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天的太阳总是懒洋洋地挂在天上,从来都不管自己能不能把地上那一层的厚厚积雪融化,它的使命就是露个脸,告诉大家天亮了该起床干活了。

    陵城郊外的一个小破庙里,几只老鼠大胆地爬到了布满灰尘的香案上,它们在争夺着来之不易的食物,半个僵硬干瘪瘪的馒头。

    也许是分配不均,老鼠们打了起来,一个个上蹿下跳的,有只小一点的老鼠被其他的同伴推下香案摔到了地上,它慌不择路的想要爬到香案上继续争抢。

    “唔……”感觉到了脸上的异样,蜷缩在香案下睡觉的小孩睁开了眼。

    说是睁开眼,其实跟闭上没什么区别,因为除了能感受到一点点白光,其他的什么东西也见不着。

    小孩的眼睛很大,有着乌黑纤长的睫毛,在那令人羡慕的睫羽之下却是一双暗淡无神的瞳孔,浅浅的白雾覆盖在上面,明晃晃地昭示着这是双有问题的眼睛。

    小孩是个瞎子,他淡定的将脸上四爪乱动的老鼠抓了下来丢了出去,完全没有其他普通五岁小孩看见老鼠的慌张与害怕。

    那只倒霉的小老鼠没一会儿就蹿入了黑暗中。

    对于一个年纪小小又瞎了眼睛的小乞丐来说,碰见老鼠这种东西是家常便饭,甚至在某些万不得已的时刻,这老鼠还能是果腹的食物……不过他也没尝过老鼠是什么味道的,这些小东西能吃这件事情还是曾经照顾他的老乞丐说的。

    那老乞丐瘸了条腿,明明都自顾不暇了却还算友好的关照别人,小乞丐被他照顾了一年多。

    说是照顾也挺勉强的,他们两个这老弱病残组合上街要饭的效果会更好一些,那些好心人看见误以为他们是爷孙,会多给一点东西。

    得了好处老乞丐自然会多分些食物给他,但那些辛辛苦苦乞讨要回来的东西分了之后也填不饱小乞丐的肚子,他从来没有体会过吃饱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有了上顿没下顿随时都有饿死的可能是他的生活常态。

    如今情况更是糟糕,这个小破庙是他们两个的地盘,可前些日子来了群年轻的乞丐,他们没瘸腿也没瞎眼,看见这一老一小想要把人赶走,占领这个小地方。

    那瘸腿的老乞丐哪能同意呢,在这滴水成冰大冬天没个躲避雨雪的地方,等待着他们这些无家可归的乞丐就只有死路一条。

    为了这小庙,他们几人打了一架,或者说是但方面的群殴,小乞丐也掺和了进去,不过他太小了没什么力气,又瘦又小身上没有几两肉还是个瞎子被人用力一推就倒在了地上晕了过去。

    等再醒来,四周已经安静下来,那群年轻的乞丐也早就不见了踪影,趴在地上摸索到了自己用来探路的树枝,他到处敲了敲,没发现老乞丐的身影。

    最后找了一圈,他在小庙外的一棵枯树下发现了老乞丐,他躺在那里不省人事,任凭小瞎子怎么喊都没有反应。

    用尽所有的办法人还是躺在那一动不动,他才后知后觉的意识到,也许,老乞丐是死了。

    他们说死了就会一动不动的。

    老乞丐又僵又硬不会呼气也没了心跳已经完全变成了一具尸体。

    小乞丐抱着双腿屈膝坐在尸体旁边,也没在乎地上的雪有多冷。

    旁边就是一具尸体,尸体是什么样子的呢?小乞丐没有见过,这是他第一次触摸到尸体,他不知道害怕,没人教过他看见了尸体要会害怕。

    他是个瞎子,除了微弱的白光什么也看不见,在他的世界里好像也没什么令人害怕的,反正从出生到现在他从来没有见到过其他的东西。

    他不知道什么是花,也不知道花是什么颜色的;他没见过高远的蓝天,也不知道天上翱翔着的鸟儿有多自由;他没有看到水里的鱼,不知道鱼是生活在水里有多畅快。

    一个每天为了半个馒头就能和流浪狗打架的小乞丐没那么多闲心思去关注其他的东西。

    他就那样呆坐了一天,一直到眼里的白光消失,天黑了,他该去睡觉了。

    拿起树枝,小乞丐慢吞吞地走回了破庙里,晚上外头下起了大雪,纷纷扬扬的雪花被北风吹到了破庙漏风的门口。

    他身上的衣服很单薄,里面甚至没有棉花还短了一截露出了细小的手臂,这破烂的衣服完全不足以抵抗寒冷,他紧紧抱着自己努力让自己蜷成一团,防止那少得可怜的热气逃离,忍着寒冷强迫自己睡过去。

    小破庙附近死了人,那些乞丐嫌晦气,都跑光了没想过在过来。

    就这样靠着之前他们讨来的两个硬邦邦的馒头,小乞丐勉强撑过了三天,还剩下半个馒头。本来他是把馒头放在自己怀里的,可是晚上他要抱着自己睡觉,那馒头硬邦邦的硌得慌很不舒服,他就把馒头放在了香案上。

