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褚曦去青楼这个问题连湾湾没有和他多谈，他并没有做什么出格事情，问出来也尴尬。
在向子君的记忆里少年被半拖半拽拉入青楼后，拒绝了投怀送抱的花娘，独自一席坐在那片欢场里用那双淡漠的眼睛观察着男女之间调情嬉闹，他清冷的气质与周围格格不入，在风月场里待久了的姑娘们都看得出来，这位不是她们能让其破功的角色。
陵城城主作恶多端死不足惜，连湾湾不打算放过这群害虫，她留下了一道符咒，在这道符咒的影响下，那些手上有无辜之人性命的人都会逐渐虚弱，最后神不知鬼不觉的死去。
她不是没有考虑过用正常的手段来收拾这群人，换做没妖丹未损之前她可能会着急那些受苦的百姓一起解决，可现在她时间不够也没那么多心思，强龙不压地头蛇，如今修为大降没有足够的实力做事必须考虑周全，万一出了什么纰漏可不好。
有些时候，对付一些无耻之徒就要采用非常手段，她暗中做的这些都没让褚曦知道。
两人光明正大地走出城主府，连湾湾的障眼法对凡人还挺好使的，就是刚刚爬墙的时候没想起来用。
今天日不是十五，月亮却难得的格外明亮，亮如玉盘的明月高悬于寂静的夜空中温柔如水的月光从那深蓝的天幕中流落照耀着地上行人，几朵被夜风吹移的乌云想要悄悄靠近那月亮，还没来得及靠近便又被下一阵更加急促的夜风吹散在明月周围，只留下点点浅灰的痕迹。
也许是宁静温柔的夜色伴随着凉风吹散了些连湾湾心里的那些偏见。
她看着安静走在自己身后不远处的少年，清瘦单薄却又身形修长像是一道影子，两人一前一后，隔着两三步的距离，不远也不近，既不会让了连湾湾感觉过于亲密也能让她回头后一眼能看见那少年。
连湾湾隐约记得最开始的时候，破庙里的小乞丐还特别黏她，走到哪里跟到哪里，甚至因为她跑进了乾坤袋里而嚎啕大哭。
可现在的少年似乎已经变了，不会再因为与她短暂的分离而变得焦虑不安，也不会想要和她一起走而跟在她身后傻傻地跑遍半个陵城，更不会用那种怯懦期盼的眼神看着她，想要她牵着自己的小手。
面容精致气质青涩的少年在她面前好像永远都是那么的沉默安静，就像是矗立于那万年严寒凄冷雪山之上孤独苍翠的松柏，于寒风凛冽的天地之间自成一道风景。
每次她回到陵城的第二日能看见在他驻立在那个年代已久的秋千旁，晨露未散，朝雾未歇，黎明破晓之后的阳光照在他的眉眼上，衬得他愈发温和雅致，在见她打开房门后逆着晨光朝着她温柔一笑。
小孩长大了啊……
这次是十年，她又在一旁见证了凡人小孩的成长。
抬眼望着那清冷如霜的明月，连湾湾心头涌出一股莫名的情绪，心中下定决心，其实也不是现在做出的决定……九年之前不是就已经做好决定了吗？
是她硬生生耽误了这个万年难得一见的天才。
“褚曦。”
“我在。”少年的嗓音如同他的气质一般干净纯澈。
“你想要修炼吗？”她直接了当的发问，怎么会不想修炼呢，登天梯就在自己面前没人能拒绝这样的诱惑。
听见她的问题，褚曦有些错愕地抬眸，眼里是不解的迷惑，他有点不明白为什么湾湾会突然这么问他。
少年站在原地沉默半响，像是在思考，又像是在拒绝回答。
就在连湾湾以为他没听到自己的话准备再说一遍时，少年眼神直勾勾地向她看来，紧盯着她，“湾湾你想让我修炼吗？”
褚曦想修炼吗？
他当然想，他怎么会不想呢。
记不清楚多少次的幻想，幻想着如果他也能像那些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修士一样……如果他足够强大甚至比湾湾还要强上许多，是不是就能不被她撇下，一个人孤寂的守着这座宅子数着秋千上的花蕊几开几败，数着院子里的青草几枯几荣，等待着她不知何年何月的光赏，回来怜惜地看他一眼。
这样的日子很苦，在过去的那些岁月里无边磨人的孤独像是野兽一点一点攀上心头侵蚀自己对她的期盼。
