欲走还留也属多余,8月干净爽朗的晚风与这样的低回悱恻、欲言又止的情绪是多么的格格不入。罢了,罢了,得不到的也无须挂念,得到的也无足珍惜,这便是人世间的情情爱爱。想到这,Annie整了整被晚风吹乱的头发,仰起头,看着橘红色的太阳正缓缓沉入地平线,眼睛里竟含着泪水。她背上行囊,没有回头向任何人道别,别意已足,何必重复?她朝着夕阳的方向走去,心静如水。

    尽管小七故作悠然地端坐在草地之上看夕阳下的水天一色,手里还捧着已经焦干的茶缸,但他的意念已是沐着夕阳的余晖追随着Annie而去。他愿意陪在她左右,无须嘘寒问暖,也不必情意绵绵,只要回首可见便可。但是,在意念回转间,小七也怕玄月心生罅隙、幽怨萦身。唉,这人世间的情愁也便是如此了,和Annie在一起时,心里牵念的却是玄月,和玄月在一起时,却又害怕Annie杳无踪迹、天涯一方。

    仿佛知道有人在用往日的情意挽留她,Annie走得很快,好像稍一驻足便会陷入旧日情爱的罗网而无法自拔。不消片刻,Annie走到了红彤彤的太阳就要沉入地平线的尽头,跨过这条地平线,小七的意念便再也跟不上了。

    世界处于光明与黑暗的转换间隙,天空中传来密集的沉闷的螺旋桨击打空气的声音,这声音是那么熟悉。“不好,是直升机群,Annie有危险。”小七喊了一声,回头看玄月,玄月面色沉静,黑漆漆的眸子里还映着太阳沉入地平线前的那一线光亮,她明了他的心意,他也读懂了她的无奈。

    奋力地向前奔跑,小七的耳畔都是8月晚风的轻吟。脚下是柔韧的鼠尾草,玄武湖心居然有几星渔火,头顶上是呼啸而过的直升机以及像闪电一样把夜空劈开的探照灯。“Annie,快趴下。”但前面影影绰绰的Annie以一种从《土耳其进行曲》里走出来的公主的优雅和自信行走在将夜的天地间,小七听到一种“咝咝”声,这是“毒刺”导弹在滑翔中点火所特有的声音,“不好,玄月也有危险。”

    空中忽传来“磔磔”的大鸟的怪叫声,一群又一群翼龙把稀朗的星光遮挡得严严实实,翼龙们向闪着光亮的直升机扑去,直升机导弹外挂架上的“毒刺”导弹冒着“咝咝”声不停发射出去。

    刹那间,导弹凌空爆炸声、大鸟中弹后的惨叫声、直升机旋转着摔向地面的声音混和在一起,偶尔的间隙,也有8月的风吟,空中到处都是折翼的翼龙坠向地面前惊悚的影子。

    当一轮圆月在东方的地平线上缓缓升起时,翼龙和直升机群的战斗愈演愈烈。不停有巨大翼展的翼龙加入,从西南方向也有直升机赶过来增援,还有最新款的隐身战斗机F200加入。

    F200是一款为应对星球大战而集全球技术力量研发的最先进的战斗机,是人类历史上首款真正意义上的“空天战斗机”。在大气层,可以使用航空发动机,到了外太空,可以使用火箭发动机,其携带的威力巨大的PL-200导弹可以把外星人乘坐的UFO一直撵到太阳系之外。

    除了可转换的发动机设计之外,F200的全生物设计理念也可谓独树一帜。从外形上看,它的确像是一只马达加斯加的果蝠,机身上下没有用到一块金属,用的全都是仿真生物有机复合材料,从雷达反射界面上看,F200的雷达反射面积比一只大雁都小。

    所有这些,都是F200卓越性能的一小部分,它的微生物发电技术才是人类面临有着阶差的外星文明试图征服太阳系时所展现的不屈灵魂与自信精神最重要的一部分。据说,这种全球没有几个人知晓的微生物发电技术可以让F200具备轻松进行星际旅行的能力。

    性能既然如此优越,价值自然也是不菲。全球总共只生产了100架,按照各国在全球GDP中所占的比例进行分配,中国分了40架。

    没有想到,为应对翼龙事件,竟然出动了10架F200,其中有5架因为飞行员误操作,启动了火箭发动机,飞机很快就摆脱了地心引力直飞太阳同步轨道。其余的5架就没有这么幸运了,其中3架把小翼龙吸进了发动机,造成发动机起火失控,因为飞机高度过低,飞行员都没有来得及弹射救生就一头扎地了玄武湖。另外2架直接被翼展达18米的巨大翼龙拦腰撞成两截,跳伞成功的飞行员在空中被愤怒的翼龙撕成碎片。

    当F200退出战斗时,本是翼龙趁机击溃直升机群的大好时机,但是有更多的直升机赶来增援,随着惨烈战斗的延续,本来夜空中遮天蔽日的翼龙渐渐稀落,三三两两的翼龙发出凄凉的叫声,惊慌失措地躲避“毒刺”导弹的攻击。

    如果不考虑导弹的成本以及可能再次造成远古生物(恐龙)灭绝的风险,凌空爆炸成一朵朵绚烂烟火的“毒刺”导弹无疑是夜空中最美的点缀。小七和Annie都看得如痴如醉,忘了似水流年,忘了身处险境。

