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片刻的迟疑后肖莎追他出来.

    在露天停车场里她气喘吁吁地抓着他的车门。

    夏邻学不是不能忽略她搭在车门边缘的手掌,选择狠狠地关门,他说放开,她还是用着那套用烂了的说辞,陈词滥调听的他心烦意乱。

    “放开!”夏邻学心里一横使劲儿地将车门一关,在险些夹住她手指的一刻又条件反射的收力。

    他不是心软,他对她所有的心软在她偏过头去的那一刻就烟消云散了。

    是身体自然而然的反应排山倒海般袭来,压过了他高涨的情绪,像是大脑给他下了一道不能违背的指令,以完全强制性的方式箍住了他。

    “要不然就放开,要不然就上来。”像是夏邻学无可奈何,只能用激将法逼她知难而退,他霜眉冷眸:“你敢不敢跟我走?”

    *

    从白天到黑夜再到拂晓。

    十四个小时的路程里肖莎诚惶诚恐地握住方向盘,还好她来前曾小憩。

    但是夏邻学仿佛不曾睡过,他安静得可怕。

    失眠已经折磨得他筋疲力尽。

    在副驾驶上夏邻学双眼干涩猩红,却还是和她一道目视前方,比拼耐力般绝不阖眼。

    车里寂静地可怕,他们很久不交流。

    即便她在药店停留买来感冒药和水递给他时,两个人都极有默契地不讲客套话。

    直至车轮驶进市区,经历发烫、流汗、咳嗽后已退烧好转的夏邻学才放松沙哑的嗓子,开口告诉她应当驶向哪条路能到目的地,与华雍大楼擦身而过。

    “就快到了,再过一条马路。”

    他指着西南侧一条单向通行的长路,在此地矗立着一栋巍然庄重的钢筋铁瓦,拂晓时分含蓄的天光犹抱琵琶半遮面,照亮建筑物的一角,那是本市最负盛名的养茗医院。

    夏邻学下车后替她开门,像打定了什么主意,眼底闪过一丝凌厉阴鸷的微光。

    很快又换回了稳重自持的表象:“昨天我头脑发热,有什么得罪你的地方先和你道歉,你看一句对不起够不够?不够的话我还可以一直说下去,”

    他搭出一条手臂横在她眼前,如同蛊惑亚当夏娃偷食禁果的银蛇,彬彬有礼地邀请她:“你既然人都来了,就和我一道进去吧,肖小姐。”

    医院有记者早早蹲守,见夏邻学现身,身后蜂拥而至的摄像机光芒似蛾,闪动得肖莎瞳仁僵直,险些闭不上眼。

    轻便的摄像机抗在肩头并不很重,身强体壮的摄像师扛起时还有余力向他们冲来。

    雨点般的问题砸在耳朵里,那些活跃在网络上的媒体抛出一连串问题。

    问题有关于华雍的未来发展以及华雍是否会因股东接连意外而给撼动投资者对华雍的信心?未来人事变动是否会继续?夏博垣的身体现状——

    和夏邻学同姓,她明白了,夏邻学是来看他的家人。

    “有什么问题麻烦都交给她处理,这位肖小姐是我的代理人。”

    她肩头被人一握,夏邻学将跟在他身侧的肖莎挪到摄像机前。

    霎那间白光闪烁,晃得她久未闭阖的双眼自我保护般,涌上几滴不带感情用以润滑的泪水。

    她再睁开眼,夏邻学已进到医院某栋大楼里,留她一个人面对训练有素的媒体。

    有几个形状特殊的台标肖莎还认得,她以前常常看到他们无往不胜地来解密社会事件的来龙去脉,但她没想到有天她会成为来龙去脉的一环。

    您是家属么?作为夏邻学的代理人您在华雍做什么职务?您个人对于夏博垣有什么评价……

    问题天女散花,听得肖莎耳鸣,她开始打手语。

    围着她这样一个哑巴代理,好似他们这些专业记者是在欺负人。

    嚼蜡般的记者大多面面相觑,问不出个所以然,只有一两个不死心,要打电话联系手语翻译。

    翻译还没到,肖莎已经把腰躬成90度,表示她该说的都说完了,人也一溜烟地追着夏邻学的背影跑走了。

    养茗医院是一座昂贵的无边无际的迷宫,像她过去看过的宏篇巨作具像化,和仁和医院相比更加曲折。

    每栋楼都有着相似的外表,从南到北,许多栋矗立着的大楼毫无章法的分散着,这里写着耳鼻喉科,那里写着眼科,擦得锃亮的玻璃门能够反射出夏邻学玉立的身姿。

    见她走来便恶作剧般礼貌微笑:“手语讲的不错。”

    他一直在医院的角落里看着她。

    跟着他进门,只差两层楼就要直升顶层。

    重症监护室外空荡荡的,除了他们两个再没有满目愁容的家属。

    交接班的医生脚步轻的像鹅毛落尽雪地里,步伐迈得很快,去看CT片的路上边走边向夏邻学介绍夏博垣的病情。

    “第一场手术还算成功,昨天的第一场清除血肿的手术还算成功,但病人的脑出血情况仍然不容乐观,存在明显的意识障碍,出血量过高,并且病人的肺部病史也对治疗完成了很大的阻碍。”