从最开始的难熬伤心到现如今的习惯平淡，褚曦用了好几年的时间，他一遍又一遍的告诫自己，不要太贪心，不要不知好歹，不要惹她厌弃。
他是个普通人，能得到她的垂怜已经是三世修来的福气，不应该有过多的奢望。
连湾湾是修士，享受着凡人难以企及的寿数，她看起来如同双十年华的少女，可实际到底活过了多少岁月是他探究不了的事。
他能活多久呢？一个普通凡人左右不过是那么短短几十年，在习武强身健体，读书识字修身养性好好爱护自己的情况下他若是能活到耄耋高龄，到也算是老天的恩赐。
就是因为知道自己和她之间的不同，知道自己和湾湾之间那道普通凡人与修士之间难以逾越的巨大鸿沟，知道自己只不过是她悠久生命中的芸芸过客，他才会死死的压住自己的心思，不被她知晓，也就不会被她疏远。
世上多的是那些随性洒脱之人，他们无拘无束高谈阔论着今朝有酒今朝醉，可褚曦做不到似他们那般心胸宽广。
妄念一生，万般皆苦，唯有他自渡罢了。
如今，她又问他想不要修炼。
这是一个光明正大的机会，一个能够打破心中重重枷锁与禁锢的机会。
可无论如何，褚曦最在乎的还是连湾湾的想法，她若让他生，他便一路高歌不负她的期望，她若让他死，他就回首坠入深渊消失在她眼前。
“湾湾你想让我修炼吗？”少年追问，语气依旧平静无澜，没有丝毫的喜悦与激动，好像能不能修炼完全无所谓。
本来是自己提问，没想到却被对方反问，连湾湾有点来不及反应。
她想不想让褚曦修炼……这个问题的答案不是早就已经被决定好了吗？
如果她不愿意让这位天灵根的天才修炼，她就不会让他常年佩戴着那枚隔绝灵气的石头。
“想……”她的声音很低，但那个答案还是说了出来，被褚曦知晓了。
简单的一个字，却仿佛能够决定着褚曦的命运一般。
少年朝着连湾湾露出了一个她从来都没在那长清隽俊美的脸上见过的灿烂笑容，他此刻像是如释重负，不小心让她窥见自己心中的真实想法。
“好，那我便听湾湾的。”
……
…………
在决定了让褚曦正式修炼后，第一个需要解决的问题就是他师门的选择。
修真界大大小小门派无数，很多不过元婴修为的修士都敢开宗立派收徒传道，换做是其他对情况不了解的人一个不小心可能就进了某个野鸡宗门，没有足够的资源与强大的师门传承，白白浪费了大好的天赋。
但这种问题是连湾湾是绝对不可能让它发生在褚曦身上的。
她自己是条见多识广的蛇妖，修炼一千三百多年，又在修真界行走了几百年，对那些宗门有所了解。
在连湾湾看来，褚曦这样万里挑一的绝顶天赋是一定要送进大宗门内，只有大宗门里才有实力尽全力培养一个天灵根修士。
可问题就在于到底进哪个宗门。
是以剑为道传承万年战斗力极强的揽剑宗还是法修剑修都有的以综合实力见长的岐山仙门，这让她苦恼了许久。
抛开孟庭春和陆霖那对烦人的家伙不谈，岐山仙门确实是个值得选择的宗门，大乘期的长老门内有好几位，连湾湾的友人岑未折便是其中一位。
如果去岐山仙门有人脉这条路子可以走，她直接将人往岑未折那里一丢打个招呼就行了，反正当年他欠了自己一个人情没还，那留给孟庭春名额已经没有用了，但褚曦还可以走一走。
可选岐山仙门的糟心事情就是褚曦可能会成为陆霖的师弟，孟庭春的师叔。
连湾湾打心里面不想让褚曦和那对夺丹的道侣接触，万一他以后更偏向自己的师兄，她到时候哭都来不及。
肯定有人好奇，为什么陆霖孟庭春对连湾湾下手，身为友人的岑未折不管管自己的孽障弟子。
岑未折此人其实是榕树妖青叶的友人，当初连湾湾与他结识相交也是因为青叶。
都说物以类聚人以群分，这句话在这两人身上其实不太管用。
青叶性子温和爱操心喜欢管东管西，虽然心里冷淡将人隔绝在外，但对纹山的小妖们还是非常不错的。
至于岑未折则完全和他不一样，他性子极其冷淡，不爱多管闲事，据说当初收下陆霖完全是宗门看他修为高，又不理事，纯粹看不惯给他没事找事硬塞了个资质还不错的弟子给他让他教着。
