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亦星用几层保鲜袋将笔记本裹起来,生怕遗失了那些摇摇欲坠的书页。她并非不好奇里面的内容,而是害怕这如同这沉重乌云的回忆倾轧而来。

    这风雨欲来的天气给每个行色匆匆的人的脸上徒添了几分阴郁,严亦星眉上的愁云更是迟迟不能消散,说是愁云,更像是一种落入的无边雪境中,四下无人,无边无垠却无处可逃,正如谢羽所说:周身尽是围墙。而严亦星的围墙便是这偌大的看似自由的困境。

    从小到大,严亦星只觉得严均峰是自己可以依靠的人,无论遇到什么事,从来未曾想到过求助于沈雅萍,就连严均峰走后她也只是在葬礼上见过沈雅萍一面,此后再无交集。

    进校门之前,她拨通了沈雅萍的电话——今天星期六,应该不会打扰她。

    想到这个,她嘴角露出了自嘲的笑,给自己亲妈打电话,还需要考虑这么多。

    沈雅萍接到女儿的电话,明显吃了一惊,她思考了很久才回答:“都在家。”

    也许这是一个婉转的拒绝,她明知道自己的教育局的科长老公对严亦星并不友好,她这么说,严亦星应该就不会来。

    严亦星挂断电话转身向公交车站走去。

    沈雅萍是在严均峰发家之前和他离婚的,后来和当时还是教育局科员的耿文斌结婚,几年以后严均峰的公司越做越大,沈雅萍一家虽然眼红,但也深知自己没有理由插上一脚,严均峰公司因为是县城的纳税大户,也结识不少高层,沈雅萍唯一一次向严均峰开口便是为了耿文斌升任科长一事,可没料到严均峰未置一词,直接将她请出办公室了。耿文斌虽然嘴上不说,但却对严均峰对前妻一家毫无提携之意深感不满,而这种不满情绪的发泄,现在都落在严亦星身上。

    论这世上要是还有谁能依靠,应该也只有自己亲生母亲是没有二心了吧。严亦星本着这种心情敲开了沈雅萍家的门。

    离婚时,严均峰将他们结婚时的房子给了沈雅萍,自己和女儿在外租了一个小房子。如今沈雅萍一家住进了这个房子。本来耿文斌在教育局里分了房子,但只是一个不到一百平的小三房,耿文斌嫌太挤,便搬进这个独门独户的三层小楼房,前敞后宽,还有个面积不大的小花园可供种种花草,闲情逸致宛若神仙一般。

    沈雅萍开门时很好地演示住了自己的局促不安,她的眼睛时不时瞟向客厅里正看电视的耿文斌。

    “耿叔叔好!”

    回应她的是从鼻孔里冒出的不友好的气音。沈雅萍示意严亦星上二楼说话。

    “遗产的事?”沈雅萍惊讶。

    “是,我爸八年前立了一份遗嘱,其中说明了我的份额,可是现在遗嘱在钱珍手上。”严亦星开门见山,将钱珍遮遮掩掩不愿将遗嘱拿出来的事情都说了出来。

    “如果没有立遗嘱,应该是按照比例分的,你爸爸资产多,按比例分你也能分不少。”沈雅萍分析道,“若是她不愿拿出来,便是想抹去有遗嘱的事实......说明这个遗嘱是对她不利的。”

    “既然对她不利,那就是对你有利。”沈雅萍得出结论。

    “我该怎么办?”

    “你可以做的,应该就只有收集有遗嘱的证据,去问问还有没有其他的人知道这个遗嘱的事,还有,你可以在家里好好找找,看看钱珍有没有保险柜啊什么的。你别住校了,回去住更容易发现破绽。”沈雅萍道。

    严亦星不语,只是无奈的笑。

    “亦星,怎么啦?”

    “我爸走了还没两年,现在闭上眼,都觉得他还在我身边,我们只是在玩躲猫猫的游戏,就像小时候一样,我还记得他常常躲在那边的窗帘后面,”严亦星指向二楼阳台,“当我假装去拉窗帘时,他就会突然出现来吓我,可笑的是,我明明知道他就在后面,却每次都会被他吓一跳,我真希望他现在还能吓我一跳。”

    说罢,严亦星伸手去拉窗帘。

    沈雅萍眼里噙满泪水,抓住严亦星的手,将她抱在怀里,道:“是妈妈对不起你,你爸爸走后我没有给你足够的关爱,是我做的不够,如果你愿意,你就来跟我......”

    严亦星默默地看着她,等她将后面的话讲出来。可是她自己顿住了,终究没说出口。

    “亦星,妈妈有妈妈的苦衷,但是妈妈对你的爱是永不会变的。”沈雅萍抓住她的手,一字一句的说。

    “这些话说出来很容易...”严亦星冷笑一声,抽出手准备走。

    “你不知道,一个女人生孩子要招多大的罪,怀你那会我才二十小几岁,就比你现在大几岁,那时候懂什么啊,突然怀孕,心里不是幸福满足而是焦虑恐慌,刚开始我一连瘦了十斤,什么都吃不进,一吃就吐,后来肚子越来越大,重的很呢,没有一个晚上睡过整觉,总是起来跑厕所,后来生你的时候不会用力怎么也生不出来,眼看着你心跳越来越差,医生愣是用这么长的钳子将你夹出来的。”沈雅萍比了比前臂的长度,接着说:“你出生后几天,我都没睡过觉,你每隔两个小时就要吃奶,我就像个奶牛一样,坦胸漏背的,没有一点尊严,我觉得自己就像一坨肉,而不是一个人。所有吃的喝的都只是为了奶水充足、有营养,一天两天能忍受,可这样的生活,我过了将近一年......”

