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就又回到了刚才的话题。陛下,你以为靖安军与靳临渊之间当真是浑然一体,天衣无缝吗?”

    谢劲松图穷匕见,这才点明了他提及往事的真正用意。

    靳临渊是靳临渊,靖安军是靖安军,虽然二者绝大多数时候恍若一体,但他们绝非等同。一旦靖安军的利益达成一致,就算是靳临渊也不能强压。

    靳临渊或许不愿意掺和朝廷的权谋争斗,但靖安军却未必不愿意在一定程度上支持她这位女主人。

    见季挽舟已经理解了他的话中含义,谢劲松最后说道:“陛下若想掌控住这‘人尽敌国’的十步之内,就少不了靖安军的支持,但具体该怎么做,就要看陛下你的筹谋了。不过,臣这里倒是有个简单的想法,不知陛下可有兴趣听一听呢?”

    “朕洗耳恭听,还请舅父不吝指点。”季挽舟回道。

    谢劲松语气不卑不亢,不显丝毫波澜地说道:“驭下之道,终究离不开奖功罚过四字。陛下如今罚不得过,那就只能奖功了。重赏有功之臣,可以助陛下收拢军心民心。”

    “有功之臣?”

    季挽舟眼神内有精芒一闪而逝,嘴角衔起一抹温和笑意,道:“舅父之才,当宰执天下,礼绝百僚。”

    谢劲松哑然失笑,连连摆手,谦辞道:“陛下谬赞,臣愧不敢当。”

    季挽舟突然漫不经心地问了句,“适才舅父问朕,想做仁君,还是明君。那现在朕也有点儿好奇,倘若舅父将来宰执天下,你是想做仁相,还是明相呢?”

    仁相者,和风同尘,上顺天意,下安黎庶;明相者,英睿果决,上震国君,下慑朝野。

    谢劲松一怔神,思忖了片刻,回道:“陛下做明君,臣自当做仁相,查漏补缺;陛下若做仁君,臣便做明相,鞠躬尽瘁。”

    季挽舟笑了笑,没有在这个问题上多纠结,话题一转,谈道:“近日,靖京府尹出缺,三省的列位宰辅重臣争得不可开交,不知舅父是否有兴趣辛劳一回?”

    靖京府尹,秩从三品,主要管辖首都靖京及所辖二十一县的治安和民政,庶务杂多纷乱。

    由于靖京内权贵如云,公卿如雨,互相之间编织的利益网错综复杂,想要在他们中间斡旋周转,那难度不是一般的高,这就十分考验靖京府尹的执政能力。

    一般来讲,少则数月,多则一两年,靖京府尹就得换一个,且绝大部分都是因为牵扯进了朝堂斗争被贬谪或者免职,是一个极其费力不讨好的官职。

    官场有句谚语,“三生不幸,附国县令,恶贯满盈,知府靖京。”,由此可见官员们对这两个职位是何等的厌弃。

    当然,倘若有谁能在这个职位上干得出彩,那就另当别论了。

    季挽舟之所以想让舅父谢劲松出任靖京府尹,主要是有三个方面的考量。

    第一,她亲眼看一看谢劲松的能力。

    第二,甘南道叛军不日就会兵围靖京,她需要一位绝对信任的人担任靖京府尹,全心全意地协助她守城。

    第三,除了靖京府尹,她这个傀儡皇帝,也拿不出其他官职。

    其实即便是这靖京府尹,她也得仔细筹谋,多方谋划,才有一些拿下的希望。

    谢劲松也清楚季挽舟的处境,并未犹豫就接了下来。

    其实他盯上的也是这个职位,对于别人来讲,这是个避之不及的烫手山芋,但对他而言,这未必不是一个鱼跃龙门的契机。

    正事谈罢,季挽舟在谢府简单用了点儿饭,就急匆匆地离开了。时间紧迫,她得抓紧去设法虎口夺食呢。

    在季挽舟走后,谢劲松将长子谢钰叫到书房。

    谢钰率先开口,不解地问道:“父亲,您今日的举动,是否太急切了一些?”

    如此露骨地挟恩求官,并不符合父亲一贯的行事作风。谢钰觉得,以他父亲的智慧,绝对有一万种方法能不动声色地达成目的。

    谢劲松端起茶杯抿了一口,不辩喜怒地反问道:“怎么,觉得为父是在挟恩图报,厚着老脸跟自己的外甥女要官?”

    “父亲息怒,孩儿不是这个意思。”谢钰急忙辩解。

    “你就是这个意思。”谢劲松啪地一声将茶杯搁在案几上,“而且,你说的也没错,为父就是在挟恩图报,就是在厚着脸皮跟陛下要官。”

    谢钰惊诧地看着眼前的父亲,不知所措地喃喃道:“父亲,你……”

    谢劲松挥手打断了谢钰,问道:“你可知,为父为何要这么做?”

