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约距今四千年前吧,那时候的世界只能用极度失序来形容。

    这是一断被遗忘的历史——关于在黑暗中挣扎的绝望者。

    “妲!小心背后!”

    名唤“妲”的少女猛然跳开,一只利爪贴着她的后背划过,紧接着她感受到一股灼痛感。她顾不得伤痛,和同伴一起撑开护盾,“不能继续,逃!”

    几个人脸上均是愤恨,但这时他们也别无他法。

    他们一共有二十几人,但他们的敌人只有一个。

    仅仅一个,就几乎让他们全军覆没。

    敌人——不,那不是人,是怪物!那些没有形体的、借用他们躯壳行走世间的阴暗怪物,以七情六欲为食,当一个人的情感被吞食殆尽之后,那个人的容貌、记忆和能力也会一同被怪物夺走。

    一种名为“诡”的怪物。没有人知道它们如何诞生,它们就像是凭空出现的一般,在人间肆虐数百年。

    妲使用紧急传送符将一伙人转移到族中的一个据点。

    后背的灼痛感让她保持清醒,她作为此次行动的带队必须保持警惕。他们来时有五十几号人,然而面对一个怪物就死了大半。

    所有人眼中都是一片黯淡,他们对这样的结果已经习以为常。

    妲张了张嘴,她想不出安慰的话,于是从囊中拿出灵泉水和丹药,“受伤的都到我这里来领药。”

    没有人动作。

    这种压抑的氛围僵持了一会,一个笑声打破尴尬,“你们都是铁打的,都不怕血流干了。妲,他们不要都给我,那可是族中高级疗伤圣品,平时可没有呢。”

    说话的是一个扎辫子的少年,方才提醒妲的也是他。

    “瞬音,药可不能乱吃。”妲的神色松动,总算有了些笑意。

    “那我攒着以后吃。”他笑嘻嘻地伸出手。

    经过瞬音不着调的行为,队伍的气氛总算没那么冷凝。

    “妲,别听那小子的,上品丹药不要白不要,给大伙分分!”

    瞬音遗憾道:“你们不是厉害着还跟我抢丹药。”

    “呸!你小子究竟是为了丹药,还是为了美人,咱不拆穿你。”

    “哈哈哈哈——”

    “好了好了,你们别贫了。”妲笑着把丹药分成等分一个个送去,直到走到瞬音面前,“哎,你以前就喜欢骗我东西,但这次的丹药是我练的,要是不好你可别说我框你。”

    “当然当然,你给的我瞧着都好。”他嬉皮笑脸的样子。

    妲将手中的药瓶直接放在他手心,“也没多少了……”

    她话音刚落,一把匕首的刀剑映入眼帘,而拿刀要杀她的人正是那先前还同她嬉皮笑脸的瞬音!

    这个距离她躲不过,所有人始料未及根本来不及反应。然而在瞬音即将把刀刃刺入少女脖子的时候,他的身体忽然石化,然后碎裂!

    而在那具身躯碎裂之后,一缕黑雾飘了出来。

    妲瞳孔紧缩,“是诡!用千里术快逃!”

    所有人都没想到,居然有诡混入其中,这个时候唯一的方法就是各自逃命。为了尽可能保留人员,他们不能为了无意义的义气搭上多余的性命。

    虽然妲的反应很快,但能及时逃走的居然只剩下九个人!

    妲失魂落魄地跌坐在地,她看了眼剩下的几个人,所有人脸上都是一片灰败之色。

    赢不了的,他们赢不了那种怪物。

    然而让妲更加痛苦的是瞬音,她不知道诡在什么时候吃掉瞬音的情感,占据瞬音的身体,但在诡出手的瞬间她其实躲不过的,是瞬音,是瞬音保护了她。

    出发前瞬音将他的本命符给了她,所以在诡占据瞬音身体想杀她的时候,瞬音的身体才会石化碎裂。

    她还记得那时候,少年嬉皮笑脸地把关系到他生命的东西交给她时说的话,“诶呀队长,你知道我向来冒失,这东西你就暂时帮我保管吧,我肯定会酬谢你的。”

    “对不起,瞬音……”

    那突然诞生的怪物,莫非真的是上天给予人族的劫数……那他们坚持的数百年,真的有意义吗?

