，再用短暂的目光顾怜了那位大妈跟大叔，便离开。
这是萍水相逢、同病相怜的陌生人之间，唯一可做的安慰。
祝他们，祝自己，未来漫长而幸运吧。
根据医生的医嘱，许泫清目前的情况不需要做手术，把开的一堆药按时吃了，就能大概率稳住病情。
但必须放弃警局里高强度的工作，建议出去旅游好好休养一段时间。
许泫清有些无奈地叹气，就当自己提前退休养老吧，只不过没退休工资拿而已，而已。
她给局里如实汇报了自己的情况，局里虽然很通情达理，快速地通过她的辞职申请，但还是非常惋惜不舍。
在警局众人眼中，许泫清这个女孩，分明外表看起来柔弱又文静，天生清秀的脸庞、细软棕黄的头发更加显得她单纯与年轻，但她的眉眼间总有一股子冷峻与从容，叫人惊讶不已。
曾有人作出很好的总结：许泫清那双深黑色的眸子，潦草一瞥时会觉得那是一汪宁静潭水，但凝视片刻后，方才惊觉分明是万丈深渊———没有什么细节能逃过她的双眼，皮也好，骨也罢。
自从当年作为优秀毕业生来到局里后，许泫清就帮助队里侦破许多起大大小小案件，创造了一个又一个犯罪侧写的神话。
谁说女子不如男呢？只要她接手的侧写，那支握在纤细手指里的笔，就能在缓缓游移间，绘成一张生动的脸，直击犯罪迷雾的中心。
可惜，她画了千张别人的脸面，却难画自己的人生。
当搭档孟安打来电话时，许泫清正坐地上收拾行李，清瘦的身体被公寓里的昏暗包围住。
“清砸，我为当年的不懂事道歉，如果能重来，我再也不跟你抢零食，不跟你斗嘴！”孟安的声音痛心疾首、诚恳无比。
“行了，我还死不了，别弄这么悲壮行不？”
“呸呸呸，别把那字儿挂嘴边行不？”
许泫清哑然失笑，但转念想到，难道不挂口边，就可以避免一死吗？她忽然又记起那天在医院门口的场景，那位大叔是得上什么病呢？那位大龄产妇后来可否拿到丈夫寄来的生活费呢？
似乎如何，都和她无关，但又冥冥间跟自己略有关联，就像同一群成行的影子，偶尔总会覆盖与碰撞。
“怎么不讲话了？话说你之后有什么打算吗？有什么事找你孟哥啊，大不了我养你这个小妹！”
许泫清瞬时摇摇头，暗道自己怎么查出病之后，就变得越来越多愁善感了，继而挑挑眉回怼电话里的孟安：“这么会排辈分？你清姐我，积蓄可比你多，月光佬。”许泫清顿了顿，又道：“我打算回乡下去，陪我爷爷，他有家中药房，没事能帮他打理。”
“哟，原来有家业可承，合着我瞎操心了呗。”
“行了行了，不聊了啊，得收拾行李。”许泫清无情地挂断电话后，坐在地上发起呆来。
她很少向别人说起自己家中的事。
父母当年离异后各奔东□□留她一人由老爷子扶养大。在许泫清的记忆中，老爷子总是带着自己守在那间中药房里，浓郁的中药味并不讨小孩喜欢，因此她总是哭着闹着要离开，老爷子也是个奇人，对于孙女的哭闹不作行为，眼神都不带分她一下。
