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焱周在车后面慢慢蹲下身子,西服的褶皱随着他的动作越变越多。

    “想跟我回去”戚焱周声音有刻意压低,嘴紧闭着,眉头轻轻皱着,没什么表情,眼里都是冷漠。

    “嗯”周围的气压有些低,唐泽被吓到了,身子在微微的颤抖。

    周围的车都启动了,发出一次次的轰鸣声。

    “你是故意跟我来的?”戚焱周的手覆在唐泽肩膀上。一开始只是轻轻的放着,后来力度慢慢加大,变成了攥着,他手上的青筋也更明显了。

    唐泽有些吃痛,但是没有躲,直视着戚焱周的眼睛。

    “不是,是碰巧的。我走了一晚上才到这。白天坚持不住睡着了,醒来没多久就看见你了”

    唐泽的鞋子上沾满了泥,裤脚也是。外套的后背也有泥,大概就是躺着的时候沾上的。戚焱周仔细打量了下,确定唐泽没有撒谎。

    戚焱周用手捏着唐泽的下巴,将他整个人都拉近。

    “别跟着我了”戚焱周甩下一句话,随手把唐泽往地上一推,转身就要上车走人。

    唐泽扑了上去,整个人挂在戚焱周的腿上。泥巴覆盖上了戚焱周的西裤,留下一道道黄色的印记。

    戚焱周用另一只脚狠狠地往唐泽身上踹了两脚。这两脚力度很大,唐泽的手松开了,整个人瘫在地上。

    戚焱周驾车扬长而去,没有再看唐泽一眼。

    他今年刚成年,驾照拿到手还不过一个月。心里的烦躁愈演愈烈,他狂踩油门,车驶上他从未开过的速度。

    到家后,戚焱周脱下了西服,将它丢到了小区外面的垃圾桶。

    他爸在抵达饭桌前还给他发了条信息。

    “如果我喝醉了,来接我”本来这应该是司机的事,但戚耀阳喜欢使唤戚焱周,时刻提醒他奴隶与主人的关系,丝毫不在乎戚焱周明天还得早起上课。

    “好的”戚焱周回了之后,整个人瘫在了床上。

    外面不知道什么时候黑天了,乌云密集。风刮的特别大,树都被吹弯。戚焱周起身走到了阳台边上,双手倚在栏杆上,风混着雨水掠过他的脸,慢慢浸湿了他的脸。

    大概一年前的时候,他刚来这里,最喜欢待的地方就是这个阳台。

    因为这个阳台上放着几盆月季,和以前他住的破屋子有唯一相似的地方。

    从他记事起,他母亲嘴里时常叼着烟,穿着有些旧的裙子,瘫坐在发黄的墙边上。烟燃烧产生的灰色烟雾整日盘旋在他妈妈的头顶,呛人的烟味夹杂劣质香水的味道,在肮脏的角落里盘旋,附着在灰尘上,落进每一个缝隙。只有在照顾客厅里的那株月季的时候,他妈妈看着才是美丽的。她仔细地把花放在了客厅的窗台上,那是能接触到最多阳光的地方。每年开花的时候,她都会换上一袭红裙,和月季鲜红的花瓣同一个颜色,头发蓄起来,用水壶仔细地给花浇水。这时候屋里再也没有刺鼻的烟味。戚焱周躲在卧室门后面,看着她妈妈温柔地给花浇水。他仔细端详着她的五官,看着她发丝微微散落在花瓣上,脸上带着笑,每个动作都很轻。

    因此他就喜欢上了月季。半年前家里会养花的那个保姆走了,家里新来的又不太会养花。他就自己上手每天为月季浇水。

    今天一整天戚焱周都在外面,没来得及给月季浇花。外面的雨透过围栏,细密砸在月季的花瓣上,有些脆弱的已经倒在了花瓶的边缘,红色花瓣外围新长出一片暗黄色,和泥土接触的位置开始腐烂。

    戚焱周把花一盆一盆的抱进他的房间里,安放在落地窗前。

    他盘腿在花边上坐下,一株株换土移栽。白净的手和新换的卫衣上都沾了泥,但他还是很耐心的坐着,小心翼翼地捧着花。

    外面的雨越下越大,砸在窗户上发出响声。墙上的闹钟刚走到下午五点,外面的天却已经全黑。

    戚焱周拿了件外套,急匆匆地开车出门了。

    车速比他回家的时候还要快,在马路上飞驰。导航不停提示超速。他脸上冒出冷汗,眉头一直皱着,但一直没有松油门,开得越来越快。

    他又回到了早上去的那个墓地。

    这里是郊区,比城区暗的还快。他打开了手机的手电筒,往山里走去。

    山路都是泥巴,雨水一冲变得更加湿粘。他趟着泥水,一步步往上走。

    灰色的裤子已经一半湿透了。雨越下越大,模糊了他的视线。他一直走到山顶上,但还是没有看见唐泽。

    离葬礼结束已经过去了三四个小时,唐泽也许已经走了。

    戚焱周又在山上转了两圈,还是没看见人。只有傻子才会一直站在雨里不知道躲吧,唐泽也许早就回家了。戚焱周原路下山,不再继续找。

    山下有很多砖头,是之前有人在附近建房子剩下的。周围越来越黑,水雾越积越多,手机的光被削弱许多,在空气里形成不了完整的光柱。地面出现了视线的盲区,戚焱周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差点摔到砖堆里。