    放下CT片,医生老练的面孔上才终于攀上一抹同情的血色,他握住了夏邻学的手:“夏先生,你要做好心理准备。”

    养茗医院的刘医生是夏家多年的故交,同样的也是全国范围内治疗心脑血管病的尖锐,是该领域的顶尖人物。

    如果他已拍板定论,要求夏邻学“做好心理准备”那么夏邻学就应当要着手夏博垣的后事。

    即便不知个中渊源,仅听语气,都惊得肖莎倒吸一口凉气。

    刘医生的预测在十五分钟后应验,随着医护人员奔跑声响起,垂危的夏博垣再次被推进手术室。

    在这十五分钟里肖莎胸口涌起一阵阵酸楚,她从未见过夏邻学父亲,可她懂骨肉亲情,因而心里揪着不敢去看夏邻学的脸。

    等到她鼓起勇气扬起脸去望向他时,肖莎怔怔地发觉夏邻学面无表情。

    一尘不染的手术室外。

    精神紧绷的肖莎无论如何也睡不着,夏邻学却已坐在冷硬的连排蓝色座椅前仰起头,环抱双臂坐下,鹤腿修长伸直,闭起的双眼眯出一条看人影影绰绰的缝隙。

    “先睡吧,脑出血手术四到五个小时是常态,瞪着眼睛在这儿干等也无济于事,我要睡了。”

    他说完话后便睡着了,纤长的睫毛盖住了琥珀色瞳孔,仿佛凡尘琐事于他皆无关紧要,哪怕生死只隔一道门,这也算琐事。

    肖莎坐在他身旁左侧那只椅背稍高出平均线的座椅上,起先双眼圆睁,坚持了大约一个小时后,脑袋发沉,再过几分钟后困意重重,上眼皮耷拉下来,整个身体都随之沉在一侧。

    倒头一垂,因疲惫困倦而跌入一片黑暗无声的梦乡。

    她还是支撑不住睡着了,夏邻学的肩膀在右侧,她偏偏跌向空无一物的左侧。

    当人睡眼惺忪时连呼吸都陷入不寻常的节奏。

    夏邻学睁开眼,他不曾睡着,呼吸平稳和缓。

    由于闭眼太久,忽而睁开双目,眼前一切便似陷入水涡般模糊,连肖莎也是模模糊糊的。

    他沉默地扶住她要歪倒的脑袋,轻柔地像扶住一件易碎的瓷器,令她靠在自己肩头。

    朦朦胧胧睡的浑身发热。

    夏邻学如同和她依偎着,保持着他“入睡”时的姿势。

    肖莎在梦里一脚踩空猛地惊醒,觉察出夏邻学睡着时是很安静的,他的肩膀硬的像块石头,枕起来不是很舒服。

    但她依然能够在他肩膀旁安然入睡,也许她信任他,也可怜他。

    她揉着眼睛,眼前同样也是模模糊糊的,像眼睛上罩着一层柔光罩,几个颀长的绿影脚步沉重地不知从哪里走了出来。

    等到肖莎反应过来时,她的手已经在摇着夏邻学的胳膊叫他醒醒。

    夏博垣咽下最后一口气的消息嘱托给了他们两人,只因大夫一时分不出究竟谁才是夏博垣的至亲骨肉。

    肖莎比之夏邻学更加憔悴,夏邻学都不知道她究竟是怎样做到如此的感同身受。

    站在他身边,她下意识地想要扶夏邻学,但他连趔趄都没有,扭头向旁边的人点点头。

    她才看出有两个一直站在手术室外角落里的男人和夏邻学是认识的。

    这两个人在接到指示后转身离开,不一会儿在太平间再度出现,两个人手里分别提着一套做工同样精致的立领暗纹寿衣。

    太平间同样也是一栋独立的大楼,通过一条隧道般的长廊与专司心脑血管疾病治疗的大楼接壤,但只有三层楼高,像心血管科旁一个被遗弃的附带小灶,内里鸦雀无声。

    其中有一间较为安静的房间装饰得如同病房,放置着一张洁净的病床。

    窗户旁不知为谁摆放的矢车菊散发着清幽的淡香,大抵是为了驱散死尸身上那股旧灵魂超脱躯壳后留下的残灰。

    夏博垣的尸体就被暂时地存放在这间房间。

    隔着一道大门夏邻学指着面前寿衣其中一套,说去换上吧。

    “又不是没来过太平间。”

    身后肖莎如影随形,他流露出松弛的神态,似是万事与他无关,夏邻学歪着脸颊凝注她的双眸。

    “你不是要哭吧?”

    她最擅长睹物思人,也许她就喜欢在空荡寂静的太平间蹉跎,她就喜欢与死亡相伴。

    这里陈旧腐坏要用矢车菊掩盖的霉味儿是不是让她想起谁?给了她沉湎的机会令她不肯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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