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一条修炼千年有余的蛇妖连湾湾见过不少的大风大浪。为了积攒功德她与许多修为高深修炼功法千奇百怪的妖修魔修都交过手，能与她打斗不相上下的人每个都极其难缠，出手刁钻招式狠辣致命一个不小心随时都有可能命丧黄泉。
刚下纹山那段时间，是她从来都不愿意回想起的黑暗时光，由于缺少对人必要的防备心，她不知道那些濒死绝望走投无路的亡命之徒会怎样疯狂反扑，也不知道那些上一秒还在哭喊求饶让你掉以轻心的人下一秒在你转身时出手偷袭的速度有多快。
有一次就因为她的麻痹大意差点葬送了自己的小命，那是她受伤最重的一次，足足养了二十年才彻底恢复元气。
从那以后连湾湾与人交手奉行快刀斩乱麻，能打就不会动口，毕竟在她看过的话本子里，打架的时候还走神话多的人总是会死得快一点。除非是那种一剑就能解决的垃圾货色，她才会有那么点闲心思半路停手听听他们的咒骂控诉，譬如之前的那个黄朗。
有了经验教训也不是万无一失的，很多东西还是防不胜防。在那些东西的袭击之下她可能不会死，不过大大小小的伤就没断过。
她断过手，瘸过腿，被刀砍过，被剑刺过，被暗器伤过，被拳头揍过甚至眼睛还瞎过一段时间，所以对她来说区区吐血不在话下，还可以忍受。
没错，还可以忍受，不过是吐血而已，她几百年前吐的可多了。
“呕……”
想着想着她又吐了一口血，大口的鲜血从嘴里流出滴落在地板上，那些血溅落的形状像是一朵朵艳丽的梅花。
该死的！这破身体究竟是怎么回事？
连湾湾感觉不到自己有半分的不适，她不痛也不晕，虽然她吐血的样子吓人，可除了已失的半颗妖丹外，她的经脉肺腑在她调息检查数次之后没发现一星半点的毛病。
可要是没有问题，她怎么会莫名奇妙的吐血，自己又不是嫌血太多了吐着好玩。
压制住喉中的血气翻涌，连湾湾将擦过嘴角已经染血完全不能用的帕子处理掉。
哪怕没有受伤，吐那么多血是会死人的，还是压制住保险一点。
施法将一年多没打扫的屋子收拾干净，顺便换了身衣服，她才缓步走出去。
*
“吱——”一年多没有动过的木门发出声音。
暮春午后的阳光和煦明媚晒在人身上十分舒服，让人忍不住想伸个懒腰。
连湾湾也顺着心意这么做了，松了松这一年没有动过的老骨头，不得不说用本体伸懒腰的感觉和用人形真是两种截然不同的感觉。
抬眸望去，映入眼帘的是一片郁郁葱葱苍翠欲滴的树木，她闭关的时候小院还是银装素裹现在已经是生机勃勃绿意盎然。
几片落叶被柔风吹落，连湾湾顺着落叶的飞舞看见了树下的那个小孩。
高大葳蕤的树下不知道什么时候多了一个秋千，弯弯曲曲的花藤缠绕在秋千上将秋千的木架子完全包裹住，一朵朵不知道名字的淡紫色小花随风摇曳，几片花瓣飘落在睡梦中小孩的头上，还有一片花瓣居然特立独行地落在他过于纤长的睫羽上，不知道小孩做了个什么美梦，嘴角高高扬起眼角眉梢具是笑意，随着睫毛的轻轻煽动花瓣也在轻颤着摇摇欲坠。
真是不知道是感叹这花瓣这花瓣太小还是小孩睫毛太长。
连湾湾脚步轻轻地走到秋千前，她的身影将阳光遮挡住落下的阴影把小孩盖住。
她看着靠着秋千睡得香甜的小孩，忍不住伸出一根纤长的手指戳向小孩白白嫩嫩软乎乎的包子脸。
果然很软，再戳几下。
现在这个倚靠在秋千睡觉的小孩和在破庙里初见时瘦骨嶙峋的小乞丐完全判若两人，原本脏兮兮没多少肉的小脸已经变成了软乎乎手感甚好的小包子，那头杂乱毛躁的头发此时也被人梳理的整整齐齐在脑后扎了个可爱的小揪揪，曾经被冻得皲裂肿胀的小手也恢复了正常，身上穿的衣服虽然不是什么名贵的绫罗绸缎只是普通的棉布衣服但也干净整洁十分合身，没有像之前那衣衫褴褛。
