冼灼顿住,小石榴回头看他:“怎么了?”

    “没什么,好像有人叫我。”

    小石榴扶在他肩上朝街上看,侍女见到她先是一滞,然后走过来:“二位面生,打别处来的吧?”

    “路过此地。”

    侍女抿嘴笑:“那公子算是有缘了,观公子气质不凡,我家主人邀公子共谈。”

    冼灼:“多谢好意,可惜在下不日将离开,就不打扰了。”

    “哎……”侍女遗憾地摇头,没关系,还会再见的。

    他带着一脸疑惑的小石榴走进茶馆,她小声问:“她为什么要和你聊天?都不认识。”

    “许是好客。”

    小石榴没再问,她只喜欢有趣的人。她的注意很快就被台上的说书人吸引。说书先生是个中年男人,正讲着美佳人的故事。

    “沈府生了个美娇娥啊,罗裙莲步姿窈窕,翘首顾盼媚儿眼,这沈家大小姐,沈心韵,大家都认识吧!”

    说书的一问,台下爆发一阵哄闹,“认识!哪能不认识富贵老爷的女儿!”

    “诶~就是这位沈大小姐,要定亲啦!你们猜是哪位俊才?”他卖了个关子,台下嚷嚷让他快点交代,他一拍木案,“那就让我详细说说,沈大小姐的故事。”

    小石榴觉得这个故事比较无聊,但秉持好听众的素养,她还是会耐着性子听下去。

    “沈心韵,沈府大老爷的长女,年十七,生得那叫一个花容月貌,求亲的人能从西街排到东街都站不下。就在今年初,沈老爷为爱女定下了南州首富的次子,霍执!

    诸位,可知霍执是什么人?这位爷的来头可就大了,父亲是南州首富,舅舅是南州刺史,霍执未来的前途在庙堂啊,说来还是沈家高攀。但沈小姐美名远扬,抛却家世谁能挑个不对?”

    “那你说说沈小姐和霍执又是怎么认识的啊!”

    “就是就是!”

    说书人抚摸胡须,“稍安勿躁,且听我说来。”

    “沈霍两家,实则有个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霍家病逝的老爷和沈家老祖宗为莫逆之交,两家互有来往。霍执和沈小姐算得上从小相识,沈小姐貌美心善,蕙质兰心,霍执心仪她再正常不过。两家的地位有些差距,但两家交好多年,又怎会因些门第产生龃龉。

    一年前,沈小姐随父去南州拜访霍家,那一池莲花,见证了霍二公子霍执对沈小姐的衷情……”

    说书人讲得很投入,台下听客也听得起劲,但小石榴却不大喜欢。

    才子佳人的故事她听得太多了,但她仍旧不懂人与人为什么会相恋。她好奇为什么人可以死后化蝶,为什么可以变鸳鸯,但他们的爱情故事,小石榴一直不懂。

    无论是梁祝,还是仲卿与兰芝,她只知道他们情深意切,可为什么情深意切,好像所有人都说不清楚。

    “小道士,为什么人喜欢在故事里歌颂感情的忠贞,但很少说为什么爱?”

    她很好奇,山猫小姐的情感史太丰富了,当不了模板研究,阿羽的感情太波折了,想起来会让人无语凝噎。所以人和人之间的感情,是怎么产生的,又为什么执著,她弄清楚了,就能够算一个“人”了吧。

    人族的世界比妖族精彩,她想作为人去感受人族的快乐,但身为妖的她,很难理解人族的感情。

    阿诺娜对神树的忠诚,小石榴无法理解;纳兰妍流泪的原因,小石榴也无法理解。付出感情,就必须从一而终吗?

    冼灼也无法说出为什么,“抱歉,我也不知道,我还没有学过。”

    他从来没有想过为什么,身为人的他,和身为妖的小石榴,本就有一道思想的鸿沟。无论离得多么近,若不主动去理解,终有一天会陌路。

    他思索片刻,组织语言:“小石榴,你问的东西我不一定知道,但我可以和你一起找答案。”

    小石榴只是一时兴起,没了答案很快就放弃了。

    --

    溯晖真人从长时间的冥想中醒来,银白的长发随着他的动作滑落,他感受到了故人的气息。

    额间银色法印微弱一亮,他消失在原地。

    薄雾缥缈,幽风冷冽。溯晖站于其间,云雾缭绕,他神情淡漠,翩然若飞,比雾更加缥缈,好像随时会消失。

    直到远方虚影靠近,他才轻微地撩开眼皮。

    虚影在他三步之遥凝成人形,看不清面容,依稀辨别左眼处戴了块面具。

    “好久不见,溯晖……”他的声音沙哑靡靡,像是含着笑意,又像什么都没有。

    溯晖不见一丝波折,没有重逢故人的喜悦或厌恶,单刀直入:“你有何事。”

    “呵呵呵……”他虚虚地笑着,“溯晖,我可是为了你而来,毕竟,我看见了——你的未来。你说,那天到的时候,我该为你难过,还是开心?”