这倒也非他冷漠无情，中药房里的病人很多，他忙的不可开交，把脉、开药、捡药……全都他一人揽下，常常忙到大晚上才打烊回家，还要给孙女做饭。
他把许泫清带大，却难逃中国家长贯有的思想——子承家业。
许泫清好不容易走出乡上大学，远离那臭熏熏的药房，却还要被逼着选毫不感兴趣的中医学？！她当即叛逆劲儿涌上心头，蒙着眼随便选了个专业，应用心理学。
老爷子是抠破头皮都没想明白，许泫清为什么放着好好的家业不继承，跑去学个听都没听过的专业，究竟为了什么。于是怒下威胁：敢去学，就别再回云顶乡。
云顶乡，他们的家乡。
是啊，为什么呢？许泫清后来也常常在反问自己。可能......被困在小乡村太久，急于摆脱，急于证明长大吧。
当时的自己丝毫不怕爷爷的威胁，独自跑出去打工挣钱读完本科、硕士，然后开始工作，但她很清楚，如果没有爷爷给的那些生活费，她也很难熬下去。
多年来，逢年过节爷孙俩打电话，也只是简单聊几句，爷爷就挂电话。
想到这些，许泫清心里就阵阵发闷，心脏像缺失活力般，缓慢而沉重地跳动，如同被握于掌中的小鸟难寻呼吸。
许泫清凝眉犹豫片刻，还是拿出手机找出通话记录老底下的电话号码，没播过去，指尖按来按去，编辑了条短信：许大爷，告知您一声儿，孙女明日即将荣归故里，请夹道欢迎。
啧，自己可真欠揍。
许泫清第二天搭乘八点的高铁，前往千里之外的云顶乡，临上车前，她拖着行李站在站台上，周围都是同她一样背负行囊的人，或是从这里扎根而需离去，或是从别地前来而今需归去。
她想起有本书里，作者将每座城市比作船，那时她很费解为何这样比喻？船会动，而城市又不会。
现在她好像有点明白了，对于四处漂泊的人来说，他们是海中一粒微尘或生物，城市则是搭载他们的船，他们在随船四处颠沛流离着。
可能跟风动幡动仁者心动一个道理，不过是他们的心在漂泊罢了。
高铁驶来，长长的车厢疾驰而过，许泫清望着这座城市天边升起的灿灿金光，舒心而释怀地笑了。
再见了，泺城。
她干嘛忧愁呢？当不了犯罪侧写师，去下乡种田的也不错嘛，悠闲自得。
何以解忧？唯有种田！
在漫天金光中，许泫清迈着轻松的步子走进了车厢，一如她当年初来这座城市般。
快中午时，外面强烈的光照进来，刺得许泫清皱着眉醒来，眯着眼把窗帘拉上，准备抱臂继续睡去，却顿觉一阵饥饿，肚子还发出细微的咕噜咕噜声。
当许泫清看着菜单上的价格时，两边眉头皱得都要贴一块去，她实在不理解这高铁上的菜是哪国运来的食材，能贵成这鬼样子。
但为了身体着想，她还是咬咬牙狠心买了份最便宜的套餐。
等餐途中，许泫清捎起一本杂志看起来，正看一半，左兜里的手机嗡嗡响起来。
许泫清打开手机一看，心中一惊，许老爷子？
脑子里瞬间闪过无数可能：
老爷子反锁家门，铁了心不让自己回去怎么办？
老爷子怒骂她没良心的小东西，让她赶紧打道回府怎么办？
老爷子假装失忆，不认识她这个孙女怎么办？
........
