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严亦星决定拨通万波电话之前,另一个电话恰到好处地打来了。

    是钱珍。

    “听说李姨把你惹生气了。”钱珍用故作轻松地调侃开启了这段博弈,“她年纪大了,你别跟她计较,我已经说她了。”

    但严亦星还是听出来了,她的声音带着一种事先排练好的紧张感,她这通电话打来的很是时候,像是生怕她去问了别人。

    “李姨说,我爸爸留了东西。”严亦星直切主题。

    “是么?我想想啊...你爸的东西我都规整到储物间里去了”钱珍的声音有些紧张,她继续问,“是那种类型的东西?”

    “好像是我爸写的东西。”

    “哦!我记起来了,你爸爸有一个笔记本,里面写了一些随笔,可能有写一些跟你有关的东西,你要是想看,我给你找出来。”

    严亦星没再追问,她很久之前看到过严均峰的笔记本,他总爱带在身边,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在上面写写画画。他还记得小的时候,他们还住在老房子里,她的房间很小,只能容纳一个一米二的床,一张书桌和一个半平米的衣柜,她就坐在床沿背着书,严均峰不知从哪里弄来一个极窄的板凳,硬生生的从床和桌子的空隙中塞了进去,他的腿长,憋屈的弯在桌子下方。那时候,严亦星就着严均峰给她买的高档护眼灯背着古诗,而严均峰则掏出他那个封面被摩挲得不那么平整的小本儿写起来。严亦星觉得自己的专注力全都来自于那时候严均峰那时候的耳濡目染。当她问起爸爸在写什么的时候,严均峰总是神秘的一笑,告诉她以后就知道了。

    严亦星不愿再靠近这本充满了回忆的笔记本,它就像一个黑洞,随时随地能将她卷入一次难以抽身的风暴中去——让她不止一次地回忆起那段挤在狭小房间里的记忆,那么温暖却那么遥远,遥远到这辈子再也无法触及。

    放假的时候教学楼区安静极了,谁能想到就在几个小时前这里还响起不绝于耳的读书声呢。严亦星朝着三楼教室望去,却见那里的走廊站着不少人,来来回回不知道在干什么。

    她飞速跑上去,只见好多桌子椅子都搬到走廊上,阮年朝她正招着手:“你去哪了?晚自习排座位你不知道啊?”

    也许是自己众多开小差的其中一次错过了老师的话吧,严亦星很快就原谅了自己。

    她没来得及寻找自己的桌子,而是看了看讲台旁边的桌子。果然,分毫没动。

    “他也没来。”阮年顺着严亦星的目光看去。

    严亦星很快在走廊上找到了自己的桌椅,将自己的座椅搬到黑板上座位图对应的位置。他们在最后一排,也难怪,蒲云霄自然是高,严亦星也算是女生中的高个,最后一排没毛病。看来这位新班主任挺一视同仁的,不按成绩按高矮排座位。

    刚坐下,严亦星的手机整了一下。

    陌生号码:今天晚自习排座位,你去了没?

    严亦星一愣,好像猜到是谁,还是问了一句:你哪位?

    陌生号码:你哥。

    严亦星将这号码备注改成“傻缺”,咻咻咻了几个字,按下发送:全班就你没来。

    傻缺:帮我搬一下,谢。

    好家伙,谢谢都不说完全,严亦星:想美!

    傻缺:你帮我一下,我帮你一下,别墨迹!

    严亦星:你能帮我啥。

    傻缺:帮你搞学习!

    严亦星脑海中浮现他对找他问问题的人来者不拒的样子,摇了摇头,太廉价。正当她准备发出去的时候,突然想起严均峰的笔记本上的她。

    那时候的她并不是对成绩这么无所谓,她会因为一次小小的考试失误二缩短午休时间,她会在新学期新书一发现来就提前预习,她记得那种挑灯夜读的感觉,每个安静的夜晚,数学公式,英文单词,古代诗词融入空气漂浮在卧室里,她的头顶上,她不厌其烦的将所有的混沌重新排列,整理清楚便自然地流进自己的大脑变成掌握的知识。

    那是一种踏实又具体的感觉,而不是现在脑子里这种空空如也的不自信。她没多想,走向了讲台旁边的座位。

    可真重!

    付铎路过,拍了拍严亦星的肩膀:“严亦星,今天你肯帮哥们儿出手,仗义!”

    “说,你到底做啥坏事了被那些人围着打?”

    于是他便再一次将事情添油加醋地讲了一遍,说到底就是他在给陈光现递水时不小心碰了一下那女生的腰,那女生又上纲上线非要他给个说法。

    “你说我是不是喝凉水都塞牙。”付铎激愤的拍了拍桌子。

    “这已经是你在班上讲的第三遍了”阮年瘪瘪嘴。

    “话说,你最后和蒲云霄去哪了?”付铎又恢复了平常那副嬉皮笑脸的样子。

    “你怎么知道?”严亦星惊讶。

    “都知道啊,他拉着你跑走了!说说说,去干嘛了?”付铎追问。

    “去约会了。”严亦星故作轻松地说道,她停顿了一会,看了看他逐渐夸张的反应,讥笑道:“我这么说你满意了吧!小小年纪这么八婆!”