    他的声音萦绕在溯晖耳边,既期待,又遗憾。

    “不过我想你一定不后悔,真可惜你的徒弟们,有你这么狠心的师尊。你想着你的道,却让他们陪你送死,真狠心呢。”他话语的笑意渐渐消失,最后变成讽刺。

    溯晖置若罔闻,不生气也不恼羞,“不要浪费我时间。”

    虚影凑近他,溯晖后退一步。“你就不想知道,我看到的你的未来,在你死后的天下?”

    “既是死后,天下就与我无关。”

    “当然不!”虚影哈哈大笑,“你一手导致的未来怎么没关系,我倒是想知道,你——为什么收他为徒。”

    “与你无关。”溯晖一袖子吹散虚影,而薄雾流淌间虚影再次凝结。

    他喃喃自语般,“万物生啊,修万物生的居然是你徒弟,他为何是你徒弟,你是早有预谋,还是天命所归?你养大了那个孩子,你决定了他的品性,而被你养大的他,就无法拒绝命运了。”

    “他的人生由他自己决定。”溯晖不再与他耽搁,而虚影却不愿就这么算了。

    “你收养了他,在被你收养的那一刻,他的人生就不再属于他自己。溯晖,我来猜猜那个孩子的过往人生吧。”

    虚影侃侃而谈,“十九年前吧,你捡到了一个婴儿,婴儿的出生并没有什么稀奇,但你从他身上,看到了你的天命,所以你收他为徒。

    心当真灼诚挚,行应润物无声,你给他取名为灼。灼果然没有辜负你的期待,你教他修炼,稚童初闻道就有入道之势,你怕他木秀于林,封了他的脉。你尽心教导他,让他修至清之道,你带他云游天下,教他是非善恶,后来,你又给他定字为润声,这一切,都是你想让那个孩子选择正道。”

    他忽而怅然,“溯晖,他们说你是当世第一人,说你是仙道表率,可你的正,是你的善吗?这个世上,我敬你,又憎你。”

    “你教导灼,养育灼,让他长成你最满意的样子,辨是非,懂善恶,守本心,因为你需要他,你需要一个那样的徒弟。你的正确,恰恰是你的自私,你的徒弟们,都会因你而死,为了那可笑的天命。”

    溯晖平静道:“你陷入执拗了,衡。”

    “执拗?”他自嘲道,“为了高高在上的掌教大人,我将一生固执。你告诉我的残酷,我会用一生去见证,直到死亡。

    我们的选择不同,你选择了一条错误的道路,而我,会成功。我不会再来找你了,今天,只是归还一件旧物。溯晖,你死的那天,我会点长明灯。”

    虚影散去,徒留溯晖真人。

    识海中那件旧物,唤起他久远的记忆,那个时候,他和星衡,算是朋友吧?

    他们之间没有恩怨,只有对立。溯晖从来不后悔当初的选择,即便日后形同陌路,破裂的关系便破裂了,旧时物,没有修补的价值。

    雾林的雾更浓了,他还剩多少时间呢?

    昶阳观星台——

    星衡缓缓睁开眼睛,纳兰妍见他醒来,忙问:“师父你刚才睡着了吗?”

    他绽开一朵浅浅笑颜,“嗯,我梦到以前的一个朋友。”

    朋友?纳兰妍从未听过师父有什么朋友,“师父你这样的还会有朋友吗?”

    徒弟说得太过扎心,星衡扯着嘴巴毫不客气地敲了下她的头,“你师父我,再怎样也算个人,当然有朋友。”

    “哦,我也没见过啊。”她撇嘴揉额头。

    他眼睛变得很空,好像在看很远的地方,“那是因为,道不同,不相为谋。所以,我也就没有那个朋友了。”

    他曾经仰慕那个人,一心向他求道,他们曾经在短暂的时间里是志趣相投的盟友。可惜,他们并不能当一辈子的朋友。

    溯晖遵循天命,而星衡,永远遵循本心。

    --

    “不听了吗?”

    小石榴摇头,“我想去街上看看。”

    她来时看街上有杂耍,小白茶说过人族的把戏对妖族来说虽简单,但有趣。在融入人族之前,她要先看到人族的美好,不然,她就不想当人了。

    “小道士,这里的人会飞吗?”

    “不会吧。”

    “那他们可以活多久呢?”

    “凡人一生短暂,长则百年。”

    百年,小石榴已经活了五百年了。人族的寿命可真短啊,她真诚地握住冼灼的手,“小道士,你一定要好好修炼啊。”

    可千万不要那么快老了死了,她喜欢小道士好看的脸,如果小道士变成老道士了,虽然小石榴还是会喜欢他,但是那样就可能不是最喜欢了。

    小道士救了她那么多次,她希望永远最喜欢小道士,所以小道士一定要努力啊!

    突如其来的鞭策,冼灼不解她又想了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我的修为应该不算太差。”

    小石榴一副“你不懂”的样子,语重心长:“最重要的是永葆青春,男子嘛,最重要的就是脸。”

    听山猫小姐这么说的。

    冼灼噎住,她又听了什么奇怪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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