    他有些庆幸现在是冬天,要是炎热的夏天馒头早就馊了,馊了的馒头酸酸的还有股子味道,他讨厌吃那样的馒头。

    醒来发现馒头早就被老鼠瓜分完之后,小乞丐面无表情。

    现在所有能吃的东西都没有了。

    破庙角落里几只老鼠吱吱不停地叫着,耀武扬威的炫耀他们干的事情。

    ……

    …………

    一天过去了,黑暗再次降临,随后迎来了亘古不变的白昼。

    小乞丐想去要饭,可是这破庙在陵城郊外离人多的城里有一段距离,以往他都是跟在瘸腿乞丐后头进城乞讨,如今老乞丐死了,没人给他领路他自己又是个瞎子,靠着树枝东敲敲西敲敲也找不到路。

    好饿啊,真的好饿啊,外面地上抓的雪太冰了,无论吃了多少都填不饱肚子。

    他感觉浑身都没有力气,走几步路都很困难。

    他这是要死了吗?要像外面的老乞丐一样一动不动的。

    这样也挺好的吧,就躺在那里什么感觉都没有,感觉不到寒冷,感觉不到饥饿。

    曾经在陵城乞讨的时候,他记得有个年轻妇人抱着自己的孩子路过。

    据老乞丐说,她打扮的很华丽,头上都是金钗晃的人眼睛疼,怀里的小娃娃也穿的是绫罗绸缎被养得白白胖胖十分可爱。

    也许是看他年纪小小就上街乞讨还有眼疾,那妇人很是大方的给了他们一锭银子。

    可这银子却被老乞丐给买酒花光了,那银子换的酒他喝了,很难喝,远远比不上热气腾腾外酥里嫩的烧鸭好吃。

    靠着那银子,他吃到了他有生以来最好吃的东西。

    头脑发晕的小乞丐爬了起来,抓着光溜溜的树枝敲打着土地往枯树所在之地艰难缓慢地走去。

    他如果真的要死了的话,那就躺在老乞丐旁边吧。

    这世上有很多幸运的人,他们一生下来就有人照顾陪伴,有疼爱他们的爹娘,也有一双能够看得见的眼睛。

    而他,只有孤零零的自己,从开始记事起他就在流浪,一个人乞讨,一个人吃馊饭,一个人被流浪狗追着咬,一个人默默舔舐着被抓出血的伤口。

    他也曾奢望过自己会有一个温柔的母亲在他哭的时候安慰他,也有慈爱的父亲将他放在肩头玩乐。

    他很羡慕那样小孩,他想要成为那样的小孩,他想要人陪着,他的世界太寂寞了,除了簌簌的风雪声,就是那些老鼠发出的声音,他才不要被人骂是没用的小瞎子独自一人死在老鼠旁边。

    雪地里的雪很厚,几乎淹没了他的膝盖,几个被冻得肿胀皲裂的紫红色脚指头从肮脏宽大的鞋子里露了出来继续接受冰雪的袭击,他的脚快被冻得没知觉了。

    突然,小乞丐好像绊了什么东西,他弯下腰,用同样冻烂了的肮脏小手扒拉开脚边的雪。

    摸到了,有些滑溜溜的,很细但是不想是石头也不像是树枝。

    他感受着手心传来的陌生触感,觉得很新奇。

    将手里奇怪的东西从头摸到尾,仔仔细细摸了一遍,最终他确认了这是什么。

    是一条小蛇,他从来没有遇见过的蛇。

    真好,他想着,在自己快死的时候居然遇到了一条小蛇,而不是讨厌的老鼠。

    他知道蛇,曾经有个乞丐在夏天的时候被蛇咬死了,他们说蛇都是有毒的,那现在自己手里的这条蛇应该也有毒吧?

    毒能够让自己快一点死掉,当初那个乞丐听其他人说被咬了之后就是一下子死了。

    饥饿和寒冷已经快把他逼疯了,让他觉得被毒蛇咬死不用忍受过久的痛苦也是一种不错的选择。

    他手里的这条小蛇状态好像很糟糕,它浑身冰凉凉的,也不会动,但他隐约感觉这条蛇应该是活着的。

    这样的蛇能有力气把他咬死吗?

    小乞丐想了想,随后他将手里的小蛇蜷起来塞进了自己的怀里,这样子大概能暖和许多。

    他回到了破庙,继续坐在香案下将自己小小的身躯抱成一团,努力温暖着怀里的小蛇。

    *

    连湾湾感觉到了丝丝暖意,意识模糊间她动了动尾巴好像勾住了什么东西,隐隐约约间还听见了什么声音,没来得及听清楚,那微弱的声音就已经消失。

    她伤势太重差点就要死了,可没想到居然福大命大没死,多亏她攒了几百年的功德,老天爷不舍得让她死了。

    疲惫再度感涌上来,她又沉沉睡去。

    小乞丐感觉到了怀里的动静,他伸手去摸小蛇,随后一条细细的蛇尾缠上了他的小拇指。

    这种被束缚被缠绕的感觉很陌生也很让人眷恋,就好像是有人需要他这个又小又瞎又没用的乞丐一样。

    一种难以言喻的情绪浮在心头,忽然眼睛涩涩的不舒服,鼻子也有点酸。

    雪白的蛇尾与肮脏长满冻疮的手指头勾缠在一起,明明两者都没有很用力,却感觉他们之间是那么的密不可分。

    小乞丐拢警了衣服防止冷风灌进来冻着脆弱小蛇,他的手也放在了怀里和蛇尾一起。

    丝丝暖意从小蛇的身体上传来,透过那根小指传遍了他的全身……

    “小蛇,小蛇……快点好起来好吗?你不要死,别死。”小乞丐低头喃喃道:“我救了你,你记得要报答我。”

    “等你醒来了,求你咬我一口,让我被你咬死……”

    破庙外北风烈烈,无情的将早已残缺腐朽的门吹得摇摇欲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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