人收是收了，但连湾湾怀疑陆霖见过岑未折的次数还没有她见过的次数多，完全是挂个名号罢了，实在不行就偶尔给点东西打发人走。
可见对方对于收徒一事上是有多冷淡，不过看在她连湾湾的面子上，应该不至于如此，更何况褚曦还是个天纵奇才，天灵根这样碾压一切其他灵根的逆天存在，没道理会不收。
另一个门派揽剑宗，连湾湾十年前在望云城因为狐月的原因有过那么些天的短暂接触。
还因此认识了揽剑宗的古杉，他修为不错合体期水平，性子也不错，被她催更揍了一顿都没说什么其他的话。这十年甚至还寄过一次《修仙我最狂》的最新篇过来，摘星道人文采斐然，就是里面写的内容大篇幅的控诉那个揍了主角的女蛇妖让连湾湾很不爽！
况且揽剑宗上上下下除了原桐那样的异类，基本上都是像寻瑛这样标准的冷面寡言少语的剑修，沉默寡言的性子和褚曦如出一辙，连湾湾怀疑褚曦应该会更喜欢这个宗门的气氛。
万一他真选了这个门派……会不会以后也变成棺材脸？
修真界三大门派中还有一个千月派，这个门派有些事情闹得“声名遐迩”连湾湾直接排除，首先是门派的修炼功法不适合褚曦，其次是这个门派内女子众多，褚曦这样的一等一的好相貌又是个温和乖巧的性子进去了不得被那群女修给吃得连骨头都不剩，还谈什么修炼。
将岐山仙门和揽剑宗大体情况向褚曦解释了一番后，连湾湾让他自己来做最后的决定。
为了保险起见，连湾湾简单的说了一下自己和岐山仙门的孟庭春有深仇大恨，以后可能会去报仇。
其实这也是她的一点点小心思，希望褚曦能够看在自己养了他这十年的份上别和陆霖那厮成为师兄弟，这样以后报仇的阻碍会少上许多。
可谁知褚曦这小子听完后竟然毫不犹豫的选了岐山仙门。
连湾湾：……淡淡的心塞。
“你确定了吗？确定是岐山仙门？”连湾湾皱着眉不死心的再问一遍，她想要他改一改。
“嗯，我确定了。”褚曦点头，眼中是在连湾湾面前少见的坚定。
其实这两个宗门对于褚曦来说都毫无区别，从湾湾介绍的语气他隐约察觉到她更喜欢揽剑宗一点。
在没听见湾湾是说自己和岐山仙门里的人有仇时，他可能会选择湾湾有好感的宗门，可听见了湾湾和这个宗门的人有纠葛，知道她回去报仇之后，褚曦立马改变了主意。
“唉……那好吧，收拾收拾东西，过两天我们准备出发。”
做事要速战速决，她现在的伤势拖延不得，需要马上回纹山，早点将褚曦送走，她也算是了了一段因果。
*
不舍的抚摸着院子里的秋千，淡紫色的小花再次开满了木架……将居住了十年的小院大门落上锁，同照顾自己多年的陈大鹏一家道别后，褚曦离开了自己初遇蛇妖连湾湾的陵城。
这座凡人小城，比不过往后悠久漫长的修炼岁月里他游历过的任何一座名城，普普通通的小城，没有什么灵气，甚至没有任何修士在此驻足停留。
也不知道当初他是撞了什么大运能够将那样一条漂亮可爱的小蛇从雪地里刨出来塞进自己脏兮兮怀里的。
这样一座偏远破落的小城，却是日后名动天下令无数仙子趋之若鹜清华冷月般高洁的茗莲剑尊最眷恋之地……
在日后无数个辗转反侧思念成疾的夜晚，褚曦有过深深的懊悔，他在怨念着连湾湾的薄凉的同时，又忍不住想着，自己当初若是没选择这条路，她会不会就这样守着是还凡人的他，过上那么短暂的几十年，让他无憾离去。
他以为这是个机会，一个与她并肩同行的机会，一个能让自己如火的欲念狂烈的爱意肆意喧嚣的机会……
殊不知，他只不过是换了个地方继续孤寂苦等百年罢了。
*
长剑从天上缓缓落下，不远处是繁华巍峨的城池，修士们都御剑而行衣带纷飞气势十足，像他们两个这样落地行走的人反而比较少。
褚曦的双手有些恋恋不舍的从连湾湾纤细的腰肢上放下，垂在身侧，修长的手指摩挲了几下，像是在回味什么美妙的感觉。
这是自从湾湾给他治好眼睛后他们两个之间唯一的一次亲密接触。
还是他用畏高胆小的谎言换来的。
连湾湾没有注意的褚曦的异样，她将一枚传讯石交给褚曦，顺便给了他一个乾坤袋，里面装着些从她的乾坤袋里分出来的东西，都是人修以后修炼能用到的丹药，灵草灵石之类的。