    在暗黑的天际,有微如星火的亮光闪了一下,凭直觉小七感觉是冲着他和Annie方向的,小七扭头看看Annie,发现她正聚精会神地看天空中翼龙和直升机的相互追逐。等小七听到近在咫尺的“咝咝”声,他知道,做什么反应都太晚了,也许死神今晚就将他带走。他甚至还没有来得及回昭关一趟,也没有来得及向妈妈、春藤和玄月道别,也没有向他们说他爱他们,就这么走了,该是多么遗憾。

    小七还想回家看看他居住了二十多年的祖宅,除了偶尔的长安之行外,他一直居于此,他尤其喜欢祖宅院子里那一段长长的土篱墙,篱墙上长着些开着黄色花朵的仙人掌,仙人掌肥厚的茎还可以治病,记得有次他的脚扭了,母亲剪下一截仙人掌茎块,捣碎给他敷上,一天即好。篱墙的墙根一段杂生了许多的蛇莓,那么纤细矮小的植株居然奉献出这样硕大、红艳艳的果子,味道有些清甜,和构树的果子相比别有风味……

    被人扑倒,耀眼的亮光闪过,巨大的爆炸声,这些都打扰了小七在回忆中道别。“毒刺”导弹的威力不可小觑,虽然打偏了几百米,但爆炸的冲击波还是把小七震晕了,他挣扎着坐起身,看着月光皎洁、星光暗淡的夜空中稀稀落落的直升机与翼龙,竟不知身在何处。

    小七听到不远处有□□声,他回头一看,Annie在向他这边艰难地爬行,他想爬起来帮她,但他使不上力,他低头一看,他的右腿断了,露出了传说中只有外星人才有的液态金属。现在好了,也不用再为情苦了,任何女子他也配不上了。

    含着泪,小七也朝Annie爬去,当他的手碰触到她的手时,他才看清她的身子只有半截了,她的下半身和他的右腿一样不知所踪。小七知道,只要把Annie送回日本机器人公司,她是可以修复的,想永生便可永生,不像他,传说中的可以自我修复的液态金属也许只是一个传说。

    “Annie,你还好吗?”小七明知故问。

    也许微笑是最好的道别,Annie努力让她的微笑自然而流畅,不像勉勉强强,无中生有。

    “噢,那就好。”话一出口,连小七自己都觉得好笑,但也许此情此景下,说这样的话倒是合宜的,但他还是想说些别样的话题,既为宽慰她,也聊以□□。

    “Annie,你知道吗,大叔说的那块胭脂鱼化石,我猜还是在玄月爸爸也就是玄明教授手里,你也不问问我是怎么知道的?”他侧头去看她时,发现她正瞪大眼睛看着月亮如白玉般悬于天际,眼眶蓄满泪水,便住了口。他握住她的手,她的手如秋水般冰凉。

    “小七,你知道吗?”Annie侧过脸来看小七,她的泪水无声滑落,“其实我第一眼见你时,便喜欢上你了。他们说你是外星人,可是我不在乎,没有遇见你之前,我想找个我喜欢的男子,深深爱过一场再别离,这样,这此生没有遗憾了。在看守所,我故意答对所长提的问题,无非是想吸引你的注意,现在想来,你并不了解我的心意。”

    “……”小七欲言又止。

    “我这一生,只嫉妒过两个人。”Annie叹息道,“第一个是静子,她太美丽了,嫉妒别人的天生丽质也许有些肤浅。第二个是谁,你应当是猜得出的吧。”

    倘若小七没有猜错的话,应当是玄月,但他就是不说,他仰望硝烟过后的夜空是多么澄朗干净。

    “好羡慕那个叫玄月的女子,她可以得到你此生不渝的爱情,也许你也知道,她曾爱上过别的男人,也为那个男人生过孩子,但她在你心中,依然是明澄纯洁的。也许你只是想爱人类的女子,如当初我的想法一样,这没有错,我不怪你。”

    Annie的泪水如流星般滑落,“机器人可悲可叹的命运自她被制造出来的那一天便已经注定,机器人不爱机器人,机器人只爱人类,但人类只是把机器人当作是机器,在国家财富委员会服务的那些机器人女孩无非是权贵们的玩偶,在日复一日的无聊和日渐锈蚀的零件带来的苦痛中渐渐被时光遗忘。”

    Annie的声音越来越微弱,手也越来越冰。

    “好幸福,能死在你的身边。当初我得知自己可以永生不死时,我有些欢喜,因为我有时间可以找寻到那个入我梦、入我心的男子,遇见你后,我便不这样想了,我愿意和你一起老去,我不愿意占时光半分便宜。”Annie的声音低微,“我好冷,抱紧我。”

    暗黑的天际有光朝着这边亮了一下,“但愿是枚‘毒刺’导弹。”小七心想,整了整衣襟。

    “咝咝”声渐渐临近,天堂的门就要打开了吧。就在小七可以看到导弹尾部冒出的白烟时,一只翼展巨大的翼龙以一个俯冲的姿势把他叼起来扔到背上,他的手还紧紧地抓住Annie,但是Annie只有上半身,而且她还神志不清。

    高空中的风有些清冷,月光澄清,星星闪耀,呼呼的风声让小七有了高处不胜寒的感慨,他瞅一眼Annie,发现她紧闭双目,齐腰的伤口处流着不明的液体,他忽而生出莫名的悲伤,他知道Annie应当是活不了了,最主要的是她一心向死、根本没有求生的欲望,这也遂了她了意,终于获得了死的权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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