许泫清最终还是接听了电话，“喂”了声，那边半天没声，她正准备再开口时，电话里却传来非常低哑且平静的声音：“回来了，多久到啊？”
没有愤怒，没有嘲弄，没有失望。
就像永远停在那里的港湾，知道她终有一天要返程，而准备要迎接自己许久一般。
可老爷子的声音，怎么变这么苍老了，明明前段时间打电话都还好，难道苍老，真的是一瞬间的事吗。
许泫清鼻头有些发酸，但她不爱落泪，往往泪水刚一生成被她意识到后就消了下去，此刻也一样，许泫清发觉到泪意的那一刻，泪水便就径自消失了。
“我大概下午三四点就到。”又开起了玩笑：“老爷子，你今晚得多做点饭菜啊，我可不像小时候一盘菜就能吃得饱。”
话落，老爷子沙哑但很愉悦的笑声低低传来，显然是被许泫清给逗乐了，“我倒要看看你今晚能吃多少。”
两人都很默契地没再提这些年发生的事，像最寻常的一对爷孙在聊天，聊些最寻常的事情，譬如———
“老大不小嘴里也没个正形。回来跟你杨姨聊聊啊，她儿子现在搁北城做律师嘞。”
许泫清低头盯着杂志不语，琢磨出老爷子那话里意思，心想现在的老人家是不是都爱干这档子事？搭桥牵线的。
某处偏僻的角落里，许泫清正坐在冰冷的不锈钢长椅上，泛白的指尖捏住一张检查单，一动不动良久。
本就属清冷淡雅的一张脸，此刻面无表情、双眼无神，就更显得死气沉沉。
眼前明亮的灯光如同一片刺眼的光罩，罩住医院里每一个角落，死死压抑住原就流通不畅的空气，哭闹、尖叫各种声音伴随消毒水的味道，黏稠地在空中翻涌流动。
这些气味、声音，都令许泫清心中感到不适，饥饿许久的胃里被人拳击似的一阵难受，惨淡不堪的脸逐渐皱成一团。
终于，她放弃再跟自己斗争下去，将检查单折好放进裤兜里，松动僵硬的脸颊，朝医院外走去。
在医院门口，许泫清买了杯小摊上的豆浆和两个包子，蹲在门口旁边兀自慢悠悠吃了起来。
突然间，一阵撕心裂肺的咆哮声仿若流星锤落地般，猛地砸在门口的四方天地，激荡回响许久，许泫清喂包子的手不禁吓一哆嗦，旋即挑眉抬眸看去———
一个大妈正一手抱着孩子喂奶，一手打电话跟那头的人哭诉，沧桑肿胀的脸上满是泪痕，哭喊持续好几分钟也没结束。
许泫清实在听不下去那钻心的声音，起身往另一边的拐弯处走去，迎面就撞见一大叔跟她玩模仿秀似的，此刻手中也捏着张单子，站在路边眼珠不转、面如死灰，被她注视好一会，却全然没发现她一般，毫无反应。
许泫清嘴里的包子终于咬不动了，饶是一贯冷静理智的脑子也开始晕胀。
这家医院她每天都路过，每次不论是去警局上早班，还是下晚班，都能看见三三两两的人站在门口，或像那位苦命的高龄产妇，或像那位检查出病的大叔。
总之，谁都在经历生命中难以磨灭的劫难。
她在警局见过太多风风雨雨、人世百态，一颗心被摩擦过太多次就会生茧而不再敏感，因而对这些事情除了怀以些些怜悯外，也就再难有其他。
但直到今天，他们的角色转到她自己头上，那股能逼人直下跪落泪的惊慌与无助陡然降临时，她方才慢慢琢磨出个中滋味来。
许泫清才26岁，一名优秀的犯罪侧写师，正值青春年纪，事业上升，前程似锦，可就在这个节骨眼上，她被查出慢性心脏衰竭。
当一个人坐在问诊室里时，她迷茫地问医生自己这么年轻，为什么会得这种病？
医生战术性地扶了扶眼镜框，扯了一堆遗传跟后天的原因，她听半天也没听懂，但斡旋许久后她终于清楚明了，无非命运。
命运啊，从来都不需要太多理由。
不过幸好，情况不算严重，她一时半会死不了。