别离前多余的话她也不知道该怎么说，说多少其实都没有用，该变的人还是会变，不会因为几句话就有所不同，她由衷的希望褚曦是那个不变的人。
“这个乾坤袋给你，以后你有灵力了再打开，我就送你到这里，你自己走进城里去吧，到城里就会有岐山仙门的人来接你去见你未来师尊。”
连湾湾现在不想靠近这座城池，当初自己狼狈仓惶出逃的样子还历历在目，这些不太美妙的回忆让腹中半颗妖丹隐隐作痛。
少年一身蓝衣，样貌气质俱佳，茂密的乌发用普通的发带束起，腰间挂着一颗别致的小石子，这样的少年看起来干净又美好，完全见不到曾经那个瞎眼小乞丐的影子。
自此一别，不知道以后再见会是何时何地何种模样……
褚曦目光缱绻桃花眼中尽是不舍与伤感，长睫轻颤，轮廓初见锋利的剑眉紧蹙，嫣红的薄唇微启想说些什么，想问她会不会来看自己，想让她不要忘了自己在这里修炼，临别之际就算心中有千言万语，也不可能一次性说完。
最终，他鼓起勇气开口那双昳丽精致的桃花眼牢牢盯住连湾湾，严重那些压抑不住的缠绵情思将她包裹，这是他第一次用这样热烈直白的目光看着她。
“湾湾……我能抱一下你吗……就当是为我送别……”他的语气忐忑不安。
连湾湾属于妖修的直觉第一时间察觉到了褚曦此刻身上隐隐约约散发出来的危险气息，像是有什么恐怖的事物破笼而出，直直向她扑来，让她忍不住打了个激灵。
一个还没修炼的小孩子能有什么危险，肯定是自己想多了。
少年期盼的目光不知为何让连湾湾想到他得知褚曦是天灵根后，将他逐出门外时的那个小小的寂寥背影。
鬼使神差的连湾湾点了点头，答应了少年有些逾矩的要求。
和连湾湾的这个拥抱稍纵即逝让褚曦依依不舍，就好像他们相处的这十年……
望着天边消失的身影，褚曦收回了目光转头向身后的城池走去。
*
“尊者，人已经带到了。”
“下去吧。”
巍峨峥嵘气势恢宏的赤练峰大殿内，杂役弟子领着人走进来。
岑未折放下的茶盏，沁人心脾的袅袅茶香散逸在殿内，他神色淡漠地看着来人，金冠将黑发束起，俊逸年轻的面容完全看不出来他已经活了两千多年，大乘期修士的威严在他举手投足之间显现的淋漓尽致。
座下的少年容貌还为长开却已经是世间少见的俊美，就如同他绝顶的天赋一般。
天灵根。
想着之前传讯石里少女嘱托的内容，岑未折有些好笑，连湾湾这是免费送了个宝到他这里来。
她这些年攒功德攒的把他都给忘了是不是，将人送过来，居然连见上他一面的时间都没有。
他不开口，那少年也一言不发。
就是这样的一个人，让那条没心没肺的蛇妖照顾了十年。
听说连这少年的名字都是她亲自取的。
“曦”者，阳也，多好的一个字。
今日送来的茶是上品灵茶——产自绝影山的影山云雾。
这茶小小一两便价值数千上品灵石，他也只不过是仗着大乘期修为的原因，有人免费送的罢了。
无数修士对这茶追捧至极，甚至有化神期修士承诺若是有人给他一两影山云雾，便为那人卖命十年，可见此茶价值之高。
茶是好茶，喝一口唇齿留香回味无穷，可惜茶香过于浓烈令他所不喜，就像座下的这个天灵根少年，哪怕天资再出众也像这茶一般让岑未折喜欢不起来。
“既然连湾湾将你送过来让你拜本尊为师，那你今后需听本尊的话。”
“第一件事情，就是改了你这名字。”
他伸手，布满剑茧手指在茶盏上点了点，语气玩味轻视，“本尊瞧着这‘茗’字便不错”
“日后，你在这岐山仙门中便是褚茗，而不是褚曦。”
褚曦惊愕抬头，目光抗拒看着岑未折，可对方根本不让他有辩驳的机会，大乘期的威压铺天盖地袭来他瞬间不能动弹，像是嘲笑着蝼蚁还妄图反抗……
在向子君的记忆里少年被半拖半拽拉入青楼后，拒绝了投怀送抱的花娘，独自一席坐在那片欢场里用那双淡漠的眼睛观察着男女之间调情嬉闹，他清冷的气质与周围格格不入，在风月场里待久了的姑娘们都看得出来，这位不是她们能让其破功的角色。