看来她闭关的这一年多陈大鹏和阿奇将小孩照顾的十分妥帖，不需要她担心。
也许是连湾湾戳人家小脸蛋的次数太多了，被戳的小人感觉到了自己脸上的异样，他睁开了那双大而美丽的桃花眼醒了过来。
连湾湾随即退到一边，看着小孩接下来的反应。
唔……看来眼睛还是没变，和当初的小乞丐一样，瞳孔被一层淡淡的白雾给笼罩着，显得空洞无神，让原本引人瞩目的双眼大打折扣。
小孩揉了揉眼睛，随后小手摸向自己的刚刚惨遭□□的脸蛋，是他的错觉吗？怎么感觉真的有人在戳他的脸。
刚刚他做了一个美梦，梦见小蛇终于从那间安静的屋子里出来了，她像刚见时那样自然的挂在了自己脖子上，小蛇的鳞片触碰到脖子上的皮肤感觉凉凉的很舒服他很喜欢。
他还梦见小蛇拿她细细尖尖的蛇尾戳了几下他的脸，捡到小蛇的那会儿，他从头到尾摸了一遍小蛇，对她的尾巴印象深刻。小蛇总喜欢用她的尾巴给自己递东西，当初的那碟子糕点是如此，那杯热茶是如此，那个烧饼也是如此，后来她进屋子时给他的银子亦是如此。
虽然他和小蛇真正的相处不过就那么短短几日，可他有点想那条细细尖尖不客气抽红了自己手的小尾巴了。
好吧，不只是因为刚刚在梦里梦见了小尾巴才想念，而是他一直很想那条小尾巴。
这一年来陈大鹏严格按照小蛇的嘱咐，每隔个两三日就会带东西过来，有时候是蔬果肉菜有时候是糕点和从来没有见过的玩具，他还在自己的要求下给自己讲一些正常小孩都知道的常识，让他知道曾经坐到尸体旁的自己是有多不正常 。
阿奇虽然不会说话，却将他的衣食起居照顾得十分周到，走到哪里阿奇都会领路，牵着它冰凉的手，让他完全不需要老乞丐给他捡那根树枝帮忙。
虽然眼睛还是只能看见一点点白光，但是渐渐的，他把曾经遭受过的苦难埋在了心底，让自己和以前他割裂开来尽量变得和街上的普通小孩一般，尽管他知道那是不可能的，但他依旧在努力尝试着，因为他觉得小蛇也许会更喜欢相对正常的自己，而不是曾经狼狈不堪毫无求生欲的自己，那样的小孩，谁会喜欢呢。
小蛇是美好的是他不曾奢想过的温暖，也是他继续活下去意义，只有变得和正常一样甚至比常人更优秀才能跟在小蛇后面。
为了达到这个目的，他开始好奇这个他不曾用肉眼观察过的世界究竟是什么样子的，开始在眼盲条件限制下最大程度地学习。
学习怎么利用自己年纪小的优势讨陈大鹏开心，让他在不经意教自己更多的东西；学会用自己灵敏的听觉辨别声音的位置找出说话人大致的位置看着他们的眼睛回话，让他的眼盲被人下意识的忽略；学会自己上街买东西，和形形色色的人打交道……
若是旁人知道了这样一个六岁小孩的心里大概会惊叹一句:此子心性早熟，智多近妖！可惜，小孩的心思太深，没人能发现他的一举一动中蕴含的其他意思。
他努力学了很多的事情，最后在一切都逐渐走上正轨的时候终于能将自己伪装成为正常的小孩，他会跑会闹，伤心时会哭高兴时会笑对这个世界有旺盛的好奇心。
小瞎子该怎么表现自己浓烈的求知欲呢？
既然他的眼睛看不见，那他就通过触摸来表现自己，小孩试着把一切能摸到的东西放在手心里，通过和皮肤的接触的不一样感觉来辨别学习。
他仔细的将每次触摸事物的感受记在心里，然后用充满童趣的语言向外表达，哪怕是每天固定的站着门外和小蛇说话的时间亦是如此，他不知道小蛇能不能听见自己的话，但是他要保证自己不会露出任何一点破绽。
*
