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嬷嬷朝周夫人跪行几步，磕头道：“夫人！她花坊树下埋的不是什么甘州之雪，不过是坛李子酒，根本做不成清折露！”
生辰宴将至，周夫人最在意的便是“红月”。一听老奴的话，锐利的目光立刻扫过来，质问颜息：“她说的可是真的！”
颜息在老妇人的怒目下，轻嗤一笑：“这世上何来起死回生之术，不过是为了引你出手罢了。”
她随即转过身，在周夫人发怒前，赶忙道：“夫人放心，此时“红月”已经在来周府的路上了。”
“这到底怎么回事？”周夫人一头雾水。
“起初种“红月”时，我便担心上京气候不能培育好它，于是托人在甘州培育几朵做准备。五日前大雨倾盆，我自知保不住“红月”，早已去信托人将花走水路送来。原本是想直接跟夫人说明白。但唯恐找不出歹人，就演了出起死回生的戏码，为的就是让她不打自招。”
“夫人饶命！”常嬷嬷佝偻着身子，在一声声清脆的磕头声中被拖了下去。
片刻后，两个侍卫从侧门进，将花送进花房。周夫人的一颗心才算终于落定下来。
红灯初上月高空，周府宾客纷纷至。生辰宴顺利开始了。
-
前院暖室内，丝竹声声入耳，屋外晚风抖擞，像要下雨。
颜息悄无声息地换上夜行服，快速拢起发丝。离她一丈远的石子路上，一个婢女端着菜肴正停下脚步，转过头来，眯起眼睛往她这看。
颜息摘了白日玄铁面具，半张脸埋在面纱里，连呼吸都停了下来，如死物般纹丝不动。婢女盯了片刻，眨两下眼睛回过头去，以为是自己眼花了。
她打了个寒颤，抬脚往前走，自言自语道：“这灯怎么灭了……”
等人走远，颜息轻声吐出口气，黑漆漆的木桩瞬间变回个姑娘。
她身量不矮，体形纤瘦，像一只黑羽乌鸦。唯一露出的一双眼睛闪烁着极亮的光，眨眼间仿佛只觅食的鸟类，要将一切活物尽收眼底。
颜息自放下豪言种“红月”以来，前前后后数月，为的便是趁今日生辰夜宴，偷一样东西。
混进府中数月，这院子每面墙连着何处，颜息早已了然于心。
她驾轻就熟地围着院子绕，站定一处，脚尖轻轻向地面借力，像跟羽毛般随风而起，手掌抚上屋檐，整个人即刻旋个身翻了过去，四周劲风随之一震，调转了方向。
落地后，她随意地拍拍一手灰尘，转动肩肘活动筋骨。
这等逾墙越舍的小把戏，颜息从记事起便是家常便饭。九岁时，她能做到颗尘不沾。可惜如今内力不济，翻个跟头还得摸一手灰。她叹了口气，自嘲地摇摇头。
一墙之隔的前院，人声沸扬，灯火璀璨。颜息所在的一处，有棵巨大的参天树。一边靠墙，一边靠屋，是个绝佳藏身之处。
时逢春日，树冠被她养得极大。由于前头有盏特别明亮的花灯，树影正好将其笼罩，俗称灯下黑。
颜息欣慰地抚摸树杆：大高个，不枉费我这几日来，用心栽培你！
她隐藏在树影里，从窗户间的缝隙向屋内望去。
生辰宴上满屋喜乐。食香、花香、脂粉香混杂在一起，扑面而来，叫颜息招架不住。
不过人的适应能力是很强的，起初皱眉，须臾后，便闻不见了。
周将军喜武，屋子中间搭起个大红色擂台，两旁刀枪棍棒陈列，供好武者上台切磋。门楣低的公子们，为一展头角，皆跃跃欲试。
靠近颜息的这一处，坐在靠窗的是两位官家女眷。女眷对男人们比试不感兴趣，二人坐一处拉闲散闷。
头戴芍药的女子说：“真是人逢喜事精神爽，今日瞧周将军感觉都年轻了不少。”
“升官不说，又是招揽天下第一剑客，又请到最近时兴的花神种花。好事都让他一人拢了去。”另一头带红花莲的女子语气有些吃味。
“怪不得！”芍药女子吐出个果核，露出果然如此的神色：“我就说今日来将军府，怎么所有的花草都养得这么好！原来是那花妖的手笔啊！”
颜息顺耳一听，赶巧了！这会儿子话题落在了自己身上。
见那红花莲女子掩帕笑道：“别这么叫，大晚上怪吓人的！”
话虽如此，她脸上可没有半分害怕，反而很愿意就此话题深入下去，道：“那事情，你听谁说的？”
