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年的顾辰端身坐在亭中,“又是一年元春节了。”他在想,三十六年前的他,如果能把文雯从那家酒楼带出来,那他的人生,会不会就是另一幅光景了。

    五十六年前。

    “夫人,生了个千金!”

    “二夫人那边也生了!也是个千金!”

    站在院中的文大人,高兴的不得了。

    “太好了!一次有了两个女儿,这次看那朝堂里的老家伙们还怎么嘲笑我!大夫人生的孩子,叫文雯;二夫人房里的,就叫文霏吧。”

    文霏属于早产儿,一直养在院内,长到六岁。

    这天,姐姐文雯带着一个七八岁的小男孩,兴冲冲地给文霏介绍:“这是顾辰,是我娘给我定下来的未来郎君。”

    “那,他是霏儿的姐夫吗?”

    “是呀!但是你还不能叫他姐夫,等我长大嫁给他,你才能叫他姐夫。对吧,辰哥哥?”文雯转头笑眯眯地问男孩。

    男孩轻轻点了点头。

    “那霏儿叫他什么?也叫辰哥哥吗?”

    “不行不行,”文雯连连摇头,“你叫他顾大哥吧。”

    “好。”

    三人渐渐长大,文雯和顾辰的关系也越来越亲密。文霏瞧见二人在一块儿时,也不会打扰,只在一旁默默地笑。

    在历和八年,也就是文家两姐妹十六岁的时候,顾辰来提亲了。文雯羞红了脸,躲在后院不出去。文霏在一旁笑话姐姐:“姐姐小时候还揽着顾大哥说是我姐夫呢!这马上成亲了,姐姐这是害羞了?”

    文雯白嫩的脸颊浮现出两朵云霞:“没大没小的,等你以后有了喜欢的人,看我怎么笑话你!”

    “哎呀姐姐!”

    文雯一看文霏的反应,乐了:“怎么,还真有?快说出来,让爹娘替你把把关。咱姐妹俩一块儿出嫁!”

    姐妹俩打趣对方正开心时,大夫人和二夫人一同走了过来。

    “娘,姨娘!”

    “雯儿,霏儿,过两天就到元春节了,今日我请了裁缝过来,你们过去量量尺寸,选两匹自己喜欢的料子吧!”

    二人听了这话,乖乖地往厅堂走去。

    “姐姐,这个料子好看,鹅黄色,选这个吧?”

    文雯看了看,点头答应。又指着一批白色雪纺:“霏儿和我一起再做一件这样的吧?”

    “好!等元春节的时候,姐姐穿上新衣裳,顾大哥肯定喜欢!”

    文雯抿嘴:“你这死丫头,又打趣我!”

    独属于少女清脆的笑声飘在院中。

    元春节前夕。

    “大小姐,二小姐,刚刚顾少爷差人送了封信过来。”

    文霏摆明儿了要打趣姐姐:“姐姐,快打开看看!”

    文雯打开信逐字读完,笑意遮都遮不住。

    “顾大哥说,元春节来接我们出去逛灯会。”

    文霏已经笑开了:“切!我才不去!顾大哥和你出去逛,我凑什么热闹!我和年时他们已经约好了。”

    “哎,我发现年时最近在你嘴里出现很多次了,你们……”

    “姐姐,你可别胡说啊!”

    “你急什么!我还没说什么呢!不会?被我猜中了吧!”

    ……

    第二日元春节,天色还未全暗下来,璃江城内已是热闹非凡。

    顾辰也到了文府。

    文雯出来后,顾辰牵着文雯就要出去,文雯却把手一抽。

    顾辰不明所以回头去看,心下了然。他的雯雯,害羞了。

    十七岁的少年,虽然有了大人的模样,却终归还有一丝青稚。

    他踱步过去,凑在文雯耳边:“从小牵到大你都没害羞过,现在才害羞,是不是晚了些,嗯?”

    文雯一听,顿时就把那女儿家的娇羞抛到了九霄云外:“来提亲那日,我看你人模人样的,没想到说话还是那么欠揍!”

    说着,文雯就上手了,一提顾辰的耳朵,美眸一瞪。

    “疼疼疼!雯雯我错了,你就放过我这一次吧!雯雯,夫人,娘子!”

    文雯一听,还有这么多人呢!羞死了!