他身边明明除了风吹过树叶发出的声音外没有任何其他的声音，可小孩还是觉得院子里似乎比以往多了些不同的气息。
警惕地从秋千上下来站在地上，哪怕看不见还是环顾四周了一遍，想着刚刚在梦里过于真实的触感，小孩试探着开口，“小蛇……是你吗？是你从屋子里出来了吗？”
等了半响没人回应他，院子里寂静无声。
连湾湾站在一边，看了看小孩目前的身高，长高了很多，一年多前应该才到她人形的大腿处，现在已经差不多到腰这里了，有在好好吃饭。
小孩走向连湾湾居住的那间屋子步履平稳完全看不出来是个眼盲之人，他对这个小院布局非常熟悉，每个角落里摆放着什么都一清二楚，不需要阿奇的帮忙就能走到想去的地方。
这一年多里他最熟悉的无疑就是连湾湾的屋子，每天固定那么一个时辰他都会坐在台阶上自顾自的说着一天发生的事情。
正当他快触摸上房门时，一道熟悉的声音带着笑意从他身后传来，“看来你还挺适应当个小瞎子的嘛，不知道我提前出关想着帮你治眼睛还有没有这个必要。”
“小蛇！”小孩惊喜地转过身子大步向声音的来源跑去。
这不是他平时的作风，在听到属于她声音的那刻他有些失控了。
不过就那一瞬间，在还没到连湾湾面前他的心就静了下来，装作疑惑问道，“小蛇你怎么提前出来了，不是说好了要两年吗？”
“提前出来帮你治眼睛，你不开心吗？”
“开心！我真的有机会看见东西吗？”小孩欢欣雀跃道，嘴角翘起的弧度比刚刚在梦里还大。
他的开心，只是因为小蛇出现在了他面前，而不是其他的什么，从他记事起到现在，他的眼睛就一直是这样，能不能治好他完全不抱有希望，哪怕是小蛇和他说能治好自己的眼睛他的内心也是毫无波澜，但小蛇希望他开心，他就开心给她看。
“可以，应该有八成的把握治好，如果你治好眼睛了，第一眼想看见的是什么？”连湾湾好奇问道。
她说是八成但其实有十成把握，凡人的眼睛不可视物多半是因病而盲或者天生不可见，若是前着，一枚上品丹药即可解决，若是后者……可能会麻烦一点，但在连湾湾这里也不是问题。
“是小蛇你！我想看看小蛇你长什么样子，想知道小蛇你是什么颜色的。”他最想看，最渴望看到的就是那道属于自己的光是什么样子的，看见，就代表着能更直观更深刻的将小蛇记在心里。
小孩回答地毫不犹豫，这也让连湾湾注意到了一个问题，为什么这小孩一直叫自己小蛇小蛇的她居然没反应过来叫他改称呼？！这样子叫好奇怪啊。
呃……说起来她自己好像也是小孩小孩叫的来着，她好像也忘记问对方名字了……
在一年以后终于想起来问自己救命恩人名字的连湾湾不好意思道：“我不叫小蛇，我叫连湾湾，你可以叫我……”
“湾湾！”
还没等连湾湾自我介绍完，小孩已经迫不及待大声地叫出口。
行吧行吧，虽然她比他大了那么个一千多岁，看在他是自己救命恩人的份上就让他这么叫吧，不过这种叫法还真是有点没大没小，她本来想让对方直接叫她姐姐来着。
“对了，你叫什么名字？”
“我在被湾湾捡到之前是个小乞丐，没人给我起名字，他们都叫我小瞎子……”男孩将头垂了下去低落道，明明方才还喜笑颜开的。
不小心戳到小孩痛处了，伤脑筋。
“现在也没有名字吗？陈大鹏没给你起名字？那他这一年都是怎么叫你的？”连湾湾好奇问，没名字的话有点不方便。
“陈大叔都是叫我小孩儿，他知道我没有名字的时候想给我起名字，不过被我拒绝了，我想让湾湾你给我起名字。”小孩抬头用那双大眼睛，眨啊眨地望着连湾湾，语气里是显而易见的期待与雀跃。
……其实我也是叫你小孩来着。
“那好，我给你起个名字，不过你得想想自己姓什么？”