芍药女压低声音，神神秘秘：“前几日我去李府作客，我家奴婢亲耳听他家小厮说的。”
“李府…看来错不了！”红花莲女笃定道：“那花妖最先是在李府做活！”她吃颗蜜饯，接着问：“真是好奇的很，那小厮看见脸了没？长什么样能把李府小霸王吓病了啊？”
窗外的正主眼波平静，丝毫不在意对话内容。直到听见“吓、病”二字，嘴角随即挂上一抹坏笑。
颜息初入京城时的确在李府养花种草，偏偏李府十岁大的小少爷，一肚子坏水，撺掇着好友一起，打赌看谁先摘下她的面具。摘了，吓着了，也就过去了。
至于生病嘛…
不过是颜息在翌日的鲜花中，加了点不该有的东西。
临窗的二人说咸道淡，言语堪比红擂台上的两位剑客。谁从嘴上过，都要被剐上几片生肉。
而颜息早已充耳不闻。她目光紧跟一个身着华丽的老仆，脚下抓力，做好了翻身上瓦的准备。
为了取这样东西，颜息费尽心机进入周府。
她每日借浇水之便，在周府摸地形探房屋，连有几根柱子都数得一清二楚。可还是低估了周将军藏东西的本事。他这府里太过干净，连个值钱的古董都没有，必然是有间专门放宝贝的密室。
好在周围此人虚荣。生辰设宴，他定要炫耀几件宝贝的。
眼下他心腹要去取宝贝，正是进密室的绝好时机。
颜息跟随至书房，从瓦片缝隙中，瞧见那老仆熟练地走至书柜，转动笔格中的一只毛笔。“咔嗒”书柜应声转了个容人侧身而进的角度。
原来在这儿！颜息眼珠一翻，哈得笑出口气，心道：老贼，藏的够深啊！
远处几声闷雷混沌，夜色更加沉重，像沾水的黑布，要蒙上万物的口鼻。
颜息等老仆走远后，从屋檐潜进来，依葫芦画滑进密室。密室左右墙体相隔不远，是个不大的空间。怪不得她无法从高处察觉。
周围将军早年是个近郊的粗人，跟在邵家军底下做事。后来不知何故高升了，但跟一众京城世族相比，总显得格格不入。所以爱收藏些名人字画来彰显学识。颜息不过走马观花，就瞧见几幅著名的古人字画。
她正打算翻箱倒柜，看看那东西藏在哪儿。忽然就听闻屋外一阵仓促的脚步声。
颜息侧身滑出密室，单手还原书柜的同时，眼珠四顾打量一圈，猫进角落的屏风后躲好。听动静，来者武功颇高。
门推开，手中提的灯笼照亮来人，是那老仆去而复返。他嘴里念叨：“搞忘了，搞忘了…”
哎！虚惊一场。原来是他拿字画时忘记了下卷，故折返取上。
待人走远，颜息呼了口气，脖子左右活动筋骨，正打算从油黑角落起身，猝然听见窗柩“咯吱一声，一个影子似微风般飘进屋子。
竟然是个人！
她刚才仔细听了一路，竟丝毫没注意到他的脚步声。可见此人轻功不可估量。
颜息半蹲的身子定在原地，瞬间打起十二分精神，借稀薄的光线打量此人。瞧身量体形是个男子，可惜月色昏暗，除性别外，根本看不出别的名堂。
见他打开机关进入密室，不知是为何物而来。若是为同一件东西，恐怕现在的自己根本不是他的对手。颜息屏息凝神地聆听里头动静。
里头之人似乎没有那么好的耐心，或者说十分不在意。字画掉落，瓶瓶罐罐倒地的声音乒铃乓啷，简直可以弹出一首曲子。
彼时，刚才被那男子打开的窗缝，飘进来丝丝细雨，远处闷雷声近在上空。
颜息摸着有些发痛的膝盖，暗自长叹一口气。她不过是想取件东西，怎么这么难呢！
“轱辘”一声，密室的缝隙滚出来一幅字画。借着昏暗的光线一瞧，可不巧了，正是颜息要取的东西。
她耳听四方，屏息凝神地活动两下僵硬的下肢，从屏风后溜出。伸出根中指一下一下拨动画卷，慢慢将它移到自己脚边，正要弯腰去捡，里头动静突然停了下来。
颜息抿嘴不动，心中擂鼓阵阵，脑海中已预设了几种如何同他对战的招数。好在对方似乎也有些着急，不过一瞬又开始翻找起来。
颜息趁机将画卷收入袖口，正打算几步走至窗口，外头忽然吵嚷了起来。窗外雨丝被灯火一点点照亮，有人正往此处走来。
里外皆有人。颜息不敢轻举妄动，只得握紧袖中画卷，继续委身于屏风后头。
生辰宴将至，周夫人最在意的便是“红月”。一听老奴的话，锐利的目光立刻扫过来，质问颜息：“她说的可是真的！”