许泫清咽下嘴里的包子，用纸巾擦了擦嘴，再用短暂的目光顾怜了那位大妈跟大叔，便离开。
这是萍水相逢、同病相怜的陌生人之间，唯一可做的安慰。
祝他们，祝自己，未来漫长而幸运吧。
根据医生的医嘱，许泫清目前的情况不需要做手术，把开的一堆药按时吃了，就能大概率稳住病情。
但必须放弃警局里高强度的工作，建议出去旅游好好休养一段时间。
许泫清有些无奈地叹气，就当自己提前退休养老吧，只不过没退休工资拿而已，而已。
她给局里如实汇报了自己的情况，局里虽然很通情达理，快速地通过她的辞职申请，但还是非常惋惜不舍。
在警局众人眼中，许泫清这个女孩，分明外表看起来柔弱又文静，天生清秀的脸庞、细软棕黄的头发更加显得她单纯与年轻，但她的眉眼间总有一股子冷峻与从容，叫人惊讶不已。
曾有人作出很好的总结：许泫清那双深黑色的眸子，潦草一瞥时会觉得那是一汪宁静潭水，但凝视片刻后，方才惊觉分明是万丈深渊———没有什么细节能逃过她的双眼，皮也好，骨也罢。
自从当年作为优秀毕业生来到局里后，许泫清就帮助队里侦破许多起大大小小案件，创造了一个又一个犯罪侧写的神话。
谁说女子不如男呢？只要她接手的侧写，那支握在纤细手指里的笔，就能在缓缓游移间，绘成一张生动的脸，直击犯罪迷雾的中心。
可惜，她画了千张别人的脸面，却难画自己的人生。
当搭档孟安打来电话时，许泫清正坐地上收拾行李，清瘦的身体被公寓里的昏暗包围住。
“清砸，我为当年的不懂事道歉，如果能重来，我再也不跟你抢零食，不跟你斗嘴！”孟安的声音痛心疾首、诚恳无比。
“行了，我还死不了，别弄这么悲壮行不？”
“呸呸呸，别把那字儿挂嘴边行不？”
许泫清哑然失笑，但转念想到，难道不挂口边，就可以避免一死吗？她忽然又记起那天在医院门口的场景，那位大叔是得上什么病呢？那位大龄产妇后来可否拿到丈夫寄来的生活费呢？
似乎如何，都和她无关，但又冥冥间跟自己略有关联，就像同一群成行的影子，偶尔总会覆盖与碰撞。
“怎么不讲话了？话说你之后有什么打算吗？有什么事找你孟哥啊，大不了我养你这个小妹！”
许泫清瞬时摇摇头，暗道自己怎么查出病之后，就变得越来越多愁善感了，继而挑挑眉回怼电话里的孟安：“这么会排辈分？你清姐我，积蓄可比你多，月光佬。”许泫清顿了顿，又道：“我打算回乡下去，陪我爷爷，他有家中药房，没事能帮他打理。”
“哟，原来有家业可承，合着我瞎操心了呗。”
“行了行了，不聊了啊，得收拾行李。”许泫清无情地挂断电话后，坐在地上发起呆来。
她很少向别人说起自己家中的事。
父母当年离异后各奔东□□留她一人由老爷子扶养大。在许泫清的记忆中，老爷子总是带着自己守在那间中药房里，浓郁的中药味并不讨小孩喜欢，因此她总是哭着闹着要离开，老爷子也是个奇人，对于孙女的哭闹不作行为，眼神都不带分她一下。
这倒也非他冷漠无情，中药房里的病人很多，他忙的不可开交，把脉、开药、捡药……全都他一人揽下，常常忙到大晚上才打烊回家，还要给孙女做饭。
他把许泫清带大，却难逃中国家长贯有的思想——子承家业。
许泫清好不容易走出乡上大学，远离那臭熏熏的药房，却还要被逼着选毫不感兴趣的中医学？！她当即叛逆劲儿涌上心头，蒙着眼随便选了个专业，应用心理学。
老爷子是抠破头皮都没想明白，许泫清为什么放着好好的家业不继承，跑去学个听都没听过的专业，究竟为了什么。于是怒下威胁：敢去学，就别再回云顶乡。
云顶乡，他们的家乡。
是啊，为什么呢？许泫清后来也常常在反问自己。可能......被困在小乡村太久，急于摆脱，急于证明长大吧。