“连！湾湾姓什么我就姓什么。”小孩语速极快斩钉截铁道。
这姓氏是可以乱跟别人姓的吗？这么随便？
此时一个字从连湾湾脑海里突然冒头，她脱口而出道：“褚，你以后就姓褚吧，我很喜欢这个姓氏。”
其实这是连湾湾之前很喜欢的一本话本子《女将的宠后之路》里头男主角的姓氏，反正现在她暂时也想不出什么好的姓氏来，就将就着用一下吧。
“那我叫什么呢？他们说有姓还得有名。”小孩好奇问道。
第一次见到他，是在昏暗的破庙里，也是在漆黑的暗夜里，男孩眼睛有疾，看不见世间万物，他生活同样也是在一片混沌的黑暗之中从来不曾见过那天穹之上明亮的太阳，仿佛所有的光明与他无关……
“曦，褚曦，你以后就叫褚曦。”连湾湾抬头，看向那轮灿烂的骄阳，她希望自己能够治好他的眼睛，让他睁眼看看这个世界。
“不过这两个字对于小孩来说有点难写，等一会治好眼睛去上学堂了，一定要学会写自己的名字，知道了吗小曦？”
“嗯！我会写好自己名字的，我还要学会写湾湾你的名字。”被起名为褚曦的男孩重重点头向她道。
“好了，接下来该让我看看你的眼睛情况了。”连湾湾上前伸出手牵住他稚嫩的小手，将他带到自己房间里。
被温热细腻的手掌牵住时，褚曦呆愣了片刻，这是小蛇的手吗？小蛇怎么变成人了？
和阿奇的冰凉的手完全不一样他喜欢小蛇温热的手牵着自己的感觉，那股暖意直直地往他心里钻去。
过于惊讶的他不自觉地将自己的疑惑问了出来。
连湾湾轻笑一声逗弄他，“你不是说我是妖怪吗？妖怪当然会变成人形，不然怎么骗你这样傻傻的小孩？”
“可我认识湾湾的时候你是一条蛇，而且我也不是被你骗走的，我是自愿跟着湾湾的。”小孩望着她，大眼睛里写满了认真。
*
走进屋内，连湾湾让褚曦坐到椅子上，她将丝许灵力藏于白纤长的手指上，叮嘱他闭上眼睛静心沉思，不要排斥异样的感觉，这样更有利于灵力入体查看情况。
肉眼可视的白色灵力从连湾湾的指间流泻而出缓慢平和地顺着褚曦的额头进入他体内，小孩身体过于孱弱只有细小灵气入体方不会造成伤害，但这样花费的时间更久一点。
慢慢地那股微弱的灵力进入小孩的奇经八脉之中，可还没等连湾湾神识入体进一步查看，那些灵力突然间就消失不见。
怎么回是？连湾湾低头，看着闭眼的男孩，她的灵力怎么会不见了？
见小孩反应正常，她又将灵力输入他的体内，不过这次连湾湾增加了灵力，她怀疑是不是灵力太少的原因才导致那些灵力入体后消失不见的。
结果出乎意料，那些灵力入体后就如石沉大海一般了无痕迹。
就这样来来回回试了四次，每次灵力输入都比前一次多可都失败了，第五次的时候连湾湾将她这一年里攒的所有灵力都用上最后一次试图查看小孩身体状况。
还好，这次成功了，让连湾湾的神识顺着灵力进入体内。
等到查看清楚了小孩身体状况后连湾湾大吃一惊，她怎么也没想到竟然是这样的原因才导致小孩眼盲。
忽然一股强大的吸力袭来，连湾湾还没来的将剩下的灵力抽回，瞬间便被小孩身体贪婪地吞噬吸收个干净。
没有灵力压制的连湾湾接连吐了好几口血，变回了小白蛇的模样。
她像是被吸干了一样瘫在地上，又呕了口血。
在这个犄角旮旯灵气匮乏到差不多没有的地方她辛辛苦苦攒了一年的灵力彻彻底底地被小孩吸了个干净……
这下好了不仅人形维持不住，吐血也压制不住了。
“呕”又是一口老血吐出。
