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英奇救场般揽过母亲的肩头:“哎呦妈!我下周三有空,你介绍给我得了。小学同学,你怎么不挑幼儿园同学!”

    “你个刚实习的,你想结人家还不要呢……莎莎!你好好考虑考虑啊,老张家条件相当不错!”

    已经两年了。

    肖莎不由感慨,她离开时文英奇还在过着有声有色的大学一年级,而今已进了本市某三甲医院外科科室实习。

    递交实习证明材料后,离毕业便更近了一步,即将迈入社会。

    她自己的际遇更是跌宕起伏。

    叶子湖分店经营不善,满打满算经营一年结款倒闭,她就待在老家学着其他股东,也当起了甩手掌柜坐等分红。

    父母还是照常在外靠水吃水。

    即便肖莎已自己养得活自己,父母仍不满足,逢年过节打通电话回家,颇憧憬地告诉肖莎,工作是一回事儿,养家是另一回事儿:“我和你爸再干几年,到时候替你交个首付。”

    显然忘记了肖莎已经有了一间属于她的还在交月供的房间。

    当肖莎提起时母亲尴尬不已踌躇着说:“那就买辆车。”

    肖莎点点头,说了句好。

    她没有拆穿。

    沿海那一条波澜壮阔的江水已融入父母的骨血,每个毛孔都渗透着无处不在的海风。

    像她思念北方的砭骨肃杀,父母亦离不开咸而潮湿的海岸。

    这是半辈子的习惯,一旦失去便失魂落魄,仿佛再无归宿。

    肖莎偶尔会住在姑姑家里,文英奇拉着她怀念过去的大通铺。

    去年春日负暄,姑父将头一个月的养老保险拿到手,用肥沃的黑土地经营权和黑土地旁不远处那座平地拔起的小楼换来了新修建的城区楼房,升降电梯替姑父省去了大把的体力。

    他劝姑姑:“趁早把超市兑出去。”含辛茹苦的日子已经结束了。

    姑姑泪腺发达,她既心动又依依不舍,一提起她那间一口一口喂养起姐妹俩儿的小超市准备出兑,恨不得每天以泪洗面。

    正逢肖莎也过够了无所事事的日子,干脆盘下超市经营。

    姑姑签署转让文件时不由地喜笑颜开,闲的无聊时便借着各种名头来超市巡视她半生的心血寄托。

    肖莎兜兜转转又回到风劲雪韧的北方腹地,似乎每个人都得尝所愿。

    “有毛笔么?”

    这时店里来了位文质彬彬穿着汗衫的老先生,面部皱纹都分布地儒雅斯文。

    从兜子里掏出三元纸币,孟流星接过时老先生瞅着他的脸,盯了一会儿感叹般吟起一首诗。

    青云少年子,挟弹章台左。

    鞍马四边开,突如流星过。

    “你就是孟流星?我小孙女在这里上学,你为她画过肖像画,少年骄子年轻无限好哇。”

    像是回忆起自己的少年时光,老先生推了推鼻梁上架着的眼镜:“怎么不出去闯闯?”

    孟流星不动声色地瞅着肖莎整理纸币的修长纤细的手指,葱白色尖端点缀着光晕般的粉。

    这双手的余温在他肩膀处作祟:“我现在就在闯。”

    他低着头学肖莎的手势捋平纸币。

    他现在就在闯,一辈子又会有几次机会,为一个人守一座城。

    四季分明的小城,蹉跎的两年风月,他并不为自己可惜。

    在这里他找到了最好的灵感,从高地俯瞰城市,严烈恢弘的冬日胜过如火骄阳,戴着惨烈凛然的肃穆之感,令他无数次背上白板去描摹这座城市的颠沛流离。

    他是外乡人,透过一双外乡人的眼睛他对这座城市和城市中的人肃然起敬,大雪压松枝,松枝弯而不折。

    他出现在叶子湖门前的那天也在下雪。

    肖莎冻僵的手掌摸索着超市门锁的锁眼,见到他眉目一怔。

    “你不上学了吗?”

    “我可以网课。”

    “我出不起你的工资。”

    “我又不贵。”

    “你还太年轻,这儿的发展前景不是那么乐观,我认为你会后悔。”

    “我认为我不会后悔,我年轻,过几年不就老了?”

    肖莎被他的伶牙俐齿噎住,过了半晌她又问:“你为什么要来?”

    他回答的不再似有备而来,卡壳了好半天。

    孟流星揉了揉翘起的头发,颇不好意思:“我想不清不来的理由。”

    他没有在如此遥远的北方城市生活过,他从没有主动地给自己放一段长假……他最不缺的就是时间。

    他要泼洒青春于厚雪,找到他真正的灵魂所在。

    “珠宝成型的过程正是它被赋予灵魂的过程。”

    他习惯赋予珠宝灵魂,因做了许久的造物主而腻味,因而他想来找到自己的造物主,是什么令他成为他自己?