陵城城主作恶多端死不足惜，连湾湾不打算放过这群害虫，她留下了一道符咒，在这道符咒的影响下，那些手上有无辜之人性命的人都会逐渐虚弱，最后神不知鬼不觉的死去。
她不是没有考虑过用正常的手段来收拾这群人，换做没妖丹未损之前她可能会着急那些受苦的百姓一起解决，可现在她时间不够也没那么多心思，强龙不压地头蛇，如今修为大降没有足够的实力做事必须考虑周全，万一出了什么纰漏可不好。
有些时候，对付一些无耻之徒就要采用非常手段，她暗中做的这些都没让褚曦知道。
两人光明正大地走出城主府，连湾湾的障眼法对凡人还挺好使的，就是刚刚爬墙的时候没想起来用。
今天日不是十五，月亮却难得的格外明亮，亮如玉盘的明月高悬于寂静的夜空中温柔如水的月光从那深蓝的天幕中流落照耀着地上行人，几朵被夜风吹移的乌云想要悄悄靠近那月亮，还没来得及靠近便又被下一阵更加急促的夜风吹散在明月周围，只留下点点浅灰的痕迹。
也许是宁静温柔的夜色伴随着凉风吹散了些连湾湾心里的那些偏见。
她看着安静走在自己身后不远处的少年，清瘦单薄却又身形修长像是一道影子，两人一前一后，隔着两三步的距离，不远也不近，既不会让了连湾湾感觉过于亲密也能让她回头后一眼能看见那少年。
连湾湾隐约记得最开始的时候，破庙里的小乞丐还特别黏她，走到哪里跟到哪里，甚至因为她跑进了乾坤袋里而嚎啕大哭。
可现在的少年似乎已经变了，不会再因为与她短暂的分离而变得焦虑不安，也不会想要和她一起走而跟在她身后傻傻地跑遍半个陵城，更不会用那种怯懦期盼的眼神看着她，想要她牵着自己的小手。
面容精致气质青涩的少年在她面前好像永远都是那么的沉默安静，就像是矗立于那万年严寒凄冷雪山之上孤独苍翠的松柏，于寒风凛冽的天地之间自成一道风景。
每次她回到陵城的第二日能看见在他驻立在那个年代已久的秋千旁，晨露未散，朝雾未歇，黎明破晓之后的阳光照在他的眉眼上，衬得他愈发温和雅致，在见她打开房门后逆着晨光朝着她温柔一笑。
小孩长大了啊……
这次是十年，她又在一旁见证了凡人小孩的成长。
抬眼望着那清冷如霜的明月，连湾湾心头涌出一股莫名的情绪，心中下定决心，其实也不是现在做出的决定……九年之前不是就已经做好决定了吗？
是她硬生生耽误了这个万年难得一见的天才。
“褚曦。”
“我在。”少年的嗓音如同他的气质一般干净纯澈。
“你想要修炼吗？”她直接了当的发问，怎么会不想修炼呢，登天梯就在自己面前没人能拒绝这样的诱惑。
听见她的问题，褚曦有些错愕地抬眸，眼里是不解的迷惑，他有点不明白为什么湾湾会突然这么问他。
少年站在原地沉默半响，像是在思考，又像是在拒绝回答。
就在连湾湾以为他没听到自己的话准备再说一遍时，少年眼神直勾勾地向她看来，紧盯着她，“湾湾你想让我修炼吗？”
褚曦想修炼吗？
他当然想，他怎么会不想呢。
记不清楚多少次的幻想，幻想着如果他也能像那些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修士一样……如果他足够强大甚至比湾湾还要强上许多，是不是就能不被她撇下，一个人孤寂的守着这座宅子数着秋千上的花蕊几开几败，数着院子里的青草几枯几荣，等待着她不知何年何月的光赏，回来怜惜地看他一眼。
这样的日子很苦，在过去的那些岁月里无边磨人的孤独像是野兽一点一点攀上心头侵蚀自己对她的期盼。
从最开始的难熬伤心到现如今的习惯平淡，褚曦用了好几年的时间，他一遍又一遍的告诫自己，不要太贪心，不要不知好歹，不要惹她厌弃。
他是个普通人，能得到她的垂怜已经是三世修来的福气，不应该有过多的奢望。
连湾湾是修士，享受着凡人难以企及的寿数，她看起来如同双十年华的少女，可实际到底活过了多少岁月是他探究不了的事。
他能活多久呢？一个普通凡人左右不过是那么短短几十年，在习武强身健体，读书识字修身养性好好爱护自己的情况下他若是能活到耄耋高龄，到也算是老天的恩赐。