算了……吐血这种东西，吐着吐着应该就习惯了，接着连湾湾便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刚下纹山那段时间，是她从来都不愿意回想起的黑暗时光，由于缺少对人必要的防备心，她不知道那些濒死绝望走投无路的亡命之徒会怎样疯狂反扑，也不知道那些上一秒还在哭喊求饶让你掉以轻心的人下一秒在你转身时出手偷袭的速度有多快。
有一次就因为她的麻痹大意差点葬送了自己的小命，那是她受伤最重的一次，足足养了二十年才彻底恢复元气。
从那以后连湾湾与人交手奉行快刀斩乱麻，能打就不会动口，毕竟在她看过的话本子里，打架的时候还走神话多的人总是会死得快一点。除非是那种一剑就能解决的垃圾货色，她才会有那么点闲心思半路停手听听他们的咒骂控诉，譬如之前的那个黄朗。
有了经验教训也不是万无一失的，很多东西还是防不胜防。在那些东西的袭击之下她可能不会死，不过大大小小的伤就没断过。
她断过手，瘸过腿，被刀砍过，被剑刺过，被暗器伤过，被拳头揍过甚至眼睛还瞎过一段时间，所以对她来说区区吐血不在话下，还可以忍受。
没错，还可以忍受，不过是吐血而已，她几百年前吐的可多了。
“呕……”
想着想着她又吐了一口血，大口的鲜血从嘴里流出滴落在地板上，那些血溅落的形状像是一朵朵艳丽的梅花。
该死的！这破身体究竟是怎么回事？
连湾湾感觉不到自己有半分的不适，她不痛也不晕，虽然她吐血的样子吓人，可除了已失的半颗妖丹外，她的经脉肺腑在她调息检查数次之后没发现一星半点的毛病。
可要是没有问题，她怎么会莫名奇妙的吐血，自己又不是嫌血太多了吐着好玩。
压制住喉中的血气翻涌，连湾湾将擦过嘴角已经染血完全不能用的帕子处理掉。
哪怕没有受伤，吐那么多血是会死人的，还是压制住保险一点。
施法将一年多没打扫的屋子收拾干净，顺便换了身衣服，她才缓步走出去。
*
“吱——”一年多没有动过的木门发出声音。
暮春午后的阳光和煦明媚晒在人身上十分舒服，让人忍不住想伸个懒腰。
连湾湾也顺着心意这么做了，松了松这一年没有动过的老骨头，不得不说用本体伸懒腰的感觉和用人形真是两种截然不同的感觉。
抬眸望去，映入眼帘的是一片郁郁葱葱苍翠欲滴的树木，她闭关的时候小院还是银装素裹现在已经是生机勃勃绿意盎然。
几片落叶被柔风吹落，连湾湾顺着落叶的飞舞看见了树下的那个小孩。
高大葳蕤的树下不知道什么时候多了一个秋千，弯弯曲曲的花藤缠绕在秋千上将秋千的木架子完全包裹住，一朵朵不知道名字的淡紫色小花随风摇曳，几片花瓣飘落在睡梦中小孩的头上，还有一片花瓣居然特立独行地落在他过于纤长的睫羽上，不知道小孩做了个什么美梦，嘴角高高扬起眼角眉梢具是笑意，随着睫毛的轻轻煽动花瓣也在轻颤着摇摇欲坠。
真是不知道是感叹这花瓣这花瓣太小还是小孩睫毛太长。
连湾湾脚步轻轻地走到秋千前，她的身影将阳光遮挡住落下的阴影把小孩盖住。
她看着靠着秋千睡得香甜的小孩，忍不住伸出一根纤长的手指戳向小孩白白嫩嫩软乎乎的包子脸。
果然很软，再戳几下。
现在这个倚靠在秋千睡觉的小孩和在破庙里初见时瘦骨嶙峋的小乞丐完全判若两人，原本脏兮兮没多少肉的小脸已经变成了软乎乎手感甚好的小包子，那头杂乱毛躁的头发此时也被人梳理的整整齐齐在脑后扎了个可爱的小揪揪，曾经被冻得皲裂肿胀的小手也恢复了正常，身上穿的衣服虽然不是什么名贵的绫罗绸缎只是普通的棉布衣服但也干净整洁十分合身，没有像之前那衣衫褴褛。
看来她闭关的这一年多陈大鹏和阿奇将小孩照顾的十分妥帖，不需要她担心。
也许是连湾湾戳人家小脸蛋的次数太多了，被戳的小人感觉到了自己脸上的异样，他睁开了那双大而美丽的桃花眼醒了过来。