    顾辰赶忙拉下文雯的手,紧紧攥在手里,拉着人就往外跑。

    旁人看着这两个孩子,都捂着嘴偷笑:这顾二少,是个惧内的!

    二人走出文府,一时相顾无言。

    文雯只好开口道:“霏儿说她和年家的少爷约好了一起去,就没跟我一起来。”

    没想到顾辰轻笑:“没来正好!我也不是诚心邀请她来,每次我和你出去,她都跟在后面,看的我都烦死了!”

    文雯一时语塞。

    “想吃糖葫芦吗?”

    文雯轻轻摇头。

    “那就吃点栗子吧!我给你剥!”

    还没等文雯答应,顾辰就过去买了一捧栗子过来。

    顾辰怕人走累了,便带着人进了附近一家酒楼。

    坐在二楼包厢,他给文雯剥了一堆栗子,自己一口没吃。文雯幼稚地将一颗栗子分为两瓣,一瓣自己吃,另一瓣送到了顾辰嘴边。

    当她发现顾辰嘴角得逞的笑时,才发现顾辰是故意的。

    文雯又气又羞,顾辰连忙给人认错赔不是。好容易把人哄好了,顾辰才掏出一块玉佩。

    “雯雯,这个是我找人用暖玉做的,对身体好。你一到冬天就手脚冰凉,这个再适合不过了。我给你戴上。”说着,顾辰低头将玉系在文雯的腰间。

    他拿出另一块玉佩:“这个是我的,寒玉,和你的刚好一对。”

    暖玉为白,寒玉为玄,正如他们二人,极为般配。

    突然,顾辰一拍脑袋:“雯雯,我还给你准备了别的礼物,你坐在这儿等我,我去给你拿。”

    “远吗?我和你一起去吧!”

    “不远,外面太冷了,乖,你在这儿等我。”

    “好吧。”

    顾辰拿着一支水晶樱花步摇,兴冲冲地往回走。他刚拿到手,就想赶快拿回去给亲手雯雯戴上。

    “走水了!快来人呐!”顾辰一听走水了,虽然不知道是哪里,但他心中的不适促使他魔怔般地跑向刚刚的酒楼。

    “雯雯!”

    顾辰看着眼前熊熊燃烧的大火,感觉自己的心已经死了。

    他不顾一切地往里冲,却被旁边的人死死压制住:“别冲动啊,进去就是死!里面的人不一定会有事,刚刚跑出去了好多人!你别着急。”

    “放开我啊!求求你们放开我,我的夫人还在里面,让我进去找她!”

    随着建筑已经烧到没有什么能烧的东西了,火势渐渐小了下来。顾辰眼前发黑,发疯般地跑到烧毁的残桓里。

    顾辰并没有找到文雯的尸身。他跌跌撞撞地奔向文府大门,寻找自己残存的一丝希望。

    他刚到文府门前,看着文夫人!哭红的双眼,知道自己的希望破灭了。他直挺挺地跪在文府门口,跪了两天。

    文府也没人出来阻拦,似是默许,也似无暇顾及。顾夫人拦着顾大人没来喊人,也许是赔罪。

    第二天傍晚,他终于支撑不住,晕了过去。

    等他再次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文霏肿起来的双眼。

    她一见顾辰醒了,哽咽道:“顾辰,我姐姐呢!我姐姐哪儿去了!”

    文霏哭得肝肠寸断,顾辰一言不发地支撑下床,走到院子里:“对不起,霏儿,我,我不独活!”

    “你死了,我姐姐能回来吗?”文霏擦擦眼泪,“你走吧,姐姐她,也不愿看你这样。”

    顾辰摇摇欲坠地默默离开。

    等人离开后,屋内屏风后面缓缓出现一个背影。

    “姐姐,你真的,不去见见顾大哥吗?他肯定很难过。”

    “霏儿,这样的我,怎么敢去见他啊!”那人缓缓转身,俨然一张因烧伤而缠满绷带的脸。

    “可是姐姐……”

    “霏儿,你帮帮姐姐,去劝劝他,让他好好活着,好吗?”文雯深吸一口气,“就当,文雯死在那场大火中了吧!”

    从此,文雯这个名字,成了文、顾两家的禁忌。

    宝华十六年,五十七岁的顾辰一生未娶,孑然离世。

    同年八月,笼山清宁观安年道长自缢观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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