    “妲,别想那么多,我们先回部落。”

    “等等!”她忽然给每个人一颗黑色药丸,“这是毒药,吃下它你的行动就会受族老控制。为了避免我们之中再出现被诡附身的状况,所有人必须吃下它,当然,我也会吃。等回去之后,会有人给我们解药。”

    这无疑是一件不信任同伴的行为,但此时此刻容不得她再有失误。

    诡的来历神秘,实力强大,它们诡异恐怖的能力很难将它们与生物挂钩,它们不像某一种活着的生灵,简直就是为了图虐生命而生。

    人族也好,妖族也好,在它们面前,没有任何胜利的曙光,纵使凭借数量以多胜少,也是死伤惨重。

    为了找到诡的弱点,所以族中组成了一支精锐,就是为了捉住更多的诡以供研究。但很可惜,百年以来,成功捕获的诡实在少之又少,而死去的人却数不胜数。

    现在的人族之间普遍还是以家族部落的方式聚居,妲所在的部落算得上人族的一个大族。边界线那里有一扇巨大的青铜门,大约有十丈之高,同时设有法阵,任何不经记录的飞舟或法器均不能越过青铜门。

    妲他们在落到门口是大门自动打开,门内族人各司其职,会有专员安排他们回来之后的一切事宜。

    “妲回来了呀,那边准备好了药品和食物,你们快去吧。”接待他们的是一个和蔼的中年男人。

    除却妲的队伍,还有其他外出的执行人员也回来了。尤以一支队伍最为显眼,那只队伍有四十来人,他们扛着贴满符纸封印的铁笼,笼子里是一团变形的黑雾。

    诡,那是诡!

    “是我们的黄金伏诡队啊!”有人骄傲道,“也只有他们每次外出都有稳定的成果。”

    妲讷讷地盯着笼子里的黑雾,直到他们把笼子抬到密室。

    “铛铛铛——”

    是族老殿的镇魂铃。

    “所有甲级以上成员进族老殿堂汇报!”

    “妲,快去吧。”

    “嗯,你们去涤室,药师会给你们解药,不用担心我,我的解药在族老那边。”

    每一个从外面回来的人都必须先去涤室,一来是为了出去身上沾染的污秽,而来是为确保不让被诡附身的族人混进来。

    --

    妲和其他人一起进入族老殿堂,殿堂内呈圆形,他们站在中央,一把把椅子围成圈,坐在那九张椅子上的人,就是族长与族老。

    虽然每月族老都会传召他们来汇报任务进度,但妲记得上一次汇报仅仅过了半个月而已。是族老们又有新的计划?不过那不关她事,她只需要执行。

    “……自我族迁徙此地,已过三百七十余年,因为诡,我们不得不放弃我们原有的领地。但孩子们,你们没有见识过在诡出现之前的那个年代,我们本该是这繁华天地的一员,我们本该自由,而不是龟缩一方井底。”

    族长缓慢低沉的声音从头顶传来,妲没有见过族长口中的那个世界。因为诡,人族的寿命很少有超过三百岁的,而前人留下的仙术法宝,很多都留在了数百年前的故土。

    “我们有想过,‘诡’的诞生是不是天道对人族的考验,但这份考验实在太过沉重。”

    瞬音的脸兀自又闯入妲的脑海。沉重……不,她已经见证很多故人的离去,不知道哪一天就是她了。妲作为伏诡队的一员,从来没想过长生这样遥不可及的东西,她的命运是某一天为了任务而死。

    然而接下来族长的话,让所有人都意想不到——

    “所以我们拒绝悲剧进行下去,如果那是上天对我们的考验,那就推翻它!既然人族赢不了怪物,那就让‘怪物’去杀死‘怪物’!

    我们东羲族,要创造一个史无前例的‘怪物’!”

    族长狂热的声音回荡在耳边,妲只觉得脑袋晕乎乎的。族长他在说什么,创造怪物……

    有人问道:“您所说的东西,实在太过匪夷所思,我们有需要付出什么代价?”

    一位长老道:“自然,我们需要付出极大的代价,稍不注意甚至会让所有人陷入危机。但这份代价,是全族一起承担,既然渴望曙光,那就应该做好面对黑夜的准备。”

    “所以……”

    “所以我们需要牺牲者。我们不能创造一个没有人性的怪物,我们需要一个为我族而战的利器,所以,我们需要一份、甚至多份容器。而你们,是我族心智最为坚定的精锐……我知道这很残酷,对你们很不公平,你们根本没有牺牲的义务。故而,今次我们族老商议,给予你们一个退出的机会。”

    话说到这个份上了,没有人不明白。

    妲对此没有太大的情绪波动,所有加入伏诡队的人都想过那一天,为了全族利益而献身的那天。

    “我等愿为东羲效死,木心石腹,九死不悔!”

    “此次的计划为我族最高指令,它不是一个秘密,而是所有人必须执行的任务!”

    --

    似乎在一夜之间全族上下都燃起了斗志,族老那边并没有把详细的内容告知族人,只是表达了这样一个意思——他们正在做一件危险的事情,但只要成功,他们再也不用提心吊胆地活着。

    每一个从妲身边走过的人,脸上都带着藏不住的狂热。妲对此到没有太大的热切,在知道自己的生命的终点时,她的一颗心就只剩下她唯一的血亲——那个尚且三岁的妹妹。

    如果她为了族人而死,那么长老那边会照顾她的妹妹。

    她的妹妹,祈,一生下来就受到了诅咒,双腿不能行走,也不能修炼。如果她死了,那么祈就会受到最好的照顾,有大把的灵丹妙药温养她的身体。

    祈,她的妹妹,还那么小,那么可爱,那么懂事……

    她的——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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