    在一脸兴奋的付铎的旁边,阮年的脸上有一种难以掩饰的难堪。

    “你们...真去约会了?”阮年率先开口,问出了本应该由付铎提问的话。

    “对,我们不仅约会,还看雪看月亮,从诗词歌赋谈到人生哲学,就差领证这一步了。”严亦星没注意到阮年脸上逐渐转为难堪的脸色,轻轻推了推她的肩膀,笑道:“骗付铎这个八婆的话,你也信!”

    “别解释,我听到了!”一个黑色的书包稳稳地摔到阮年旁边的桌子,是蒲云霄,他轻轻扯了扯严亦星的马尾辫,歪嘴笑道:“君子一言驷马难追,啥时候去领证?”

    付铎捂嘴惊呼:“惊现瓜主!请问,吃瓜吃到自己身上是啥感觉?”

    “还不错。”蒲云霄一脸幸灾乐祸的看着严亦星。

    这玩笑本是严亦星开出来的,可正主来了,她却一副开不起玩笑的样子,感觉将围在自己座位旁边的人驱散开,低着头以掩饰自己逐渐滚烫的双颊。

    “我说的是领毕业证,你们不领吗?”

    严亦星声音小的像蚊子似的,只有低头凑上耳朵的蒲云霄听见了,他拉开付铎和几个因为“约会”和“领证”而聚在严亦星桌前的同学,摆摆手道:“领毕业证,案子破了,散了散了!”

    几个八卦脸扫兴似的一哄而散,严亦星这才注意到阮年那张拘谨到不开心的脸。而这张脸很快就被笑容覆盖,转向蒲云霄道:“我给你发短信了,你收到了吗?”

    “什么短信?”

    “就是今天晚自习时间调座位的事,我看你没来,就给你发了个短信...”

    蒲云霄一边收拾课桌,一边冲阮年笑笑:“收到了,谢啦!”

    “我看你没回复,还以为你没看到......”阮年道,“其实我本来准备帮你搬桌子的......”

    “哪能啊!”蒲云霄看了看严亦星,“我还是有怜香惜玉之心的,最后决定让力大无穷的严同学帮忙了!”

    他说着便伸手往严亦星头上薅了薅。

    在他还未来得及反应的间隙,左肩膀被一只手按下,整个头砸在课桌上,左臂被另一只手扭在身后。

    “痛痛痛...”

    “你自己要来学校还让别人帮忙,你好意思!”严亦星咬牙切齿道。

    阮年也被眼前发生的一切吓到,急忙开解:“严亦星,女孩子最好温柔点!”

    “阮年,对这种心思不纯的坏蛋,就该用点非常手段!”严亦星的手依旧没放。

    “你放一下,上次受伤的就是这只手,换一只手掰!”蒲云霄连连喊痛。

    “我知道,我故意的!”严亦星依旧没有撒手的意思。

    “严亦星,你来班上就因为打男生的事情引得同学热议,难道那还要在我们班上重演一遍吗?”阮年突然提高了声音,这下全班同学都转过身来看向他们桌。

    “严亦星,你可真暴力!”带头议论的是韩谦谦。

    “简直暴虐、血腥、惨不忍睹啊啊啊......”李群夸张的哀嚎道。

    “这女的真可怕,以后指定嫁不出去!”

    “以后还是离她远点吧!”

    “......”

    严亦星在众多审视的目光下脸红到耳朵根,她只觉得大脑一片空白,手是什么时候松开的都未发觉。

    旁边的蒲云霄活动了一下左臂,也发觉了同桌的异常——她垂下的眼眸里分明闪着泪花。

    “你们都别说了!我们今天下午遇到找茬的,她二话不说就上来帮我们!请问你们在座的,站在道德制高点评论她的人,有几个人能做到和她一样!”

    严亦星偷偷抬头看,第一个为她发声的竟然是陈光现。

    “对啊对啊!别说是女生了,就算是男生,有几个能做到第一时间出手帮人?”付铎跟着应和道。

    四周又响起了窸窸窣窣的不同意见,无非就是指责她作为一个女生暴力、脾气差之类的。

    “都别说了,我就是跟严亦星开个玩笑,不用上纲上线。况且谁说女孩子不能用武力,谁说女孩子一定要柔柔弱弱,她这样,我就觉得很好,一个愿打一个愿挨,轮不到你们议论!”蒲云霄声音很大,教室瞬间安静下来。

    “蒲云霄,你是不是太弱了,专门找一个暴力女保护你啊?”一个戏谑的声音不知道从哪里传来。

    “一个女生学了武术,就能让你们急吼吼地称她为暴力女,你也太容易破防了吧。”蒲云霄漫不经心地回应。

    接下来又是一堆起哄的,但严亦星没有心思听了,即将留下来的泪水收了回去,只挂了一滴在眼角的睫毛上,她眨巴眨巴看看同桌的侧脸。

    他的眼睛已然聚焦在面前的书上,笔挺的鼻子和瘦削的下颌线映入严亦星的眼睛。她有些不明白眼前这个人在想什么,让她陷入困境的是他,口口声声为她解围的也是他。

    也许一切都是不经意而为之吧,仅仅是巧合罢了,若是换了阮年,也许他的保护欲更加强呢。

    毕竟他有“怜香惜玉之心”,而自己与“香”、“玉”这种字眼好像没什么关系。

    “放心,有我在。”他已经垂眸,似乎声音不是他发出来的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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