连湾湾随即退到一边，看着小孩接下来的反应。
唔……看来眼睛还是没变，和当初的小乞丐一样，瞳孔被一层淡淡的白雾给笼罩着，显得空洞无神，让原本引人瞩目的双眼大打折扣。
小孩揉了揉眼睛，随后小手摸向自己的刚刚惨遭□□的脸蛋，是他的错觉吗？怎么感觉真的有人在戳他的脸。
刚刚他做了一个美梦，梦见小蛇终于从那间安静的屋子里出来了，她像刚见时那样自然的挂在了自己脖子上，小蛇的鳞片触碰到脖子上的皮肤感觉凉凉的很舒服他很喜欢。
他还梦见小蛇拿她细细尖尖的蛇尾戳了几下他的脸，捡到小蛇的那会儿，他从头到尾摸了一遍小蛇，对她的尾巴印象深刻。小蛇总喜欢用她的尾巴给自己递东西，当初的那碟子糕点是如此，那杯热茶是如此，那个烧饼也是如此，后来她进屋子时给他的银子亦是如此。
虽然他和小蛇真正的相处不过就那么短短几日，可他有点想那条细细尖尖不客气抽红了自己手的小尾巴了。
好吧，不只是因为刚刚在梦里梦见了小尾巴才想念，而是他一直很想那条小尾巴。
这一年来陈大鹏严格按照小蛇的嘱咐，每隔个两三日就会带东西过来，有时候是蔬果肉菜有时候是糕点和从来没有见过的玩具，他还在自己的要求下给自己讲一些正常小孩都知道的常识，让他知道曾经坐到尸体旁的自己是有多不正常 。
阿奇虽然不会说话，却将他的衣食起居照顾得十分周到，走到哪里阿奇都会领路，牵着它冰凉的手，让他完全不需要老乞丐给他捡那根树枝帮忙。
虽然眼睛还是只能看见一点点白光，但是渐渐的，他把曾经遭受过的苦难埋在了心底，让自己和以前他割裂开来尽量变得和街上的普通小孩一般，尽管他知道那是不可能的，但他依旧在努力尝试着，因为他觉得小蛇也许会更喜欢相对正常的自己，而不是曾经狼狈不堪毫无求生欲的自己，那样的小孩，谁会喜欢呢。
小蛇是美好的是他不曾奢想过的温暖，也是他继续活下去意义，只有变得和正常一样甚至比常人更优秀才能跟在小蛇后面。
为了达到这个目的，他开始好奇这个他不曾用肉眼观察过的世界究竟是什么样子的，开始在眼盲条件限制下最大程度地学习。
学习怎么利用自己年纪小的优势讨陈大鹏开心，让他在不经意教自己更多的东西；学会用自己灵敏的听觉辨别声音的位置找出说话人大致的位置看着他们的眼睛回话，让他的眼盲被人下意识的忽略；学会自己上街买东西，和形形色色的人打交道……
若是旁人知道了这样一个六岁小孩的心里大概会惊叹一句:此子心性早熟，智多近妖！可惜，小孩的心思太深，没人能发现他的一举一动中蕴含的其他意思。
他努力学了很多的事情，最后在一切都逐渐走上正轨的时候终于能将自己伪装成为正常的小孩，他会跑会闹，伤心时会哭高兴时会笑对这个世界有旺盛的好奇心。
小瞎子该怎么表现自己浓烈的求知欲呢？
既然他的眼睛看不见，那他就通过触摸来表现自己，小孩试着把一切能摸到的东西放在手心里，通过和皮肤的接触的不一样感觉来辨别学习。
他仔细的将每次触摸事物的感受记在心里，然后用充满童趣的语言向外表达，哪怕是每天固定的站着门外和小蛇说话的时间亦是如此，他不知道小蛇能不能听见自己的话，但是他要保证自己不会露出任何一点破绽。
*
他身边明明除了风吹过树叶发出的声音外没有任何其他的声音，可小孩还是觉得院子里似乎比以往多了些不同的气息。
警惕地从秋千上下来站在地上，哪怕看不见还是环顾四周了一遍，想着刚刚在梦里过于真实的触感，小孩试探着开口，“小蛇……是你吗？是你从屋子里出来了吗？”
等了半响没人回应他，院子里寂静无声。