    那个东西和砖块的触感有些不一样。戚焱周将手机的灯往下照了照。

    一个人的手臂就这样横在山脚的路口。

    他循着手往前看,看见唐泽躺在砖块的后面,眼睛紧闭着。

    戚焱周伸手探了下唐泽的鼻息。温热的气流轻轻触碰了他的手指。好在唐泽只是昏了过去。

    他将人打横抱起,放进了车后座,又走到了车的前面,打开了空调。

    先前外套被他拿在手上,一只袖子已经淋湿了。但此刻也没有干燥的衣服,他只能先把它盖在了唐泽身上。

    他拿出车里干净的毛巾,将唐泽的脸、手都擦了一遍。

    唐泽此刻还是昏睡着。他摸了下唐泽的额头,烫的吓人。

    现在首要的是把唐泽送到医院。他踩了一脚油门,开向了最近的医院。

    路上他透过车上的镜子,看了一眼躺在后座上的唐泽,现在的他因为体温回升了一点,身体不再颤抖,呼吸也平稳了很多。

    戚焱周不懂为什么唐泽连躲雨都不会,更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管他的死活。一个他连名字都不知道的小屁孩,死了也没人会怪他。他用手砸了下方向盘,车的喇叭刺耳的响了一声,但是唐泽在后面睡的很沉,什么也没听到。

    车到了医院门口,戚焱周摇了几下唐泽的肩膀,但是他仍旧是睡着没有任何反应。戚焱周伸手摸了摸他的额头,还是很烫,他只能抱唐泽进医院。

    这个医院有点小,是个乡镇医院。戚焱周抱着唐泽到了急诊部。

    在唐泽的口袋翻了几下,没有找到医保卡。他只能去前台给他办一张临时就诊卡。

    “填一下这个”窗口的医生递过来一张单子。

    姓名,年龄,病史……没有一个戚焱周是知道的。

    他晃了晃唐泽,但是对方还是没有醒,

    “你填一下啊”戚焱周低声喊了一句。

    “你不是他家长吗,这都不知道吗”医生疑惑的看着戚焱周,眼神像是在怀疑他是拐卖儿童的。

    “我是他哥哥,我知道的”戚焱周只能硬着头皮给他现取了一个名字。

    “张箴”他一时间也想不到什么名字,只能把自己之前的名字给唐泽了。

    好在后来给唐泽看病的医生说,唐泽只是着凉感冒发烧睡过去了,没什么大病。

    唐泽躺在病床上,打着吊瓶,面色渐渐变得红润。

    戚焱周揉了揉眼睛,看手机现在已经十点多了。

    “睡死得了”他看着唐泽睡的这么香,胸口有点闷,恨不得把他拎起来打一顿。

    戚焱周回忆起第一次遇见唐泽的情景。出于怜悯,他救了他一次。但今天这次他不确定是因为可怜他,还是可怜自己。

    他和唐泽有很多相似的地方。他也看见了他妈死在了家里,同样躺在床上,白色的被单都变成腥红的血色,外面刮着风,透过半开的窗户,把尸臭和潮湿灰尘的味道吹到破屋子的每个角落。月季在三四天没人照顾后变成垂死状态,他尝试给它浇水,一连浇了好几次。但水淹没花盆里的土壤,慢慢腐蚀了月季的根,在他走的时候,花瓣变成了干枯的黄色。

    但他和唐泽又有些不一样,是他亲手杀了他妈妈。他妈总是乐于相信别人。肝癌的折磨让他妈每天大半的时间都躺在床上,疼痛让她不停扭曲身子,被子整个卷在她瘦弱的身子上,就像白色的蛆虫。生活已经苦的看不到阳光了,他妈妈相信了一个楼下发小广告的老男人的话,花了点钱从男人手里买了“极乐药”。后来他妈妈房间的窗帘再也没有拉开过。那个极乐药就是du品,他妈妈就瘫在房间的角落里一点点吸食白色的粉末,和房间里的阴暗融为一体,就像一只偷吃的老鼠,沉迷在肮脏的世界里。那天,他一辈子也不会忘记。一个月没出房间的妈妈换了身裙子,头发也细致的绑好,站在厨房里等他放学,锅里煮着粥,还炖了排骨汤。但戚焱周根本不敢喝,他害怕他妈妈往吃的里面放了du品。但是阳光能洒进厨房,他以为阴霾散去了。但下一秒,他第一次感受到了刀刃的冰凉和人血的温度。他妈妈du瘾发作加上肝癌恶化,吐了很大一摊血,整个人就趴在地上。白色的裙子染上了血,发丝染上了血,就像恶鬼一样,一步一步爬向他,语气虚弱卑微的求他杀了她。他握着刀的手不停颤抖,刀刃也划破了他的胳膊,血顺着刀柄淌向了地面,和他妈妈的血融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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