就是因为知道自己和她之间的不同，知道自己和湾湾之间那道普通凡人与修士之间难以逾越的巨大鸿沟，知道自己只不过是她悠久生命中的芸芸过客，他才会死死的压住自己的心思，不被她知晓，也就不会被她疏远。
世上多的是那些随性洒脱之人，他们无拘无束高谈阔论着今朝有酒今朝醉，可褚曦做不到似他们那般心胸宽广。
妄念一生，万般皆苦，唯有他自渡罢了。
如今，她又问他想不要修炼。
这是一个光明正大的机会，一个能够打破心中重重枷锁与禁锢的机会。
可无论如何，褚曦最在乎的还是连湾湾的想法，她若让他生，他便一路高歌不负她的期望，她若让他死，他就回首坠入深渊消失在她眼前。
“湾湾你想让我修炼吗？”少年追问，语气依旧平静无澜，没有丝毫的喜悦与激动，好像能不能修炼完全无所谓。
本来是自己提问，没想到却被对方反问，连湾湾有点来不及反应。
她想不想让褚曦修炼……这个问题的答案不是早就已经被决定好了吗？
如果她不愿意让这位天灵根的天才修炼，她就不会让他常年佩戴着那枚隔绝灵气的石头。
“想……”她的声音很低，但那个答案还是说了出来，被褚曦知晓了。
简单的一个字，却仿佛能够决定着褚曦的命运一般。
少年朝着连湾湾露出了一个她从来都没在那长清隽俊美的脸上见过的灿烂笑容，他此刻像是如释重负，不小心让她窥见自己心中的真实想法。
“好，那我便听湾湾的。”
……
…………
在决定了让褚曦正式修炼后，第一个需要解决的问题就是他师门的选择。
修真界大大小小门派无数，很多不过元婴修为的修士都敢开宗立派收徒传道，换做是其他对情况不了解的人一个不小心可能就进了某个野鸡宗门，没有足够的资源与强大的师门传承，白白浪费了大好的天赋。
但这种问题是连湾湾是绝对不可能让它发生在褚曦身上的。
她自己是条见多识广的蛇妖，修炼一千三百多年，又在修真界行走了几百年，对那些宗门有所了解。
在连湾湾看来，褚曦这样万里挑一的绝顶天赋是一定要送进大宗门内，只有大宗门里才有实力尽全力培养一个天灵根修士。
可问题就在于到底进哪个宗门。
是以剑为道传承万年战斗力极强的揽剑宗还是法修剑修都有的以综合实力见长的岐山仙门，这让她苦恼了许久。
抛开孟庭春和陆霖那对烦人的家伙不谈，岐山仙门确实是个值得选择的宗门，大乘期的长老门内有好几位，连湾湾的友人岑未折便是其中一位。
如果去岐山仙门有人脉这条路子可以走，她直接将人往岑未折那里一丢打个招呼就行了，反正当年他欠了自己一个人情没还，那留给孟庭春名额已经没有用了，但褚曦还可以走一走。
可选岐山仙门的糟心事情就是褚曦可能会成为陆霖的师弟，孟庭春的师叔。
连湾湾打心里面不想让褚曦和那对夺丹的道侣接触，万一他以后更偏向自己的师兄，她到时候哭都来不及。
肯定有人好奇，为什么陆霖孟庭春对连湾湾下手，身为友人的岑未折不管管自己的孽障弟子。
岑未折此人其实是榕树妖青叶的友人，当初连湾湾与他结识相交也是因为青叶。
都说物以类聚人以群分，这句话在这两人身上其实不太管用。
青叶性子温和爱操心喜欢管东管西，虽然心里冷淡将人隔绝在外，但对纹山的小妖们还是非常不错的。
至于岑未折则完全和他不一样，他性子极其冷淡，不爱多管闲事，据说当初收下陆霖完全是宗门看他修为高，又不理事，纯粹看不惯给他没事找事硬塞了个资质还不错的弟子给他让他教着。
人收是收了，但连湾湾怀疑陆霖见过岑未折的次数还没有她见过的次数多，完全是挂个名号罢了，实在不行就偶尔给点东西打发人走。
可见对方对于收徒一事上是有多冷淡，不过看在她连湾湾的面子上，应该不至于如此，更何况褚曦还是个天纵奇才，天灵根这样碾压一切其他灵根的逆天存在，没道理会不收。
另一个门派揽剑宗，连湾湾十年前在望云城因为狐月的原因有过那么些天的短暂接触。