当时的自己丝毫不怕爷爷的威胁，独自跑出去打工挣钱读完本科、硕士，然后开始工作，但她很清楚，如果没有爷爷给的那些生活费，她也很难熬下去。
多年来，逢年过节爷孙俩打电话，也只是简单聊几句，爷爷就挂电话。
想到这些，许泫清心里就阵阵发闷，心脏像缺失活力般，缓慢而沉重地跳动，如同被握于掌中的小鸟难寻呼吸。
许泫清凝眉犹豫片刻，还是拿出手机找出通话记录老底下的电话号码，没播过去，指尖按来按去，编辑了条短信：许大爷，告知您一声儿，孙女明日即将荣归故里，请夹道欢迎。
啧，自己可真欠揍。
许泫清第二天搭乘八点的高铁，前往千里之外的云顶乡，临上车前，她拖着行李站在站台上，周围都是同她一样背负行囊的人，或是从这里扎根而需离去，或是从别地前来而今需归去。
她想起有本书里，作者将每座城市比作船，那时她很费解为何这样比喻？船会动，而城市又不会。
现在她好像有点明白了，对于四处漂泊的人来说，他们是海中一粒微尘或生物，城市则是搭载他们的船，他们在随船四处颠沛流离着。
可能跟风动幡动仁者心动一个道理，不过是他们的心在漂泊罢了。
高铁驶来，长长的车厢疾驰而过，许泫清望着这座城市天边升起的灿灿金光，舒心而释怀地笑了。
再见了，泺城。
她干嘛忧愁呢？当不了犯罪侧写师，去下乡种田的也不错嘛，悠闲自得。
何以解忧？唯有种田！
在漫天金光中，许泫清迈着轻松的步子走进了车厢，一如她当年初来这座城市般。
快中午时，外面强烈的光照进来，刺得许泫清皱着眉醒来，眯着眼把窗帘拉上，准备抱臂继续睡去，却顿觉一阵饥饿，肚子还发出细微的咕噜咕噜声。
当许泫清看着菜单上的价格时，两边眉头皱得都要贴一块去，她实在不理解这高铁上的菜是哪国运来的食材，能贵成这鬼样子。
但为了身体着想，她还是咬咬牙狠心买了份最便宜的套餐。
等餐途中，许泫清捎起一本杂志看起来，正看一半，左兜里的手机嗡嗡响起来。
许泫清打开手机一看，心中一惊，许老爷子？
脑子里瞬间闪过无数可能：
老爷子反锁家门，铁了心不让自己回去怎么办？
老爷子怒骂她没良心的小东西，让她赶紧打道回府怎么办？
老爷子假装失忆，不认识她这个孙女怎么办？
........
许泫清最终还是接听了电话，“喂”了声，那边半天没声，她正准备再开口时，电话里却传来非常低哑且平静的声音：“回来了，多久到啊？”
没有愤怒，没有嘲弄，没有失望。
就像永远停在那里的港湾，知道她终有一天要返程，而准备要迎接自己许久一般。
可老爷子的声音，怎么变这么苍老了，明明前段时间打电话都还好，难道苍老，真的是一瞬间的事吗。
许泫清鼻头有些发酸，但她不爱落泪，往往泪水刚一生成被她意识到后就消了下去，此刻也一样，许泫清发觉到泪意的那一刻，泪水便就径自消失了。
“我大概下午三四点就到。”又开起了玩笑：“老爷子，你今晚得多做点饭菜啊，我可不像小时候一盘菜就能吃得饱。”
话落，老爷子沙哑但很愉悦的笑声低低传来，显然是被许泫清给逗乐了，“我倒要看看你今晚能吃多少。”
两人都很默契地没再提这些年发生的事，像最寻常的一对爷孙在聊天，聊些最寻常的事情，譬如———
“老大不小嘴里也没个正形。回来跟你杨姨聊聊啊，她儿子现在搁北城做律师嘞。”
许泫清低头盯着杂志不语，琢磨出老爷子那话里意思，心想现在的老人家是不是都爱干这档子事？搭桥牵线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