颜息在老妇人的怒目下，轻嗤一笑：“这世上何来起死回生之术，不过是为了引你出手罢了。”
她随即转过身，在周夫人发怒前，赶忙道：“夫人放心，此时“红月”已经在来周府的路上了。”
“这到底怎么回事？”周夫人一头雾水。
“起初种“红月”时，我便担心上京气候不能培育好它，于是托人在甘州培育几朵做准备。五日前大雨倾盆，我自知保不住“红月”，早已去信托人将花走水路送来。原本是想直接跟夫人说明白。但唯恐找不出歹人，就演了出起死回生的戏码，为的就是让她不打自招。”
“夫人饶命！”常嬷嬷佝偻着身子，在一声声清脆的磕头声中被拖了下去。
片刻后，两个侍卫从侧门进，将花送进花房。周夫人的一颗心才算终于落定下来。
红灯初上月高空，周府宾客纷纷至。生辰宴顺利开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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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院暖室内，丝竹声声入耳，屋外晚风抖擞，像要下雨。
颜息悄无声息地换上夜行服，快速拢起发丝。离她一丈远的石子路上，一个婢女端着菜肴正停下脚步，转过头来，眯起眼睛往她这看。
颜息摘了白日玄铁面具，半张脸埋在面纱里，连呼吸都停了下来，如死物般纹丝不动。婢女盯了片刻，眨两下眼睛回过头去，以为是自己眼花了。
她打了个寒颤，抬脚往前走，自言自语道：“这灯怎么灭了……”
等人走远，颜息轻声吐出口气，黑漆漆的木桩瞬间变回个姑娘。
她身量不矮，体形纤瘦，像一只黑羽乌鸦。唯一露出的一双眼睛闪烁着极亮的光，眨眼间仿佛只觅食的鸟类，要将一切活物尽收眼底。
颜息自放下豪言种“红月”以来，前前后后数月，为的便是趁今日生辰夜宴，偷一样东西。
混进府中数月，这院子每面墙连着何处，颜息早已了然于心。
她驾轻就熟地围着院子绕，站定一处，脚尖轻轻向地面借力，像跟羽毛般随风而起，手掌抚上屋檐，整个人即刻旋个身翻了过去，四周劲风随之一震，调转了方向。
落地后，她随意地拍拍一手灰尘，转动肩肘活动筋骨。
这等逾墙越舍的小把戏，颜息从记事起便是家常便饭。九岁时，她能做到颗尘不沾。可惜如今内力不济，翻个跟头还得摸一手灰。她叹了口气，自嘲地摇摇头。
一墙之隔的前院，人声沸扬，灯火璀璨。颜息所在的一处，有棵巨大的参天树。一边靠墙，一边靠屋，是个绝佳藏身之处。
时逢春日，树冠被她养得极大。由于前头有盏特别明亮的花灯，树影正好将其笼罩，俗称灯下黑。
颜息欣慰地抚摸树杆：大高个，不枉费我这几日来，用心栽培你！
她隐藏在树影里，从窗户间的缝隙向屋内望去。
生辰宴上满屋喜乐。食香、花香、脂粉香混杂在一起，扑面而来，叫颜息招架不住。
不过人的适应能力是很强的，起初皱眉，须臾后，便闻不见了。
周将军喜武，屋子中间搭起个大红色擂台，两旁刀枪棍棒陈列，供好武者上台切磋。门楣低的公子们，为一展头角，皆跃跃欲试。
靠近颜息的这一处，坐在靠窗的是两位官家女眷。女眷对男人们比试不感兴趣，二人坐一处拉闲散闷。
头戴芍药的女子说：“真是人逢喜事精神爽，今日瞧周将军感觉都年轻了不少。”
“升官不说，又是招揽天下第一剑客，又请到最近时兴的花神种花。好事都让他一人拢了去。”另一头带红花莲的女子语气有些吃味。
“怪不得！”芍药女子吐出个果核，露出果然如此的神色：“我就说今日来将军府，怎么所有的花草都养得这么好！原来是那花妖的手笔啊！”
颜息顺耳一听，赶巧了！这会儿子话题落在了自己身上。
见那红花莲女子掩帕笑道：“别这么叫，大晚上怪吓人的！”
话虽如此，她脸上可没有半分害怕，反而很愿意就此话题深入下去，道：“那事情，你听谁说的？”