还因此认识了揽剑宗的古杉，他修为不错合体期水平，性子也不错，被她催更揍了一顿都没说什么其他的话。这十年甚至还寄过一次《修仙我最狂》的最新篇过来，摘星道人文采斐然，就是里面写的内容大篇幅的控诉那个揍了主角的女蛇妖让连湾湾很不爽！
况且揽剑宗上上下下除了原桐那样的异类，基本上都是像寻瑛这样标准的冷面寡言少语的剑修，沉默寡言的性子和褚曦如出一辙，连湾湾怀疑褚曦应该会更喜欢这个宗门的气氛。
万一他真选了这个门派……会不会以后也变成棺材脸？
修真界三大门派中还有一个千月派，这个门派有些事情闹得“声名遐迩”连湾湾直接排除，首先是门派的修炼功法不适合褚曦，其次是这个门派内女子众多，褚曦这样的一等一的好相貌又是个温和乖巧的性子进去了不得被那群女修给吃得连骨头都不剩，还谈什么修炼。
将岐山仙门和揽剑宗大体情况向褚曦解释了一番后，连湾湾让他自己来做最后的决定。
为了保险起见，连湾湾简单的说了一下自己和岐山仙门的孟庭春有深仇大恨，以后可能会去报仇。
其实这也是她的一点点小心思，希望褚曦能够看在自己养了他这十年的份上别和陆霖那厮成为师兄弟，这样以后报仇的阻碍会少上许多。
可谁知褚曦这小子听完后竟然毫不犹豫的选了岐山仙门。
连湾湾：……淡淡的心塞。
“你确定了吗？确定是岐山仙门？”连湾湾皱着眉不死心的再问一遍，她想要他改一改。
“嗯，我确定了。”褚曦点头，眼中是在连湾湾面前少见的坚定。
其实这两个宗门对于褚曦来说都毫无区别，从湾湾介绍的语气他隐约察觉到她更喜欢揽剑宗一点。
在没听见湾湾是说自己和岐山仙门里的人有仇时，他可能会选择湾湾有好感的宗门，可听见了湾湾和这个宗门的人有纠葛，知道她回去报仇之后，褚曦立马改变了主意。
“唉……那好吧，收拾收拾东西，过两天我们准备出发。”
做事要速战速决，她现在的伤势拖延不得，需要马上回纹山，早点将褚曦送走，她也算是了了一段因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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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舍的抚摸着院子里的秋千，淡紫色的小花再次开满了木架……将居住了十年的小院大门落上锁，同照顾自己多年的陈大鹏一家道别后，褚曦离开了自己初遇蛇妖连湾湾的陵城。
这座凡人小城，比不过往后悠久漫长的修炼岁月里他游历过的任何一座名城，普普通通的小城，没有什么灵气，甚至没有任何修士在此驻足停留。
也不知道当初他是撞了什么大运能够将那样一条漂亮可爱的小蛇从雪地里刨出来塞进自己脏兮兮怀里的。
这样一座偏远破落的小城，却是日后名动天下令无数仙子趋之若鹜清华冷月般高洁的茗莲剑尊最眷恋之地……
在日后无数个辗转反侧思念成疾的夜晚，褚曦有过深深的懊悔，他在怨念着连湾湾的薄凉的同时，又忍不住想着，自己当初若是没选择这条路，她会不会就这样守着是还凡人的他，过上那么短暂的几十年，让他无憾离去。
他以为这是个机会，一个与她并肩同行的机会，一个能让自己如火的欲念狂烈的爱意肆意喧嚣的机会……
殊不知，他只不过是换了个地方继续孤寂苦等百年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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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剑从天上缓缓落下，不远处是繁华巍峨的城池，修士们都御剑而行衣带纷飞气势十足，像他们两个这样落地行走的人反而比较少。
褚曦的双手有些恋恋不舍的从连湾湾纤细的腰肢上放下，垂在身侧，修长的手指摩挲了几下，像是在回味什么美妙的感觉。