连湾湾站在一边，看了看小孩目前的身高，长高了很多，一年多前应该才到她人形的大腿处，现在已经差不多到腰这里了，有在好好吃饭。
小孩走向连湾湾居住的那间屋子步履平稳完全看不出来是个眼盲之人，他对这个小院布局非常熟悉，每个角落里摆放着什么都一清二楚，不需要阿奇的帮忙就能走到想去的地方。
这一年多里他最熟悉的无疑就是连湾湾的屋子，每天固定那么一个时辰他都会坐在台阶上自顾自的说着一天发生的事情。
正当他快触摸上房门时，一道熟悉的声音带着笑意从他身后传来，“看来你还挺适应当个小瞎子的嘛，不知道我提前出关想着帮你治眼睛还有没有这个必要。”
“小蛇！”小孩惊喜地转过身子大步向声音的来源跑去。
这不是他平时的作风，在听到属于她声音的那刻他有些失控了。
不过就那一瞬间，在还没到连湾湾面前他的心就静了下来，装作疑惑问道，“小蛇你怎么提前出来了，不是说好了要两年吗？”
“提前出来帮你治眼睛，你不开心吗？”
“开心！我真的有机会看见东西吗？”小孩欢欣雀跃道，嘴角翘起的弧度比刚刚在梦里还大。
他的开心，只是因为小蛇出现在了他面前，而不是其他的什么，从他记事起到现在，他的眼睛就一直是这样，能不能治好他完全不抱有希望，哪怕是小蛇和他说能治好自己的眼睛他的内心也是毫无波澜，但小蛇希望他开心，他就开心给她看。
“可以，应该有八成的把握治好，如果你治好眼睛了，第一眼想看见的是什么？”连湾湾好奇问道。
她说是八成但其实有十成把握，凡人的眼睛不可视物多半是因病而盲或者天生不可见，若是前着，一枚上品丹药即可解决，若是后者……可能会麻烦一点，但在连湾湾这里也不是问题。
“是小蛇你！我想看看小蛇你长什么样子，想知道小蛇你是什么颜色的。”他最想看，最渴望看到的就是那道属于自己的光是什么样子的，看见，就代表着能更直观更深刻的将小蛇记在心里。
小孩回答地毫不犹豫，这也让连湾湾注意到了一个问题，为什么这小孩一直叫自己小蛇小蛇的她居然没反应过来叫他改称呼？！这样子叫好奇怪啊。
呃……说起来她自己好像也是小孩小孩叫的来着，她好像也忘记问对方名字了……
在一年以后终于想起来问自己救命恩人名字的连湾湾不好意思道：“我不叫小蛇，我叫连湾湾，你可以叫我……”
“湾湾！”
还没等连湾湾自我介绍完，小孩已经迫不及待大声地叫出口。
行吧行吧，虽然她比他大了那么个一千多岁，看在他是自己救命恩人的份上就让他这么叫吧，不过这种叫法还真是有点没大没小，她本来想让对方直接叫她姐姐来着。
“对了，你叫什么名字？”
“我在被湾湾捡到之前是个小乞丐，没人给我起名字，他们都叫我小瞎子……”男孩将头垂了下去低落道，明明方才还喜笑颜开的。
不小心戳到小孩痛处了，伤脑筋。
“现在也没有名字吗？陈大鹏没给你起名字？那他这一年都是怎么叫你的？”连湾湾好奇问，没名字的话有点不方便。
“陈大叔都是叫我小孩儿，他知道我没有名字的时候想给我起名字，不过被我拒绝了，我想让湾湾你给我起名字。”小孩抬头用那双大眼睛，眨啊眨地望着连湾湾，语气里是显而易见的期待与雀跃。
……其实我也是叫你小孩来着。
“那好，我给你起个名字，不过你得想想自己姓什么？”
“连！湾湾姓什么我就姓什么。”小孩语速极快斩钉截铁道。
这姓氏是可以乱跟别人姓的吗？这么随便？
此时一个字从连湾湾脑海里突然冒头，她脱口而出道：“褚，你以后就姓褚吧，我很喜欢这个姓氏。”
其实这是连湾湾之前很喜欢的一本话本子《女将的宠后之路》里头男主角的姓氏，反正现在她暂时也想不出什么好的姓氏来，就将就着用一下吧。