    严亦星早已疲于听她讲这些了,自从她有了新家庭,对严亦星的关爱不如从前,她便总是爱讲自己生养女儿受了多大的罪,刚成为妈妈的那段时日有多么痛苦,一次两次严亦星还能跟着流出几滴感恩的泪来,后来就变成了祥林嫂的絮絮叨叨了。

    “这么痛苦,你怎么还生?”严亦星打断她。

    “女人没有选择!你以后就懂了。”

    严亦星当然知道,是因为耿文斌没有小孩,她必须生!为什么一个初婚的比她小的男人会与她结婚呢?没人比她自己更清楚了——这个小楼房买的时候不值几个钱,可后来房价猛涨,这小楼房成了不可小觑的一笔财产,耿文斌正是那时候和她结婚的。

    都是为了利益,为了钱。严亦星想,而自己如今也陷入了这个当初她万般鄙视的漩涡里。但她不得不这样做,因为她没有依靠了。

    “妈!爸爸让你下去一下。”耿妮站在楼梯处说道。

    “好,你先陪姐姐一会,”沈雅妮说,“亦星,你等一会,我有东西给你。”

    耿妮十一岁,对这个和她同母异父的姐姐有着强烈的敌意。

    “严亦星,你自己没爸爸了就来抢我的妈妈?”耿妮小声地说。

    “我不用抢,你们住的这个房子都是我的。”严亦星轻飘飘地说。

    “你胡说,这房子是我妈妈的,我爸爸说,等我长大了这房子就是我的了。”

    “我劝你对我客气点,把我惹毛了,小心我把你扫地出门。”严亦星依旧衣服不屑一顾的样子。

    耿妮气冲冲地走上前去,一把揪住了严亦星的辫子,扯得严亦星生疼,头随着她的手一把砸到了桌角。

    对于这个矮自己一个头的胖姑娘,严亦星从来是不设防的,她摸着自己的额头,迅速恢复以往的战斗力,稍稍伸腿,便把这个向自己冲过来的小胖墩绊了个狗吃屎。

    “你们两在干嘛?”上来的人是耿文斌。

    “严亦星打我,还,还,还说...”耿妮哭的梨花带雨,扑到耿文斌身上。

    “还说啥!”耿文斌不耐烦地扶正耿妮。

    “说这个房子是她的,以后要把我们赶出去!”耿妮近乎尖叫地喊出来。

    跟在后面的沈雅妮一脸惊愕,耿文斌将她拉到严亦星面前,恶狠狠地问:“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严亦星看着自己母亲一副犯错的模样低头龃龉,嘲笑道:“看来你还没跟他们说啊。”

    说罢便要下楼,谁知经过耿文斌身边的时候被重重的拉过,一把扔在地上。严亦星恼了,一记勾拳冲向耿文斌,耿文斌虽然没躲过,但却将她的双腕牢牢抓住,让她无法动弹。

    严亦星脑海突然闪现蒲云霄说的话——无论自己是不是学过防身术,但在力量上男性还是有压倒性优势。

    严亦星的眼光冒出了凶狠的神色,多年的竞技经历让她知道在气势上镇住对方的重要性。可是这些都无法镇住眼前这个眼神里冒着寒光的男人,反而将他激怒,可能下一秒就会做出更可怕的事情。

    耿文斌冲着沈雅萍怒吼:“她说的是真的吗?”

    沈雅萍战战兢兢地一个字也说不出,只是点了点头。那时候严均峰将房子给她暂住的唯一条件便是房产证上要写上女儿的名字。

    “他妈的...”耿文斌无能狂怒,举起了拳头。

    “有人吗?”门外传出了一个声音,将这一切按了个暂停键。

    耿文斌粗鲁地松开严亦星的双腕,下楼去了,严亦星拿上自己的东西准备就此离开,便跟下楼去。

    敲门的竟然是石力。

    “什么事?”耿文斌瞬间换了一副热情友好的笑容。

    他因为最近要竞聘局里的主任一职,很是在乎自己的形象。不能出一点丑闻,若是毁在这女孩身上,他连杀了她的心都有了,毕竟对于他来说,权力才是最重要的。

    “叔叔,我是《知心姐姐》报刊的记者”石力报以一副好邻居的样子。

    “最近编辑要我搜集一下青少年的心理状况,包括校园霸凌啊,家庭矛盾啊什么的,哦,对了,重点是家庭暴力,特别是那些家里有高三孩子的家庭。真巧,在这儿遇见熟人了,方便做个采访吗?”

    除了耿文斌脸上出现了青一块紫一块的神奇景象,严亦星也是一脸讶异——这小子啥时候成了报刊记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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