    孟流星带着满筐的问题坐上飞机来到肖莎的故乡,被裹着厚实的棉服呵着冷气的肖莎收留。

    两年后的今天,肖莎已换好指纹锁,瞅着他问。

    “你还要去写生?”

    孟流星点点头,骑着打滑的自行车准备背着他的画板出发。

    “太晚了。”

    “你不是担心闹鬼吧?”

    “我担心,我担心别人把你当成鬼。”

    孟流星低头瞅了眼自个儿的穿着,蓬松的外套远远看去倒是有点儿像撑死鬼。

    用手指关节蹭了蹭泛红的鼻子:“我要真是鬼还好了呢!飘着就回家,省的骑自行车。”

    他暂时住在超市旁的居民楼里,七十平方米独居,画稿摞成堆,他常常盘腿坐在画稿散乱的沙发上打游戏。

    窗前放着肖莎庆祝他入住新居而送去的一盆铃兰花,花香清雅,很像她。

    和肖莎告别后,孟流星一路瞪着自行车寻找可画的地点,来到了传闻中闹鬼的十字路口。

    街道上行人寥寥因而整条街显得诡异灵精,孟流星不自觉打了个寒颤,越靠近路口好似越冷,他紧紧裹住外套:“不会这么邪吧?”

    自行车轮好巧不巧卡在路口上一个牙齿大小的凹槽里,黑漆漆的清凉深夜仿佛暗藏玄机。

    孟流星睁大了眼睛,越是这种时候,脑海里越是循环播放xx讲鬼故事,还不带停的。

    更要命的是“簇簇”声果真响起,孟流星从怀中掏出手机,在点亮银幕的那一刻手机突如其来的黑屏。

    鸡皮疙瘩悚立!

    在黑屏前,他分明看到斗大的时间数字上显示“10:00”十点整,和传说分毫不差,吓得孟流星狂飙脏话保命。

    “嗡!”

    身侧一辆卡车呼啸而过几乎要与孟流星擦肩。

    卡车车头亮着两扇大灯,将孟流星的脸映衬的惨白可怖。

    在卡车玻璃反射时,孟流星终于看到,在他左侧……

    一个飞舞的,无腿的,红色塑料袋。

    他气得跳起来,要去摘下路牌上随风飘来的塑料袋。

    这时又一辆汽车在人烟稀少的十字路口飞驰,车灯明亮一闪而过,然而驾驶座上的人有张过目难忘的脸。

    两年过后清俊依旧,锋芒毕现。

    孟流星伸向塑料袋的手在空中滞住,他不禁打个寒颤。

    比鬼还可怕,红色塑料袋飘摇飞舞,与他相比都憨厚可爱。

    “夏邻学?”

    *

    初冬寒气入喉,适合在烧着旺火的壁炉前盖条毛毯促膝长谈。

    佟锐的思绪飘到很久以前,在他还不断漂泊时,夏邻学目标明确,令人不得不感叹同龄人间也有天差地别。

    他的老友稳重了许多年,眉目里都透着从容的风度。

    把东西托付给夏邻学,佟锐是很放心的。

    电梯停留在门前,落地窗上夏邻学的倒影挺拔玉立:“送我的?”

    他转过头来。

    意外的,面颊却明显消瘦下去,平添一份成熟。

    佟锐话多喋喋不休:“找你还真快比登天难,出差赶上吃饭啦又上哪儿去了今儿才回来?不知道的以为你签卖身契,卖给华雍了,怎么没见别人这么拼命?送你?你想去吧!这么大个蝴蝶结没看见?陆晨怡家的小孩儿后天摆满月酒,”

    夏邻学抿着薄唇笑:“她都有孩子了?”

    过去因居住地接近,都在复令区范围内生活,年纪相近,而被戏称为“复令区三组”的三人,如今各有各的活法儿。

    陆晨怡家庭美满,佟锐也算修成正果。

    “那可不嘛,结婚都多少年了。”

    佟锐扬起厚重的礼品盒,放在夏邻学那张看着像全新似的沙发前,道:“小孩儿穿的衣裳也不知道有没有讲究,后天你就帮我送过去吧。我有事儿,去不了,正好你也出去走动走动,我看复令区那些人你都快忘光了。”

    夏邻学瞥了一眼左顾右盼的佟锐:“那是你初恋还是我初恋?”

    “这跟初不初恋有关系?你能不能像我一样成熟点儿?”

    佟锐义正严辞地停下脚步,他记着夏邻学家里还有个酒架来着,找了一圈愣是没看见。

    大抵夏邻学玩儿腻了,没长性,早把酒架给扔了。

    夏邻学问:“你什么约?”

    “我得和天天去看萨克斯风。”

    “妻管严。”

    “我乐意!”

    复杂地瞅了眼夏邻学,佟锐刻意咳嗽两声。

    瞅着夏邻学这幅天生浪子生下来就是为了孤独终老的样儿,他就感觉心里不是滋味儿。

    因为他过的太幸福,太幸福的人对深陷孤寂者总有一种无端的同情:“嘿,用不用我帮你介绍介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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