    “孩儿愚钝,请父亲指点。”谢钰俯身请教。

    谢劲松语重心长地说道:“陛下如今龙游浅水,虎落平阳,需要的不是一个情真意切的舅舅,而是一个冲锋陷阵的打手。为父向她求官,就是要告诉她,我愿意做她的手中刀,替她披荆斩棘,再造乾坤。”

    谢钰恍然大悟,敬佩道:“父亲明睿。”

    “这只是其一。”谢劲松淡淡地看了他一眼,继续道:“其二,为父跟靖安军是陛下得以继位的最大功臣。只有陛下重赏于我,重用于我,那十万靖安军才能打消疑虑,开始向她靠拢效忠。”

    说完这话,他目光扫过谢钰腰间别着的那柄折扇,说了句,“这扇子,烧了吧。”

    谢钰骇然变色,目光惊惧地看着自己的父亲。

    “陛下与靖国公的婚约,关系到大靖的社稷存亡,不得有半点儿差池。否则,靖安军势必将之视为最大的羞辱,惊惧愤怒之下,可什么事都做得出。”谢劲松再度叹了口气,劝解道,“钰儿,你自幼聪颖,该明白这个道理。”

    谢钰痛苦地闭上双眼,过了许久,再睁开时,眼睑泛红,隐见泪痕。

    “孩儿,明白。”

    _____

    季挽舟回宫后,没有回紫宸殿,而是直奔陈太后的慈宁宫。

    要想替舅父夺得靖京府尹一职,至少要得到五位当朝宰辅中三人的支持,且百官之首尚书令裴坚不能反对。

    想要说服他们,单凭她自己的力量可不够,必须得借力,而陈太后就是她要借助的力量之一。

    陈太后虽然不算精明,但也绝不是什么蠢货。她常年浸淫后宫争斗,或许在格局上有所欠缺,但阴谋诡计可一点儿也不少。

    先帝驾崩后,她趁机接收不少朝廷势力,而且跟五大宰辅中的中书令崔时达成了隐性同盟,互为臂助,是一股不容忽视的力量。

    季挽舟心中清楚的很,她之所以能在昨晚的交锋中占据上风,是因为自己抓住了陈敬祖这根软肋。陈太后关心则乱,才会进退失据,仿佛牵线木偶般被她牵着走。

    如今过了大半天时间,陈太后应该已经明白,她被自己耍了。

    果然,当季挽舟赶到慈宁宫时,不出意外地遭到了冷遇,被两个宦官直接拦在了门口。足足等了两刻钟,她才被一个宦官请了进去。

    慈宁宫内,陈太后阴沉着脸,坐在一张床榻旁边,而床榻上趴着的人自然就是昨夜挨了一顿廷杖的季挽裘了。

    “儿臣参见太后,太后万安。”

    季挽舟规矩地欠身行礼,换来却是陈太后一声冷哼。

    “臣弟参见陛下,陛下万岁……”季挽舟装腔作势地想挣扎起身。

    陈太后很配合地将他按住,道:“莫要乱动,太医说了,你需要静养。”

    真是好一出母子情深的大戏呢。

    季挽舟碰了个软钉子,忍不住心中腹诽,不就是演戏么,谁还不会呢!

    只见她一个箭步冲到床榻前,按住季挽裘的肩膀,红着眼圈悲声道:“你这孩子,快趴好,别乱动,也莫要挂念这劳什子虚礼。”

    季挽裘心中愤恨季挽舟对他下狠手,但脸上却一点儿也不敢表现出来。不仅如此,他还得强装出一副感激的姿态,感谢皇姐的挂念。

    季挽舟的表演还在继续,她伸手帮季挽裘掖了掖被角,还硬生生地挤下两滴“心疼”的眼泪。

    “挽裘,你受苦了。你放心,朕一定替你做主,好好出了这口恶气。”

    季挽裘:“……”

    一旁的陈太后似乎被这话气笑了,冷嘲热讽地开呛道:“做主?你怎么做主?廷杖是你下令打的,难道你还能再打自己一顿杖刑给钧王出气?就算你肯,谁又敢去打呢?”

    这个老虔婆!

    季挽舟心中暗暗骂了一句,脸上却做出一副既后悔又委屈的神情,垂泪哭诉道:“太后,儿臣被人骗了,骗得好苦啊。”

    她一手把陈太后和季挽裘都整懵了,二人面面相觑,一时不知该作何反应。

    还是陈太后率先回神,追问道:“你被谁骗了?把话说清楚。”

    季挽舟擦了擦眼角的泪珠,开启了忽悠模式。

    想骗人,首先就要做到第一点,不说谎话。

    “太后,其实昨夜永昌伯并未盗窃。儿臣之所以用盗窃的罪名将他治罪,是因为他醉酒失态,对靳妙缘有所唐突。为了避免事后被靳家报复,儿臣跟永昌伯商量布置了这一出苦肉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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