这是自从湾湾给他治好眼睛后他们两个之间唯一的一次亲密接触。
还是他用畏高胆小的谎言换来的。
连湾湾没有注意的褚曦的异样，她将一枚传讯石交给褚曦，顺便给了他一个乾坤袋，里面装着些从她的乾坤袋里分出来的东西，都是人修以后修炼能用到的丹药，灵草灵石之类的。
别离前多余的话她也不知道该怎么说，说多少其实都没有用，该变的人还是会变，不会因为几句话就有所不同，她由衷的希望褚曦是那个不变的人。
“这个乾坤袋给你，以后你有灵力了再打开，我就送你到这里，你自己走进城里去吧，到城里就会有岐山仙门的人来接你去见你未来师尊。”
连湾湾现在不想靠近这座城池，当初自己狼狈仓惶出逃的样子还历历在目，这些不太美妙的回忆让腹中半颗妖丹隐隐作痛。
少年一身蓝衣，样貌气质俱佳，茂密的乌发用普通的发带束起，腰间挂着一颗别致的小石子，这样的少年看起来干净又美好，完全见不到曾经那个瞎眼小乞丐的影子。
自此一别，不知道以后再见会是何时何地何种模样……
褚曦目光缱绻桃花眼中尽是不舍与伤感，长睫轻颤，轮廓初见锋利的剑眉紧蹙，嫣红的薄唇微启想说些什么，想问她会不会来看自己，想让她不要忘了自己在这里修炼，临别之际就算心中有千言万语，也不可能一次性说完。
最终，他鼓起勇气开口那双昳丽精致的桃花眼牢牢盯住连湾湾，严重那些压抑不住的缠绵情思将她包裹，这是他第一次用这样热烈直白的目光看着她。
“湾湾……我能抱一下你吗……就当是为我送别……”他的语气忐忑不安。
连湾湾属于妖修的直觉第一时间察觉到了褚曦此刻身上隐隐约约散发出来的危险气息，像是有什么恐怖的事物破笼而出，直直向她扑来，让她忍不住打了个激灵。
一个还没修炼的小孩子能有什么危险，肯定是自己想多了。
少年期盼的目光不知为何让连湾湾想到他得知褚曦是天灵根后，将他逐出门外时的那个小小的寂寥背影。
鬼使神差的连湾湾点了点头，答应了少年有些逾矩的要求。
和连湾湾的这个拥抱稍纵即逝让褚曦依依不舍，就好像他们相处的这十年……
望着天边消失的身影，褚曦收回了目光转头向身后的城池走去。
*
“尊者，人已经带到了。”
“下去吧。”
巍峨峥嵘气势恢宏的赤练峰大殿内，杂役弟子领着人走进来。
岑未折放下的茶盏，沁人心脾的袅袅茶香散逸在殿内，他神色淡漠地看着来人，金冠将黑发束起，俊逸年轻的面容完全看不出来他已经活了两千多年，大乘期修士的威严在他举手投足之间显现的淋漓尽致。
座下的少年容貌还为长开却已经是世间少见的俊美，就如同他绝顶的天赋一般。
天灵根。
想着之前传讯石里少女嘱托的内容，岑未折有些好笑，连湾湾这是免费送了个宝到他这里来。
她这些年攒功德攒的把他都给忘了是不是，将人送过来，居然连见上他一面的时间都没有。
他不开口，那少年也一言不发。
就是这样的一个人，让那条没心没肺的蛇妖照顾了十年。
听说连这少年的名字都是她亲自取的。
“曦”者，阳也，多好的一个字。
今日送来的茶是上品灵茶——产自绝影山的影山云雾。
这茶小小一两便价值数千上品灵石，他也只不过是仗着大乘期修为的原因，有人免费送的罢了。
无数修士对这茶追捧至极，甚至有化神期修士承诺若是有人给他一两影山云雾，便为那人卖命十年，可见此茶价值之高。
茶是好茶，喝一口唇齿留香回味无穷，可惜茶香过于浓烈令他所不喜，就像座下的这个天灵根少年，哪怕天资再出众也像这茶一般让岑未折喜欢不起来。
“既然连湾湾将你送过来让你拜本尊为师，那你今后需听本尊的话。”
“第一件事情，就是改了你这名字。”
他伸手，布满剑茧手指在茶盏上点了点，语气玩味轻视，“本尊瞧着这‘茗’字便不错”
“日后，你在这岐山仙门中便是褚茗，而不是褚曦。”
褚曦惊愕抬头，目光抗拒看着岑未折，可对方根本不让他有辩驳的机会，大乘期的威压铺天盖地袭来他瞬间不能动弹，像是嘲笑着蝼蚁还妄图反抗……