“那我叫什么呢？他们说有姓还得有名。”小孩好奇问道。
第一次见到他，是在昏暗的破庙里，也是在漆黑的暗夜里，男孩眼睛有疾，看不见世间万物，他生活同样也是在一片混沌的黑暗之中从来不曾见过那天穹之上明亮的太阳，仿佛所有的光明与他无关……
“曦，褚曦，你以后就叫褚曦。”连湾湾抬头，看向那轮灿烂的骄阳，她希望自己能够治好他的眼睛，让他睁眼看看这个世界。
“不过这两个字对于小孩来说有点难写，等一会治好眼睛去上学堂了，一定要学会写自己的名字，知道了吗小曦？”
“嗯！我会写好自己名字的，我还要学会写湾湾你的名字。”被起名为褚曦的男孩重重点头向她道。
“好了，接下来该让我看看你的眼睛情况了。”连湾湾上前伸出手牵住他稚嫩的小手，将他带到自己房间里。
被温热细腻的手掌牵住时，褚曦呆愣了片刻，这是小蛇的手吗？小蛇怎么变成人了？
和阿奇的冰凉的手完全不一样他喜欢小蛇温热的手牵着自己的感觉，那股暖意直直地往他心里钻去。
过于惊讶的他不自觉地将自己的疑惑问了出来。
连湾湾轻笑一声逗弄他，“你不是说我是妖怪吗？妖怪当然会变成人形，不然怎么骗你这样傻傻的小孩？”
“可我认识湾湾的时候你是一条蛇，而且我也不是被你骗走的，我是自愿跟着湾湾的。”小孩望着她，大眼睛里写满了认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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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进屋内，连湾湾让褚曦坐到椅子上，她将丝许灵力藏于白纤长的手指上，叮嘱他闭上眼睛静心沉思，不要排斥异样的感觉，这样更有利于灵力入体查看情况。
肉眼可视的白色灵力从连湾湾的指间流泻而出缓慢平和地顺着褚曦的额头进入他体内，小孩身体过于孱弱只有细小灵气入体方不会造成伤害，但这样花费的时间更久一点。
慢慢地那股微弱的灵力进入小孩的奇经八脉之中，可还没等连湾湾神识入体进一步查看，那些灵力突然间就消失不见。
怎么回是？连湾湾低头，看着闭眼的男孩，她的灵力怎么会不见了？
见小孩反应正常，她又将灵力输入他的体内，不过这次连湾湾增加了灵力，她怀疑是不是灵力太少的原因才导致那些灵力入体后消失不见的。
结果出乎意料，那些灵力入体后就如石沉大海一般了无痕迹。
就这样来来回回试了四次，每次灵力输入都比前一次多可都失败了，第五次的时候连湾湾将她这一年里攒的所有灵力都用上最后一次试图查看小孩身体状况。
还好，这次成功了，让连湾湾的神识顺着灵力进入体内。
等到查看清楚了小孩身体状况后连湾湾大吃一惊，她怎么也没想到竟然是这样的原因才导致小孩眼盲。
忽然一股强大的吸力袭来，连湾湾还没来的将剩下的灵力抽回，瞬间便被小孩身体贪婪地吞噬吸收个干净。
没有灵力压制的连湾湾接连吐了好几口血，变回了小白蛇的模样。
她像是被吸干了一样瘫在地上，又呕了口血。
在这个犄角旮旯灵气匮乏到差不多没有的地方她辛辛苦苦攒了一年的灵力彻彻底底地被小孩吸了个干净……
这下好了不仅人形维持不住，吐血也压制不住了。
“呕”又是一口老血吐出。
算了……吐血这种东西，吐着吐着应该就习惯了，接着连湾湾便眼前一黑晕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