芍药女压低声音，神神秘秘：“前几日我去李府作客，我家奴婢亲耳听他家小厮说的。”
“李府…看来错不了！”红花莲女笃定道：“那花妖最先是在李府做活！”她吃颗蜜饯，接着问：“真是好奇的很，那小厮看见脸了没？长什么样能把李府小霸王吓病了啊？”
窗外的正主眼波平静，丝毫不在意对话内容。直到听见“吓、病”二字，嘴角随即挂上一抹坏笑。
颜息初入京城时的确在李府养花种草，偏偏李府十岁大的小少爷，一肚子坏水，撺掇着好友一起，打赌看谁先摘下她的面具。摘了，吓着了，也就过去了。
至于生病嘛…
不过是颜息在翌日的鲜花中，加了点不该有的东西。
临窗的二人说咸道淡，言语堪比红擂台上的两位剑客。谁从嘴上过，都要被剐上几片生肉。
而颜息早已充耳不闻。她目光紧跟一个身着华丽的老仆，脚下抓力，做好了翻身上瓦的准备。
为了取这样东西，颜息费尽心机进入周府。
她每日借浇水之便，在周府摸地形探房屋，连有几根柱子都数得一清二楚。可还是低估了周将军藏东西的本事。他这府里太过干净，连个值钱的古董都没有，必然是有间专门放宝贝的密室。
好在周围此人虚荣。生辰设宴，他定要炫耀几件宝贝的。
眼下他心腹要去取宝贝，正是进密室的绝好时机。
颜息跟随至书房，从瓦片缝隙中，瞧见那老仆熟练地走至书柜，转动笔格中的一只毛笔。“咔嗒”书柜应声转了个容人侧身而进的角度。
原来在这儿！颜息眼珠一翻，哈得笑出口气，心道：老贼，藏的够深啊！
远处几声闷雷混沌，夜色更加沉重，像沾水的黑布，要蒙上万物的口鼻。
颜息等老仆走远后，从屋檐潜进来，依葫芦画滑进密室。密室左右墙体相隔不远，是个不大的空间。怪不得她无法从高处察觉。
周围将军早年是个近郊的粗人，跟在邵家军底下做事。后来不知何故高升了，但跟一众京城世族相比，总显得格格不入。所以爱收藏些名人字画来彰显学识。颜息不过走马观花，就瞧见几幅著名的古人字画。
她正打算翻箱倒柜，看看那东西藏在哪儿。忽然就听闻屋外一阵仓促的脚步声。
颜息侧身滑出密室，单手还原书柜的同时，眼珠四顾打量一圈，猫进角落的屏风后躲好。听动静，来者武功颇高。
门推开，手中提的灯笼照亮来人，是那老仆去而复返。他嘴里念叨：“搞忘了，搞忘了…”
哎！虚惊一场。原来是他拿字画时忘记了下卷，故折返取上。
待人走远，颜息呼了口气，脖子左右活动筋骨，正打算从油黑角落起身，猝然听见窗柩“咯吱一声，一个影子似微风般飘进屋子。
竟然是个人！
她刚才仔细听了一路，竟丝毫没注意到他的脚步声。可见此人轻功不可估量。
颜息半蹲的身子定在原地，瞬间打起十二分精神，借稀薄的光线打量此人。瞧身量体形是个男子，可惜月色昏暗，除性别外，根本看不出别的名堂。
见他打开机关进入密室，不知是为何物而来。若是为同一件东西，恐怕现在的自己根本不是他的对手。颜息屏息凝神地聆听里头动静。
里头之人似乎没有那么好的耐心，或者说十分不在意。字画掉落，瓶瓶罐罐倒地的声音乒铃乓啷，简直可以弹出一首曲子。
彼时，刚才被那男子打开的窗缝，飘进来丝丝细雨，远处闷雷声近在上空。
颜息摸着有些发痛的膝盖，暗自长叹一口气。她不过是想取件东西，怎么这么难呢！
“轱辘”一声，密室的缝隙滚出来一幅字画。借着昏暗的光线一瞧，可不巧了，正是颜息要取的东西。
她耳听四方，屏息凝神地活动两下僵硬的下肢，从屏风后溜出。伸出根中指一下一下拨动画卷，慢慢将它移到自己脚边，正要弯腰去捡，里头动静突然停了下来。
颜息抿嘴不动，心中擂鼓阵阵，脑海中已预设了几种如何同他对战的招数。好在对方似乎也有些着急，不过一瞬又开始翻找起来。
颜息趁机将画卷收入袖口，正打算几步走至窗口，外头忽然吵嚷了起来。窗外雨丝被灯火一点点照亮，有人正往此处走来。
里外皆有人。颜息不敢轻举妄动，只得握紧袖中画卷，继续委身于屏风后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